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蟲婆的價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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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燈的火苗在無形的陰冷氣息壓迫下,頑強地縮成綠豆大小的一點幽藍,
在蟲婆溝壑縱橫的臉上投下跳躍的鬼影。
那股來自沼澤深處的窺探感,如同附骨之蛆,冰冷粘稠,鎖定了這間小小的茅屋。
“囊慫滴…”蟲婆低罵一聲,渾濁眼珠裏的精光斂去,隻剩下深沉的凝重。
她枯瘦的手指沒有絲毫停頓,帶著刺鼻辛辣氣味的黑玉斷續膏狠狠按在歐陽世塌陷的胸口!
“呃——!”劇痛讓瀕臨昏迷的歐陽世猛地弓起身子,發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悶哼。
藥膏接觸皮膚的瞬間,如同燒紅的烙鐵,帶來鑽心的灼痛,
但緊隨其後的,卻是一股磅礴的生機之力強行湧入,
粗暴地矯正著移位的骨骼和受損的內腑!
他空竅壁上瀕臨崩裂的紋路在這股生機的刺激下,
竟奇跡般地停止了蔓延,甚至邊緣泛起極其微弱的、如同蛛絲般的愈合光澤!
“不想死就忍著!”蟲婆聲音冷硬,下手卻穩如磐石。
枯瘦的手指如同精密的刻刀,
在歐陽世胸口塌陷處飛快揉按,骨骼複位發出輕微的“哢吧”聲。
劇痛如同潮水般衝擊著歐陽世的意識,卻也將他從徹底昏迷的邊緣拉了回來。
他牙關緊咬,額頭青筋暴跳,豆大的冷汗混著血汙滾落。
林星瀾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大氣不敢出。
她緊張地盯著窗外,聆風葉蠱全力催動,捕捉著黑暗中每一絲風吹草動。
那股陰冷的窺探感並未消失,反而,帶著一種審視和…漠然的貪婪?
仿佛在評估著屋內“獵物”的價值。
“呼…”小半個時辰後,蟲婆長出一口氣,收回沾滿黑色藥膏的手。
歐陽世胸口塌陷處已被一層厚厚的黑膏覆蓋,雖然劇痛依舊,但呼吸明顯順暢了許多,不再帶出血沫。
他癱在獸皮上,渾身濕透,眼神卻恢複了一絲清明,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和對蟲婆的審視。
“骨頭接上了,內腑歸位。
這黑玉膏能續筋接骨,生肌止血,但化不了你空竅裏的死結。”
蟲婆用一塊破布擦了擦手,渾濁的目光再次落在他眉心,
“老婆子不是神仙,能做的就這麽多。想活命,想修你那破口袋,另請高明。”
“婆婆…”林星瀾剛開口。
“閉嘴。”蟲婆打斷她,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歐陽世,
“老婆子的規矩,一碼歸一碼。
三片葉子,換一次出手吊命。
現在,該你付診金了,小子。”
歐陽世喘息著,聲音嘶啞:“前輩…想要什麽?”
他心念電轉,自己身上值錢的東西——陰髓珠、碧磷毒晶、得自花蠍子和沙狼幫的元石蠱材…
哪一樣能打動這深不可測的老嫗?
蟲婆咧開嘴,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笑容帶著一絲令人心底發寒的詭異:“老婆子不要那些破爛。
我要…你空竅裏那隻快死的小蜘蛛,
還有…你腰上那個灰撲撲的破麻袋,借老婆子‘看’三天。”
嗡!
歐陽世瞳孔驟然收縮!
心髒如同被冰冷的鐵手攥緊!
冥月蛛皇蠱是他本命蠱,更是他安身立命的核心戰力!
而麻袋蠱囊…那是他最大的秘密和底牌!
這老嫗竟能直接點出?!
“婆婆!”林星瀾也失聲驚呼,難以置信。
“怎麽?舍不得?”蟲婆渾濁的眼珠盯著歐陽世瞬間繃緊的身體和眼底的寒芒,慢悠悠道,
“放心,老婆子對認主的本命蠱沒興趣,弄死了你也麻煩。
至於那麻袋…哼,老婆子活了這麽久,稀奇古怪的東西見多了,
就想看看是什麽玩意兒能沾上那麽純粹的‘死寂’味兒,
還能把你這種破爛空竅的廢物催到摸百蠱的門檻。”
她往前湊了湊,身上那股混雜著草藥和陳腐泥土的氣息更加濃烈:“小子,老婆子看得出來,你命不久矣。
那強行提元的虎狼之藥反噬,加上空竅根基的崩壞,最多三個月,神仙難救。
把東西借我三天,
老婆子不僅告訴你一個能暫時穩住你空竅、延緩崩壞的法子,
還能給你指條路…
一條或許能讓你在死前,摸到‘枯井龍涎’邊的路。”
枯井龍涎!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歐陽世腦海中炸響!
這是他深入死沼、九死一生的唯一目標!
空竅崩壞、壽元枯竭的絕境下,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蟲婆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看穿了他內心的掙紮。
“老婆子耐心有限。
給,還是不給?”
她肩頭的碧枯葉螳蠱緩緩抬起鋒利如鐮的前肢,複眼冰冷地鎖定了歐陽世。
屋內陷入死寂。
油燈的火苗依舊微弱地跳動,窗外那股陰冷的窺探感似乎也凝滯了一瞬,
如同黑暗中的獵手在等待獵物最後的抉擇。
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巒,沉甸甸壓在歐陽世心頭。
交,意味著將最大的秘密和依仗暴露給一個神秘莫測、目的不明的老嫗,風險難料。
不交,三個月後空竅徹底崩潰,身死道消,歸鄉之路徹底斷絕。
汗水混著血水,從歐陽世緊握的拳頭指縫中滲出。
他閉上眼,腦海中閃過拜入萬蠱窟時的憋屈、葬骨淵的追殺、黑風峽的亂流、赤蠍集的掙紮…最後定格在“歸鄉”那深入骨髓的執念上。
再睜眼時,所有掙紮已被一片冰冷的決絕取代。
他艱難地抬起纏著麻布、依舊刺痛的手臂,顫抖著摸向腰間的灰色麻袋。
“冥月…出來。”沙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肩頭,萎靡的冥月蛛皇蠱感受到主人的意誌,幽藍複眼閃過一絲黯淡的順從。
它艱難地爬出衣領,甲殼上蛛網般的裂紋觸目驚心,氣息微弱。
歐陽世將冥月輕輕放在床邊,又將那個毫不起眼的灰色麻袋解下,放在冥月旁邊。
麻袋表麵,那道暗紅人影紋路在昏暗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散發出微不可察的、令人心悸的死寂波動。
“三天。”歐陽世的聲音冰冷,
“少一個時辰,或它們有任何損傷…不死不休。”
“嗬…”蟲婆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笑,枯瘦的手掌一揮。
一股無形的力量卷起冥月和麻袋,飛入她寬大的袖袍之中,消失不見。
“婆婆!您…”林星瀾急了。
“小丫頭片子,一邊待著去。”蟲婆眼皮都沒抬,轉身走向那個土陶藥罐。
她從罐底刮出一些粘稠的藥渣,又從角落一個瓦罐裏捏了一小撮閃爍著星點磷光的灰色粉末養魂藤灰燼),混合在一起。
“張嘴。”她命令歐陽世。
歐陽世依言張開嘴。
蟲婆屈指一彈,那混合著藥渣和磷光的粉末精準地落入他口中。
粉末入口即化,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涼的氣流瞬間滲入識海,
如同久旱的沙漠滴入一滴甘泉,讓因連番重創而刺痛昏沉的神識為之一清!
同時,一股溫和但堅韌的封鎮之力悄然覆蓋在空竅壁上那些最細微的裂痕上,
雖然無法修複,卻如同給即將崩裂的瓷器纏上了無形的繃帶,
大大延緩了崩潰的速度。
“【安魂散】,老婆子自配的方子。
主料是養魂藤灰,加了些寧神的輔藥。
能暫時穩住你識海,延緩空竅崩壞的速度。
省著點用,就這一份。”蟲婆拍了拍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枯井龍涎的路呢?”歐陽世追問,這是關鍵。
蟲婆走到破窗邊,佝僂的背影對著兩人,渾濁的目光投向窗外無邊無際的黑暗沼澤。
那股陰冷的窺探感依舊存在,如同附骨之蛆。
“路?路就在你身上。”她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嘲弄,
“你懷裏那枚破骨頭,不就是最好的路引麽?
往生教那群耗子,鼻子比老婆子的碧枯葉還靈,
追著‘聖引骨符’的味道,總能找到耗子洞。”
歐陽世心頭劇震!
她果然知道骨符!
他下意識按住胸口,那枚布滿裂痕的慘白骨符正隔著衣襟散發著微弱的陰冷波動。
“不過…”蟲婆話鋒一轉,帶著森森寒意,
“想靠那破骨頭找到枯井?
做夢!
那井…早就被往生教那群邪祟‘養’起來了!
想靠近?
要麽變成和他們一樣的耗子,要麽…”
她緩緩轉過身,枯槁的臉上露出一個極其詭異的笑容,
“…就等著被‘腐朽之眼’拖進爛泥裏,變成沼澤的養料吧!”
腐朽之眼!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聯想到剛才那股恐怖的窺探感,林星瀾臉色瞬間慘白。
歐陽世瞳孔深處也掠過一絲寒意。
“那東西…到底是什麽?”林星瀾聲音發顫。
蟲婆沒有回答。
她走到門邊,取下那串森白獸骨和毒蟲串成的風鈴,隨手丟給林星瀾。
“拿著。老婆子要關門煉藥了。
三天後,帶著那兩樣東西來換人。
至於這三天…是死是活,看你們自己的造化。滾吧。”
她毫不客氣地揮手趕人,仿佛剛才的交易從未發生。
林星瀾攙扶著勉強能站立的歐陽世走出茅屋。
門在身後“砰”地關上,隔絕了屋內的藥味和蟲婆的身影。
冰冷的夜風吹過土丘,帶著沼澤深處更濃的腐爛氣息。
那股陰冷的窺探感並未因離開茅屋而消失,
反而如同冰冷的潮水,若有若無地環繞著他們。
“歐陽大哥…我們現在去哪?”林星瀾握緊那串冰冷的骨鈴,聲音帶著無助。
歐陽世靠在她身上,臉色灰敗,但眼神卻銳利,
死死盯著沼澤深處某個方向——那是骨符烙印中“流沙之眼”的方位。
蟲婆的話如同毒刺紮在心頭。
枯井被往生教“養”著?
腐朽之眼在暗中窺伺?
他摸出那枚殘破骨符,裂痕深處,那幅殘缺的星圖和枯井輪廓在神識中若隱若現。
一絲冰冷的明悟升起:往生教的目標,絕不僅僅是龍涎!
而他和林星瀾,在踏入這片死亡沼澤的那一刻,
就已經成了更大棋局中的棋子…或者,祭品。
“找個地方…躲起來。”他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等三天。”
三天後,要麽拿回冥月和麻袋,獲得延緩死亡和通往枯井的契機;
要麽,帶著這個致命的秘密,葬身在這片無邊的腐沼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