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短暫的7日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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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短暫的7日時光
八月的阿爾卑斯山區,晨霧還沒散盡就被陽光劈出了一道裂縫。唐·本傑明在冰川酒店的房間裏醒來時,米歇爾正站在窗邊拍照,手機屏幕裏的雪山頂著粉金色的光,像塊被點燃的水晶。
「再不走趕不上集市的新鮮牛奶了。」她轉身把他的登山靴扔到床邊,靴筒上還沾著昨天的草屑,「艾娃說預定的木屋在山穀深處,要穿過三道溪流才能到。」
早餐是簡單的麵包配奶酪,傑森和卡特已經把兩輛車的後備箱塞滿了行李——防潮墊、便攜爐、甚至還有把斧頭。「昨天路過小鎮買的,」卡特拍了拍斧頭柄,橡木的紋理在陽光下泛著紅,「老板娘說劈柴是山裏人最好的晨練。」
車駛離小鎮時,公路像條銀灰色的絲帶,纏繞在墨綠色的山腰間。海拔漸高,森林裏的冷杉變成了低矮的高山鬆,樹幹上掛著淡綠色的地衣,像老人的胡須。遠處的冰川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融化的雪水匯成溪流,在路邊的岩石間蹦跳,發出清脆的響聲。
「看那群岩羊!」米歇爾指著陡峭的山坡,幾隻灰色的身影在岩石間跳躍,蹄子踏在石頭上的聲音隱約傳來,「它們的角像被凍住的閃電。」
唐·本傑明握著方向盤這一路換他來開),忽然猛打方向,車子在碎石路上滑出個小弧線,避開了一隻橫穿馬路的土撥鼠。小家夥立在路中間,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們,直到傑森按了聲喇叭,才吱溜鑽進了草叢。
「這裏的動物比華爾街的經紀人膽子都大。」米歇爾笑著拍下土撥鼠的背影,「至少它們不怕人。」
穿過第三道溪流時,木橋的木板在車輪下發出「咯吱」的響,橋下的溪水清澈得能看見卵石上的青苔。對岸的山坡上,幾棟木屋的煙囪正冒著淡藍色的煙,屋頂的積雪還沒化盡,像給木瓦戴了頂白帽子。
「到了。」唐·本傑明停下車,艾娃預定的木屋就在溪邊,原木搭建的牆麵上爬滿了紫色的鐵線蓮,門廊下掛著串風幹的薰衣草,香氣混著鬆針的味道撲麵而來。
屋門沒鎖,門把手上掛著串銅鑰匙,旁邊貼著張便簽,字跡娟秀:「主屋鑰匙在廚房陶罐裏,你們的保鏢們住在東邊,劈好的柴在棚子下,牛奶桶記得去村口瑪莎家借。」
推開木門,鬆香混著幹草的氣息湧了進來。客廳的壁爐裏還留著昨晚的灰燼,木桌上擺著兩隻粗陶碗,碗底印著當地的花紋。米歇爾跑到二樓的臥室,推開窗戶就尖叫起來:「唐!快來看!」
唐·本傑明走上樓梯,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遠處的阿爾卑斯主峰像頭沉睡的巨獸,山頂的冰川在陽光下泛著淡藍,山腳下的草甸開滿了黃色的金雀花,幾隻奶牛在花叢裏低頭吃草,脖子上的銅鈴偶爾發出「叮鈴」的輕響,聲音在山穀裏蕩開,像投入湖麵的石子。
「手機。」米歇爾忽然把自己的手機扔到桌上,又伸手去掏他的口袋,「艾娃說這裏沒信號,正好關機。」
唐·本傑明看著她按下關機鍵,屏幕暗下去的瞬間,仿佛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從肩上落了下來。他想起漢堡港的合同、黑火集團的會議、那些永遠響不停的電話——此刻都被關在了這道木門外。
「先劈柴?」他拿起門廊下的斧頭,木柄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還是先去借牛奶桶?」
米歇爾已經跑出門去,白色的連衣裙在金雀花叢裏像隻蝴蝶:「當然是先看風景!柴可以晚上劈,風景不等人!」
阿爾卑斯山的第一縷晨光,是透過臥室的木窗斜射進來的。唐·本傑明醒來時,米歇爾正蹲在壁爐前生火,火柴劃了三根才點燃引火的幹草,濃煙嗆得她直咳嗽,睫毛上沾著細小的灰。
「我來吧。」他走過去,從柴棚裏抱來幾塊劈好的鬆木,架在幹草上,用報紙卷成筒對著火苗吹氣。青煙漸漸變成淡藍,鬆木開始劈啪作響,火星像碎鑽一樣濺落在石板上。
「山裏的火也這麽有脾氣。」米歇爾揉著被熏紅的眼睛,看著他把鐵鍋架在壁爐的鐵架上,裏麵的牛奶正冒著細密的泡,「比酒店的咖啡機難伺候多了。」
早餐是牛奶煮麥片,配著從集市買的黑麥麵包。麵包的粗糲混著牛奶的甜,在舌尖上開出質樸的花。唐·本傑明咬了口麵包,忽然發現米歇爾正盯著他的手——昨天劈柴時被木刺紮出的小傷口,此刻結了層薄薄的痂。
「山裏的日子才剛開始,就負傷了?」她笑著從醫藥箱裏拿出創可貼,指尖劃過他的掌心,那裏還留著斧頭柄的壓痕,「看來養尊處優久了。」
上午的時光消磨在溪邊。米歇爾搬了塊平滑的石頭坐下,用樹枝在水裏劃著圈,驚起一群銀色的小魚。唐·本傑明則在旁邊擺弄那把斧頭,試著把一根粗鬆木劈成小塊。第一斧偏了,劈在石頭上,火星濺了他一褲腿;第二斧下去,鬆木裂了道縫,卻沒分開;直到第五斧,才聽到清脆的「哢嚓」聲,木片像花瓣一樣散開。
「原來劈柴也需要找紋路。」他擦了把額角的汗,陽光透過鬆針的縫隙落在他的胳膊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就像看合同,得找到關鍵條款的節點。」
米歇爾扔過來個野蘋果,是早上在屋後摘的,表皮還帶著絨毛:「這裏可沒有合同,隻有蘋果和魚。」她指著溪水裏的倒影,兩個人的影子被水流揉碎,又慢慢拚合,「你看,我們現在和這山、這水是一起的。」
中午做飯時,他們才發現艾娃有多細心——米缸裏的燕麥、鹽罐裏的海鹽、甚至連橄欖油都是當地產的,瓶身上畫著雪山的圖案。米歇爾負責切土豆,刀工笨拙得像在砍木頭;唐·本傑明則在壁爐上煎培根,油星濺到石板上,發出滋滋的響。
「味道居然不錯。」米歇爾咬了口培根,焦脆的邊緣帶著煙熏味,「比餐廳的牛排有煙火氣。」
下午,鄰居瑪莎太太提著籃子來串門。這位滿頭銀發的老人穿著羊毛裙,籃子裏裝著剛烤的蜂蜜餅幹,還有瓶自製的李子酒。「聽到你們劈柴的聲音,就知道新鄰居到了。」她的英語帶著濃重的德語口音,目光落在壁爐裏的火苗上,「這房子空了一段時間,現在又有煙火氣了。」
瑪莎太太說,這裏的冬天能積兩米深的雪,家家戶戶都要在秋天劈夠一整個冬天的柴;說山上的藍莓要到八月中旬才熟透,摘的時候得提防熊;說小鎮的集市每周三早上開,賣自家產的奶酪和手工羊毛毯。
「明天就是周三,」她臨走時指著東邊的山路,「順著溪流走半小時就到,記得穿防滑靴。」
傍晚,唐·本傑明坐在門廊上劈柴,米歇爾則在旁邊用鬆針編花環。夕陽把雪山染成了金紅色,炊煙在山穀裏慢慢散開,遠處傳來牛群歸欄的鈴鐺聲。斧頭起落間,木片在腳下堆成了小山,每塊木頭的紋路裏,都藏著陽光與雨水的故事。
「明天去集市買什麽?」米歇爾把編好的花環戴在他頭上,鬆針的清香混著他身上的汗味,像種野性的香水。
「買塊奶酪,」他停下斧頭,看著她被夕陽染紅的側臉,「再買雙瑪莎說的防滑靴。」
夜色降臨時,他們把沙發搬到壁爐前,裹著同一條羊毛毯喝酒。李子酒的甜混著壁爐的暖,讓人忘了時間。窗外的星星亮得像要掉下來,銀河橫亙在夜空,清晰得能看見星雲的輪廓。
「多久沒見過這麽多星星了?」米歇爾的頭靠在他肩上,聲音輕得像歎息。
「在洛杉磯,能看見五顆就算好天氣。」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劃過她掌心的紋路,「這裏的星星很清晰。」
她笑起來,壁爐裏的火星劈啪作響,像在應和。
第二日
周三的集市藏在山穀的平地上,十幾頂彩色的帳篷像朵盛開的花。瑪莎太太的奶酪攤前擠滿了人,她的女兒安娜正在用稱盤稱著黃色的埃曼塔爾奶酪,截麵的氣孔像蜂窩一樣均勻。
「嚐嚐這個。」安娜遞來一小塊樣品,奶酪的奶香混著發酵的微酸在舌尖化開,「是用早上五點擠的牛奶做的,還帶著牛棚的溫度。」
米歇爾買了塊奶酪,又被旁邊攤位的羊毛毯吸引。織毯的老太太戴著老花鏡,手裏的毛線針飛快地舞動,毯子上的雪山圖案是用不同深淺的藍線織成的,像幅立體的畫。「要織三個月才能完成一條,」老太太笑著說,「每根毛線都用雪山的泉水洗過,不容易褪色。」
唐·本傑明站在肉攤前,看著屠夫用斧頭劈開一根帶骨的鹿腿,骨頭上的筋腱在陽光下泛著銀光。「這是上周在北邊山坡打的,」屠夫擦了擦手上的血,「烤的時候要抹上 juniper 粉,去腥味。」
回去的路上,他們提著沉甸甸的籃子,裏麵裝著奶酪、鹿肉、新鮮的蔬菜,還有條藍白相間的羊毛毯。路過溪流時,米歇爾脫下鞋子走進水裏,冰涼的溪水漫過腳踝,驚起一群石縫裏的小魚。
「這裏的水比冰島的暖。」她彎腰掬起一捧,陽光透過指縫落在水麵上,像撒了把金粉。
第三日
按照瑪莎太太的指引,他們沿著山坡向上走,尋找野生藍莓。越往上,草甸越稀疏,裸露的岩石上覆蓋著紅色的地衣,像潑灑的顏料。
「在那兒!」米歇爾指著塊岩石下的灌木叢,藍紫色的漿果藏在綠葉間,飽滿得像要裂開。她摘下一顆放進嘴裏,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炸開,帶著陽光的溫度。
唐·本傑明也學著她的樣子采摘,手指很快被染成了藍紫色。忽然,米歇爾拽了拽他的胳膊,示意他看遠處的鬆樹——一隻棕熊正站在樹下,前爪搭在樹幹上,似乎在掏蜂蜜。
兩人屏住呼吸,慢慢後退,直到熊的身影消失在樹林裏,才敢大口喘氣。「瑪莎太太沒說熊這麽近。」米歇爾的臉還發白,卻忍不住說,「剛才你全身的肌肉繃緊了,像是蓄勢而發一樣。」
「那是因為我要時刻做好戰鬥準備。」他拉著她往山下走,腳步卻慢了下來——剛才慌不擇路時,闖進了一片金雀花叢,黃色的花瓣沾滿了他們的衣服,像兩隻不小心掉進花海裏的蝴蝶。
第四日
山裏的雨來得突然,早上還陽光明媚,中午就烏雲密布,豆大的雨點砸在木屋的鐵皮屋頂上,發出劈裏啪啦的響。
「正好試試烤麵包。」米歇爾翻出艾娃留下的麵粉,在木桌上揉麵,白色的粉末沾在她的鼻尖上,像顆小小的雪粒。唐·本傑明則在壁爐裏添柴,讓溫度保持在合適的度數。
麵團發起來的時候,他們坐在窗邊看雨。雨水順著屋簷匯成水流,在地麵衝出小小的溝壑;遠處的雪山被霧氣籠罩,隻剩下模糊的輪廓;森林裏的鬆樹在風中搖晃,鬆針上的水珠像斷線的珍珠。
「麵包好了!」米歇爾戴著厚手套把烤盤從壁爐裏拿出來,烤得金黃的麵包膨脹得像個小山包,用刀切開時,麥香混著酵母的甜氣湧出來,熱乎的蒸汽撲在臉上,暖洋洋的。
他們就著雨水敲窗的節奏吃麵包,配著昨天買的奶酪,感覺雨天的木屋比任何豪華酒店都讓人安心。
瑪莎太太邀請他們去家裏吃晚餐,她的木屋比他們住的更大,客廳的牆上掛著幅老照片——年輕時的瑪莎穿著滑雪服,站在雪山前,身邊的男人抱著塊巨大的冰鎬,笑容燦爛。
「那是我丈夫,十年前在雪崩中走了。」瑪莎太太給他們倒上李子酒,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他是個向導,帶過很多人看阿爾卑斯的日出。」
晚餐是燉鹿肉配土豆泥,鹿肉燉得酥爛,湯汁裏帶著蘑菇的鮮香。瑪莎的兒子托馬斯是名製表師,在勒洛克勒的工坊工作,說起機芯結構時,眼睛亮得像雪山的冰。
「我父親說,阿爾卑斯的冰川和手表的機芯是一樣的,」托馬斯喝了口酒,「都需要耐心和精準,急不得。」
唐·本傑明想起fhh的定製表,忽然覺得,托馬斯的話比任何合同條款都更有道理。
唐·本傑明從卡特那裏拿了魚竿,帶著米歇爾去溪邊釣魚。他笨拙地掛上魚餌,甩線時差點把魚竿扔到水裏,引來米歇爾的笑聲。
「在談判時的冷靜呢?」她搶過魚竿,熟練地甩出魚線,浮漂在水麵上輕輕晃動,「看來不是所有事都能靠策略。」
太陽快落山時,他才釣上一條巴掌大的鱒魚,銀色的魚鱗在夕陽下閃著光。回去的路上,他們把魚放進溪水冰鎮,準備明天當早餐。
夜晚,他們把躺椅搬到屋外,裹著羊毛毯看星星。銀河比前兩天更清晰,流星偶爾劃過夜空,拖著綠色的尾焰。米歇爾數著流星,每看到一顆就閉上眼睛許願,睫毛在星光下像兩把小扇子。
「許了什麽願?」唐·本傑明問。
「不告訴你,說出來就不靈了。」她翻身趴在他懷裏,鼻尖蹭著他的脖子,「但肯定和你有關。」
第七日
最後一天,他們起得很早,唐·本傑明去劈柴,米歇爾則收拾行李。木棚下的柴堆已經堆得很高,足夠下一波住客用幾天。他舉起斧頭,看著陽光在斧刃上反射出的光,忽然覺得這七天像場被拉長的夢。
早餐是煎鱒魚配麵包,魚皮煎得焦脆,魚肉卻嫩得能透光。米歇爾把剩下的奶酪切成小塊,放進瑪莎太太給的陶瓷罐裏,說要帶回去當紀念。
離開前,他們去跟瑪莎太太道別。老人送了他們一小桶李子酒,還有張托馬斯畫的雪山素描。「下次來,一定要冬天來,」瑪莎太太抱著米歇爾,「那時候的阿爾卑斯,才是真正的冰雪王國。」
車子駛離木屋時,唐·本傑明回頭望了一眼——門廊下的薰衣草還在飄香,壁爐的煙囪不再冒煙,隻有那把斧頭靠在木柱上,斧刃在陽光下閃著光,像個沉默的句點。
米歇爾打開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幾十條信息湧了進來,但她隻是看了一眼,又按了關機鍵。「再讓它們安靜一會兒。」她握住唐·本傑明的手,指尖劃過他掌心的老繭,「至少讓我們把阿爾卑斯的風帶得遠一點。」
車子駛過木橋,溪流的聲音漸漸遠去。遠處的雪山依舊沉默,草甸上的金雀花還在開放,仿佛他們從未來過,又仿佛他們永遠留在這裏——在劈柴的斧頭裏,在壁爐的火星裏,在被拉長的七日光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