辭家的天，已經塌了半邊。自從各種醜聞和投資虧空的黑料被接連引爆，那條代表著家族命脈的股價曲線便一頭栽下，在k線圖上撞開一片刺眼的、象征著慘跌的綠色。
    辭穆的書房裏，光線昏暗，隻有幾塊屏幕映出的冷光照亮他疲憊的臉。
    時間悄然滑過，他和九艉回到這個世界，轉眼已近三個月。
    客廳裏傳來苗苗清脆的笑聲，打斷了辭穆的思緒。他轉頭望去，隻見白陸文的助理正蹲在門口，耐心地為苗苗穿上一雙嶄新的小運動鞋。“今天我們去海洋館好不好？有很多很多大魚哦！”
    苗苗興奮地拍著手，淺棕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回頭向沙發上的九艉和書房裏的辭穆用力揮手告別。
    對於這個精力旺盛的人魚混血幼崽，這座城市就是一個巨大的遊樂場。有專人帶著，他可以去室內兒童樂園的波波池裏打滾，也可以在遊樂場坐上旋轉木馬，無憂無慮地享受著一個孩子該有的一切。
    辭穆的目光越過敞開的書房門，落在客廳裏那個蜷在沙發上的巨大身影上。九艉因為太過顯眼，一次也未能踏出這個小區。他那張無論如何都無法被人群忽略的臉，注定了他隻能成為籠中的風景。
    辭穆以為他會煩躁，會不安，會展現出被困獸類的焦灼。然而九艉沒有。在辭美莎那些基礎的課程之後，他似乎為自己找到了新的玩具。
    此刻，他正盤著長腿，幾乎將整張三人沙發占滿。專注地盯著掌心那個小小的發光方塊——手機。修長有力的手指，曾是能輕易撕裂鯊魚的利爪，此刻卻帶著奇異的笨拙與認真，在光滑的屏幕上點點劃劃。
    辭穆放下手中的文件，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
    他看到九艉打開了一個名為“顫歌”的p。自從學會了拚音和數字，九艉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力便一日千裏，如今已經能熟練地操作智能手機。辭穆的本意是讓他借此了解人類世界，卻沒想到，九艉以他獨有的方式，一頭紮了進去。
    隻見九艉將手機舉到麵前，屏幕上立刻出現了他那張驚心動魄的臉。他似乎對角度、光線、背景這些人類拍照時無比在意的元素毫無概念，隻是麵無表情地將自己的臉完整地置於畫麵中央，然後按下拍攝鍵。沒有美顏，沒有濾鏡，甚至連嘴唇都因為專注而微微抿著，帶著一種冷冽而純真的神性。
    他拍完，歪著頭端詳片刻，似乎覺得沒什麽問題，便隨手點了發布。
    辭穆心中一動，拿出自己的手機，也點開了那個p。九艉的賬號是他隨手注冊的，名字就是“九艉”。最新發布的動態，正是幾秒前那張毫無修飾、甚至能看清背後一截沙發靠背的自拍。
    然而就是這樣一張堪稱“死亡角度”的照片下，評論和點讚數正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瘋狂飆升。
    【啊啊啊啊老婆又發照片了！今天也是被神顏暴擊的一天！】
    【這是什麽隨手一拍都像精修大片的美貌……我沒了。】
    【不笑的時候好有壓迫感，像個沒有感情的神明，但是真的好想被他踩（bhi）】
    【隻有我好奇嗎？哥哥住的地方好像很空曠啊，而且感覺他好宅，是不是沒有朋友？來跟我做朋友吧！】
    辭穆的手指在屏幕上劃過，看著那些狂熱的、愛慕的、揣測的文字，心情複雜。
    九艉察覺到了他的注視。他將手機轉向辭穆，指尖點了點屏幕上自己的臉，又點了點那飛速上漲的點讚數。
    “人，我很受歡迎哦。”九艉說“但是魚隻要辭穆。”
    “是，你最厲害了。”辭穆的聲音帶著笑意，輕柔地在他耳邊說。
    看了圈些狂熱的評論，尤其是那句“是不是沒有朋友”，辭穆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刺了一下。他關掉手機，抬眼望向身邊的人魚。九艉依然沉浸在消消樂帶來的樂趣裏，但辭穆卻無法再心安理得地將他圈養於此。網絡上的喧囂終究是虛幻的泡沫，他的九艉，應該去觸碰真實的世界，而不是隔著一塊小小的屏幕。
    “九艉，”辭穆輕聲開口，“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
    這個決定下得突然，但並非心血來潮。美莎已經被他安排送往國外的療養院靜養，而辭家如今正處於風雨飄搖的自救階段，根本無暇顧及他這個早已被放棄的“棄子”。這是一個難得的、無人打擾的窗口期。
    九艉聞聲，終於將視線從手機上挪開，眼眸望向辭穆，因為是辭穆的提議，他便順從地點了點頭“魚同意。”
    辭穆立刻行動起來。
    他直接叫人助理送了4xl碼的衛衣來別墅，又找出準備好的全新口罩和一副平光的黑框眼鏡。他走到九艉麵前，人魚下意識地微微俯身，好讓他能夠到自己。
    撕裂過深海巨獸的手臂順從地穿過袖管，當衛衣穿好，辭穆伸手，將那頭無論在何處都過分惹眼的紅發，編起來悉數藏進寬大的兜帽裏。陰影籠罩下來，遮住了他光潔的額頭。
    冰涼的指腹不可避免地擦過九艉溫熱的臉頰，讓他舒服地眯了眯眼。口罩遮住了他形狀完美的唇和挺直的鼻梁，隻露出一雙眼睛和眉骨的部分。
    扶著鏡腿，輕柔地架上人魚的臉。鏡片隔絕了那雙紅眸中懾人的神采，讓那份非人的美貌，終於被削弱了幾分。
    辭穆退後兩步，審視著喬裝後的人魚先生。
    他很快就發現這隻是徒勞。九艉的身形實在太過出挑，寬大的衛衣被他挺拔的骨架撐起，非但沒有顯得鬆垮，超模身材把這衛衣穿得像在帶貨。
    九艉隻是安靜地站在玄關處，那種與生俱來的、屬於頂尖掠食者的強大氣場便絲毫不減地彌漫開來。
    辭穆牽著九艉的手，繞過別墅前的花園，走向側麵的車庫。隨著卷簾門在一陣低沉的轟鳴中緩緩升起，一股混合著塵土、機油與皮革的氣息撲麵而來。車庫裏停著幾輛蒙著防塵布的豪車，但在最角落的位置，還臥著一頭鋼鐵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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