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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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辭別張祭酒時,月已中天。
    林彥秋踏入自己那處獨院,兩進三間青磚瓦舍,院中老槐樹篩下碎銀般的月光。這處租金不過六百兩的幽靜所在,正是張祭酒暗中安排。在京城,這樣的宅院足以抵得上尋常士子十年束修。
    本欲展卷品讀《莊子》再就寢,林彥秋卻想起白日裏偶遇的祝知禮,這位同窗摯友自幼便如附骨之疽。
    初入太學時偷閱禁書,是這廝攛掇;為紅顏爭執險些鑄成大錯,是這廝挑唆;連那年逃學看戲,也是受他攛掇。
    想起當年荒唐事,林彥秋不禁失笑,那些被先生斥為“玩物喪誌”的日子,竟成了浮生難得的快意時光。
    月色朦朧,林彥秋從袖中取出一枚信鴿銅管,輕輕旋開蓋子,將一封素帛書信投入其中。信中不過寥寥數語:“知禮,今夜有酒,速來桐城會館敘舊。”他將銅管係於院中白鴿腳踝,那鴿子振翅高飛,消失在蒼穹之中。
    半個時辰後,林彥秋踏入桐城會館的朱漆大門。這會館乃是桐城商賈聯營的落腳之處,青磚黛瓦間透著江南水鄉的靈秀。剛入院門,便見祝知禮那圓滾滾的身影立在回廊下,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他身著褐色短打,腰間係著褪色的麻布腰帶,臉上掛著按捺不住的興奮,活像隻即將撲食的肥貓。
    “你這肥佬,還是這般富態。”林彥秋緩步走近,青色長衫下擺掃過石板地麵,發出細微的簌簌聲。
    祝知禮轉過身,雙目圓睜,故作凶相:“你這瘦猴,還是這般刻薄。”他雖這般說著,嘴角卻忍不住上揚,“想我當年在桐城私塾,與你這‘悶騷才子’並稱‘二才’,如今想來,倒是平生一大快事。”
    林彥秋輕笑出聲,往事如潮水般湧來。
    那些在太學偷看《山海經》秘本的日子,那些為紅顏爭風吃醋險些被先生杖責的午後,還有那年逃學去看皮影戲,被當場捉住罰抄《四書》的狼狽……
    這些記憶,如同春草破土,一經觸動,便肆意生長,遮蔽了所有塵世喧囂。
    桐城書院乃桐城首屈一指的學府,能躋身其中者不過三類人:一為童子試名列前茅的俊彥;二為憑借父輩功名蔭庇的官宦子弟;三則為捐資入學的富紳之後。然則後兩者終屬少數,否則書院的舉人進士及第率難以為繼,又怎會引得士紳商賈趨之若鶩?
    祝知禮身為知府之子,自然是憑父蔭入院;而林彥秋則是童子試縣試第三名,憑真才實學叩開書院大門。林彥秋天資聰穎,課業精進,深得山長青睞。為感化祝知禮這等頑劣弟子,山長特意將他二人編為同桌,這一坐便是三年。
    二人性格與課業恰似冰炭。林彥秋每日清晨便在窗下高聲吟誦《四書》,月色下仍在燈前研習《五經》,課業常列前三;祝知禮卻總在《詩經》課上偷看話本小說,在《禮記》課時逗弄窗外麻雀,月考常居倒數。可這截然不同的兩人竟成了莫逆之交。
    那年春闈放榜,書院的杏花正開得繁盛。林彥秋清晨在槐樹下溫習《左傳》,祝知禮突然從背後蒙住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誰?”林彥秋笑著抓住那隻肉乎乎的手,這是他們相識的第一天。三年來,他們曾在月光下爭論《論語》的注疏,曾在雪夜偷挖灶膛裏的烤紅薯,甚至曾在山長罰跪時互相替對方撐著。這種情誼,恰似書院後山的青鬆,歲寒而知勁節。
    在古代書院的三年時光,對林彥秋與祝知禮的友情來說,是一個相互影響的過程。祝知禮確實曾帶著林彥秋做過不少出格之事,但反過來看,受林彥秋的影響,祝知禮在書院裏也收斂了不少。如今回想起來,祝知禮覺得,這三年與其說是自己帶壞了林彥秋,不如說是在林彥秋的影響下,自己養成了遇事不衝動的習慣。
    重逢的那一刻,他們緊緊相擁,隨後各自在對方肩頭擂了兩拳。祝知禮齜牙咧嘴地抽著冷氣,打趣道:“賢弟,你這筋骨愈發硬朗了,捶得為兄手臂生疼。”
    林彥秋得意洋洋地笑道:“為兄可不像某些人,整日沉迷於虛浮之樂。瞧你這一身贅肉,便可知這些年你是如何放縱自己的。”
    此時,他們身後的書院靜謐而古樸,青磚黛瓦間透著歲月的沉澱。林彥秋身著一襲藕荷色襴衫,腰間束著淺色絲絛,顯得清雅而有書卷氣;祝知禮則身著寬鬆的褐色短打,下擺微敞,透著幾分不羈。兩人站在那裏,一雅一俗,卻透著別樣的和諧。
    祝知禮身後閃出一男子,約三十許,身著青色葛衫,腰係麻布腰帶,衝祝知禮拱手笑道:“沈公子,馬車已備好,是否即刻啟程?”
    祝知禮向林彥秋介紹:“這位是桐城駐京驛丞杜兄,在京城交際甚廣,風月場所了如指掌,今夜特請他作陪引路。”
    林彥秋調侃道:“臭小子,你遠道來京城,不是說好我東道麽?”
    祝知禮擺手道:“你我兄弟何須客套?今夜杜兄做東,休要推辭。”
    林彥秋無奈作罷,上前抱拳道:“林彥秋,祝兄同窗,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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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兄抱拳回禮:“在下杜衛,日後若有差遣,隻管吩咐。”言語謙遜,林彥秋未予多想,隻當是客套之語。
    實際上,祝知禮早已囑咐杜衛,務必招待好林彥秋。
    祝知禮接過話頭,問道:“杜兄,今夜安排了何處去處?”
    杜衛回道:“城中有一處戲樓,頗為熱鬧,我常去,咱們可去那裏。”
    祝知禮搖頭道:“戲樓有甚趣味?不過是看人唱戲,有何稀罕?”
    杜衛壓低聲音笑道:“沈公子有所不知,我已使人喚了兩個妙齡歌女,待會兒到了那裏,一邊聽曲,一邊飲酒,若合意,還可帶回去消遣。”
    林彥秋聽聞此言,心中頓時不悅。他雖知杜衛是為討好祝知禮,但這種行為實在有失道德。林彥秋對這類事情極為反感,本想當麵斥責杜衛,但念及祝知禮的情麵,隻好強忍怒氣,臉上仍帶著笑容說道:“戲樓實在嘈雜,不適合靜談。我和祝兄多年未見,還是找個清幽的酒肆,好好喝幾杯,敘敘舊情。”
    祝知禮深知林彥秋的為人,心中也有些不滿杜衛的安排。雖知杜衛是為了招待好林彥秋,但這種做法實在不妥。於是笑著對杜衛說:“林兄說得有理,還是找一處安靜的酒肆吧。”
    杜衛見二人態度堅決,也不再堅持,便帶著他們來到附近的一家酒肆前,說道:“這家酒肆環境幽雅,就這裏吧。”隨後,杜衛從懷中掏出一個鼓鼓的荷包,遞給祝知禮,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裏麵有些銀兩,你們兄弟敘舊,就當是我的一點貢獻。”祝知禮接過荷包,輕輕一捏,感覺裏麵有不少銀子,心中明白杜衛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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