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條光線明亮的走廊，一陣激昂又夢幻的交響樂傳入耳中，驅散了先前那令人窒息的靜謐。
    他們拐進一個更為開闊的表演大廳，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無朋的圓弧形水族箱占據了整麵牆壁，水體清澈透亮，裏麵沒有幽暗的深海巨獸，而是搭建了色彩斑斕的珊瑚礁和沉船布景。
    歡快的人聲取代了之前的屏息凝神，許多孩子正興奮地拍打著玻璃。水中，幾名穿著閃亮魚尾的表演者正在翩翩起舞。他們的魚尾是用矽膠和亮片製成的，在射燈的照耀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有耀眼的金色，也有夢幻的粉紫。那些俊男美女們臉上帶著專業的、燦爛的笑容，動作經過精心編排，時而交錯回旋，時而朝著觀眾送出飛吻，吹出一串串晶瑩的氣泡，引得陣陣喝彩。
    這景象與方才那神性又孤寂的冥河水母截然不同，充滿了人間的煙火氣與熱鬧。辭穆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他看著那些表演者在水中舒展身體，模仿著魚類的姿態，每一個翻轉和擺尾都與音樂的節拍完美契合。他看得有些出神，目光中帶著純粹的欣賞。這人工的美，讓他想起了九艉在海中暢遊的模樣，那是一種未經雕琢的、屬於神明的原始力量與優雅，遠比眼前這精巧的舞蹈更動人心魄。他唇邊不自覺地漾開一抹溫柔的笑意，沉浸在了對愛人的回憶與眼前的表演之中。
    他看得入了迷，完全沒注意到身旁的低氣壓正在迅速凝聚。九艉麵無表情地看著水箱裏那些扭動著假尾巴的人類，紅眸中滿是不屑與冷漠。在他看來，這簡直是對他族類拙劣又可笑的模仿。然而，當他的視線轉向辭穆，看到他凝視著那些“假魚”的專注眼神，以及唇邊那抹自己未曾得到的柔和笑意時，那份不屑迅速發酵成了濃烈的不悅與占有欲。
    憑什麽？
    那些脆弱又虛假的生物，憑什麽分走辭穆的目光？
    高大的人魚周身的氣息變得危險起來，他牽著辭穆的手無意識地收緊，俊美無儔的臉上覆蓋了一層冰霜。他垂下眼，看向同樣在仰頭看著的苗苗。苗苗似乎也對那些亮晶晶的假尾巴有些好奇，但當他感受到九艉的視線時，立刻仰起小臉，棕色的眼睛裏滿是純粹的信賴與等待。
    九艉喉間發出一聲極低極促的、帶著命令意味的短促啾鳴。
    苗苗立刻心領神會。他鬆開被牽著的手，像隻靈巧的小猴子，迅速又敏捷地從側麵攀上了辭穆的後背，然後兩腿一分，穩穩地騎跨在了辭穆的肩膀上。
    辭穆被這突如其來的重量驚得一愣，剛想開口問怎麽了，眼前就驟然一黑。一雙小小的、帶著些許涼意的手掌，嚴嚴實實地捂住了他的眼睛，將那片流光溢彩的景象徹底隔絕。
    “苗苗？”辭穆疑惑地喚了一聲。
    回答他的，是耳邊響起的一聲輕哼。那哼聲帶著霸道，和計謀得逞後的、幼稚的得意。
    “……”辭穆哭笑不得，抬手輕輕拂開那雙捂著自己眼睛的小手。掌心溫熱，帶著孩童特有的奶香，辭穆順勢捏了捏苗苗肉乎乎的臉蛋，然後才轉過頭，看向那陣低氣壓的源頭。
    九艉麵若冰霜，紅眸裏翻湧著未盡的怒意與委屈，他定定地看著辭穆，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仿佛在無聲地控訴他的“移情別戀”。
    “好啦，我不看了，不看了還不行嗎？”辭穆實在是沒轍，語氣裏滿是無奈的寵溺。他伸出另一隻手，指腹輕輕摩挲著九艉緊抿的薄唇，試圖用安撫的動作融化他臉上的寒冰。
    見九艉的臉色稍霽，辭穆立刻牽起一大一小的手，半是哄勸半是強硬地拉著他們繼續往前走。這個表演廳的熱鬧與華麗，顯然不適合他身邊這兩位真正的海洋之子。
    他們穿過一道長廊，進入了一個更為明亮寬敞的大廳。這裏的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水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四周是嗡嗡作響的水泵和過濾器聲。一排排大小不一的玻璃缸整齊地排列著，裏麵遊弋著各種色彩斑斕的觀賞魚。這裏是海洋館的販售區，因為館內魚類繁衍過快，便會將多餘的後代出售給遊客。
    能看到不少客人正興致勃勃地在缸前挑選，討論著魚的品種和飼養設備。九艉對這些被明碼標價的生命嗤之以鼻，紅眸中的不悅又濃了幾分，隻是礙於辭穆的安撫，沒有再度發作。
    辭穆的目光很快被最角落的一個巨大水箱吸引了。那幾乎像是一個小型的獨立泳池，占據了半麵牆壁。水體渾濁，呈現出一種模擬亞馬遜河的黃綠色，與旁邊那些清澈見底的珊瑚缸格格不入。
    一個龐大的陰影在水中緩緩地、帶著一種君王般的威嚴遊弋著。那是一條體長接近一米的巨魚，通體覆蓋著巨大而堅硬的鱗片，在燈光下泛著金屬與青銅混合的暗沉光澤。它的身體像一枚蓄勢待發的魚雷，每一次擺尾都顯得從容不迫，卻蘊含著令人心驚的力量。
    更引人注目的是水箱旁邊的景象。一名穿著工作服的壯碩男子，頭上竟然戴著一個厚重的、極不協調的橄欖球頭盔，手裏則緊握著一把長柄鋼叉，神情戒備地站在缸邊，似乎正準備進行投喂或清理工作。
    辭穆好奇地走近幾步，看到了旁邊立著的一塊亞克力說明牌，上麵用醒目的字體寫著“巨骨舌魚，世界上最大的淡水魚之一。性情凶猛，領域意識極強，其尾部掃擊的力量足以擊碎成年人的骨骼，請勿拍打玻璃！”
    原來那看似荒誕的頭盔，竟是致命威脅下的必要防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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