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玄色官袍、頭戴白玉冠的祝知禮策馬疾馳而來，馬蹄踏碎階前落花。他勒馬立定，俯身遞過一方燙金腰牌，笑言：“今日朝堂風雲詭譎，吏部諸公形色各異，兄弟莫怪我先前未曾提醒，免遭禦史參奏。”
    林彥秋撣了撣水藍交領長衫上的落蕊，將腰牌係於藕荷色錦囊中，抬眸瞥見祝知禮墨色官袍下擺繡著暗金官鷹紋，便笑道：“東籬兄莫非怕我遭了李侍郎的刁難，還是碰了柳禦史的冷臉？”
    祝知禮解下臂上烏金護腕，輕擲於地：“說起張思那女官，倒教人頭疼。縣衙皆傳她清冷寡淡，偏有無數世家子弟暗中傾慕。罷了罷了，午後我尚有巡城之職，這路引你且收好，待晚間月上柳梢，我再與你細品今日朝堂趣事。”
    說罷揚鞭策馬而去，馬鬃掠過階前的海棠花影。
    林彥秋負手立於丹墀之上，青石板縫隙間苔痕斑駁。他撚著袖中玉帶，忽覺手中溫度微涼，再看時，腰牌旁竟多了一枚雕有並蒂蓮紋的玉墜，正是今晚月圓時分的暗號。
    林彥秋登上烏檀木雕花馬車，正欲闔目小憩，卻見張思騎著棗紅駿馬疾馳而來。他慌忙跳下馬車，拱手作揖：“張主簿。”
    張思將馬韁繩係於槐樹下，輕巧躍下馬背，攏了攏鬢邊金步搖，輕聲道：“你且稍候，我取了行囊便至。”
    須臾間，她已換上玄色官帔，腕間玉鐲叮當作響，腳蹬雲頭履疾步而下。
    待她坐定車廂側畔，衝林彥秋淺淺一笑：“官道泥濘，莫要耽擱了時辰。縣衙堂會既已下令徹查賈氏染坊案，便要速戰速決，免得坊間流言四起。”
    馬車轔轔啟動，張思闔目調息，再無片語。林彥秋手握韁繩，透過簾隙望見她眉間朱砂若隱若現，心底暗忖：此人閉目養神間仍目測四周虛實，果然深藏不露。
    官道兩旁槐柳成蔭，不過半炷香工夫，便至城外渡口。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輕脆聲響，恰似張思突然睜眼，杏眸清亮：“林公子可有章程？是直奔吳城工部，還是先去客棧安置？”
    林彥秋勒住韁繩，望著遠處煙波浩渺的姑蘇河，從袖中取出書信，提筆寫道：“姐姐，吳城工部司匠司裏你可有相熟之人？能說得上話的，我有要事相求。我陪張主簿前來辦案，本欲尋客棧暫歇，再作打算。”
    放飛信鴿後，林彥秋停車等待回信。
    收到林彥秋傳信的陳舒窈身著淺綠襦裙，挽著雲鬢，耳墜金璫，正憑靠在窗前手持象牙扇輕搖。她眉目含笑，語氣中難掩愉悅：“還當是誰，原來是墨卿。有事但說無妨，姐姐定當盡力。這孩子，到了吳城還自己尋客棧？罷了，你且在城門口稍候，我這就遣人去接你。”
    不多時回信便來，張思在一旁靜聽，見林彥秋收起折扇，輕聲問道：“這可是你親姐姐？”
    林彥秋神色淡然，輕聲道：“與親姐姐無異。”
    林彥秋將馬車停在城外醫館旁，立於青石板路上等候。
    俄頃，陳舒窈乘一駕白色香木馬車疾馳而來，林彥秋忙揚手示意。陳舒窈驅車靠近，瞥見車內端坐的張思，眉梢微動。
    “這是我上司，文書房張主簿。”林彥秋壓低嗓音解釋，“詳情容後再敘。”
    陳舒窈頷首會意：“先行至臨江客棧，我已遣人備下客房。”
    車隊行至臨江客棧，陳舒窈率先下車，身著藕荷色襦裙，雲鬢高挽，步履生風。她襝衽向張思笑道：“妾身陳舒窈，長江商號執事。”
    張思未料接應之人竟是如此風姿卓約的女性，慌忙回禮自報家門。陳舒窈引二人至客棧門前，早有年輕丫鬟候立，見狀忙迎上前：“舒窈姑娘，客房已備妥，是否由我帶路？”
    “不必。”陳舒窈接過房鑰，轉身吩咐道，“小翠，今後這位林公子來我府上，無需通傳。”
    小翠聞聽此言，掩袖輕顰，微垂眼瞼端詳林彥秋片刻，方斂衽應諾：“謹遵姑娘吩咐。”
    小翠離去後，陳舒窈蓮步輕移，回眸巧笑：“二位若急於商議要事，不妨先至客棧底層的茶肆小坐，待事成再行登樓安歇。”
    張思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陳舒窈的倩影，此刻順勢接口：“便依陳姑娘所言，還望陳姑娘多多費心。”
    陳舒窈輕揮玉蔥般的手指：“見外了，林公子的事便是我的事。”
    三人揀了茶肆僻靜處落座，喚來小廝上了三盞明前龍井。陳舒窈淺啜一口，抬眸正對上林彥秋清亮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等著他開口。
    林彥秋將賈氏染坊汙染之事簡述一遍，隻字未提朝堂爭端，隻說那染坊汙水橫流，百姓怨聲載道，桐城工部司匠司恐難擔此任，故派張思與他前來請求吳城工部司匠司支援。
    陳舒窈聞言冷笑，這林彥秋分明藏著掖著，隻是當著張思的麵不好明說。她思忖片刻，心中已了然：如此棘手之事，怎會派個小小主簿前來？必與林彥秋脫不開幹係。於是她沉吟道：“稍後我給趙彭程傳個口信，你就說來吳城投奔她，現居臨江客棧，順便提我一句。不出半個時辰，保準他到。”
    這番安排堪稱精妙，其中門道不足為外人道也。林彥秋會意，感激一笑，忙取出懷中筆墨。
    陳舒窈從袖中取出一管信鴿竹簡，遞予林彥秋。林彥秋展開信紙，“墨卿有禮，有公事已至吳城臨江客棧，望見麵一敘。”
    林彥秋想了想又提筆稍作修改，“趙兄，莫要怪我未曾提醒。姐姐正坐於我對麵，行事還請收斂。”
    喚來小廝放飛信鴿。片刻後，趙彭程府上的回信便至，紙麵潦草寫著：“墨卿有情！一刻鍾，必至。今夜必當重謝，還請帶上舒窈。”
    看完信鴿傳信，陳舒窈銳利目光如刀，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林彥秋：“怎不多匿些？那廝定在行苟且之事！別幫他掩飾，我豈能不知他品性？他那小鬟，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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