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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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碾過長樂門石板路時,陳舒窈將描金泥金箋輕輕壓在《列女傳》上,窗外正是“千門萬戶曈曈日”的盛景。
    梧桐葉簌簌墜落進琉璃瓦當,陳舒窈半臥在湘妃榻上,藕色煙羅霓裳的水袖在斑竹上劃出青碧漣漪。她幽幽歎息,玉指撚著青瓷茶盞的雲雷紋邊緣:“張娘子半生飄搖,端的是吃夠了苦楚。偏生又是那般要強的性子,事事都要掙個長短。這等女子遇著醃臢男人,真真苦海無涯。妾身在吳城時,常聽說她對著追求者的帖子婉轉推拒,既是性情使然,亦有三分對輕薄男兒的厭棄。”
    林彥秋正把玩著手上犀角荷魚鎮紙,劍眉微挑:“對男兒的怨念?此話怎講?”
    陳舒窈輕笑,頰邊梨渦若隱若現:“當道是怨薄幸男兒罷。張娘子眉目生得靈秀,略施粉黛便能傾城。想她當年豆蔻時節,不知引得多少王孫競折腰。那幫有了銀錁子或是前程的,十個裏有九個見了美貌娘子就心猿意馬。張娘子即便不曾受辱於男子,也必是被薄幸之徒騷擾得緊。”
    晨光從朱漆菱窗斜斜漏入,祝文斜倚在檀木太師椅上,就著香爐裏嫋嫋青煙吸吮銅煙袋。祝知禮策馬疾馳進府,掀起穿花皂羅袍的下擺疾步跨進書房。
    “父親。”祝知禮單膝跪地,玉佩輕撞作響。
    書案後傳來沉穩的嗓音:“聽聞你要收了幾個鋪子的手麵?”
    祝知禮抬頭看見父親正把玩著犀角酒盞:“是阿,林彥秋昨日來信說了,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還說那些雜七雜八的生意沾不得。”
    祝文撫著白玉戒尺的手頓了頓,卻仍用帕子擦拭著紫檀鎮紙:“林彥秋比你有見識。吳縣尊前日捎話來,說是瞧見你同林彥秋在茶樓,還有個叫張思的?”
    祝知禮暗自蹙眉,拱手答道:“本不想讓張思摻和,林彥秋說他不善作揖寫檢討,才喚了張思代筆。”
    祝文輕笑出聲,紫檀筆擱輕叩宣紙:“這林彥秋倒是伶俐。聽說他姐姐從吳城來了?”
    “正是,姓陳的女子,在長江商號做司副,聽餘大人的口氣,應是陳知府的族親。”祝知禮垂目道。
    祝文把玩著翡翠扳指:“張思與林彥秋那姐姐可相熟?”
    “林彥秋未曾明說,不過婦道人家總是更容易親近些。”祝知禮偷覷父親眼角的皺紋。
    “無事了,你且回去吧。”祝文將染血的折子推到一旁,沉香煙氣在雕花窗欞間緩緩消散。
    祝文擱下玉管筆,沉思中撫著胡桃木鎮紙。
    去年他以新任縣丞身份微服私訪南山糧倉時,倉長支支吾吾的模樣猶在眼前,倒是張思在旁巧言周旋,對答如流,甚至從袖囊取出疊得整整齊齊的工整簿冊,上麵還留著墨跡未幹的蠅頭小楷。
    自從去年前任縣丞落馬,祝文憑陳相公的提攜登上了桐城縣丞寶座,卻發現府中長史竟是先官的舊人。本欲安插心腹卻在府務會上遭汪大人駁斥,反倒被逼著將老成持重的畢正安推上長史之位。權衡再三,他還是將張思從典史升為主簿,本想日後讓她接任長史,奈何那女子姿容出眾,已引得坊間諸多議論。
    祝文獨守寒窗八載,近日清河崔家遣媒妁約親,那崔小姐生得婉孌多姿,隻是芳齡二八,比自己整整小了二十個春秋。縣丞大人望著鏡中雙鬢微霜的倒影,喉間泛起自嘲的苦笑,正欲解衣就寢,卻突然在銅漏聲中下定了決心,張思,終究要遠放外郡。
    至於林彥秋那不成器的書生,倒是個難解的殘局。
    及至月移紗窗,銅燈結了燈花,祝文翻覆著絲棉被,握玉枕的手攥得發白。更漏滴盡最後一滴水珠時,他才闔上眼,任由那未解的迷局,化作枕邊的殘夢。
    陽光透過晨靄,如碎金般灑落於簷下,琉璃瓦在晨暉中泛起溫潤光澤。
    陳舒窈掀開錦被坐起,藍田玉鐲在腕間輕晃,斜倚在青瓷枕上的發髻已鬆散,露出如瀑青絲。她隨手拾起長幾上的玉漏,玉珠碰撞聲驚得簷角銅鈴輕顫,再瞧一眼金絲繡鶴的妝匣,驚得忙推身旁之人。
    梨花木床輕晃,陳舒窈赤足立於紅榴毹邊,藕荷色襦裙半解,露出內襯的雪白中衣。她撩起額前碎發,玉指含羞按住林彥秋伸來的手,衣襟滑落時露出半片香肩。
    “你這小浪蕩子,莫再胡鬧了。”半透明的蟬翼紗帳在晨風中搖曳,帳上金銀絲繡的花鳥似在輕顫。
    晨鍾撞碎一地琉璃光,佛像垂目,香爐煙繞,兩人對坐於檀木妝台前,銅鏡中倒映著半敞的衣襟和錯落的銅飾。陳舒堯輕撫林彥秋染了胭脂的紅雲鬢角,指尖沾了桂花香,輕聲歎道:“昨夜風月,怕是都入了小詩裏。”
    精致錦褥堆疊如浪,角落玉瓶裏的牡丹正含苞待放,花瓣半開半掩,恰似昨夜歡愉的餘韻。床幔上浮雕的纏枝蓮在光影交錯下仿若輕顫,倒映於妝具的銅鏡中,與新娘冰肌玉骨相映成趣。
    林彥秋將手中的象牙梳輕輕放在妝台上,木梳齒間還殘留著發絲的香氣。突然,他情不自禁地吻住了陳舒窈的朱唇,兩人目光交匯的瞬間,周圍的器物仿佛都失去了顏色。
    梳洗方罷,兩人攜手步出院落。陽光透過雕花木窗,給地麵鋪上碎金。陳舒窈的長裙拖曳在青石板上,衣袂飄飄。遠處樓閣飛簷,在晴空映襯下,更添幾分詩意。
    陳舒窈輕撫林彥秋墨染的發髻,“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未待吟完,林彥秋便將她攬入懷中。
    浮雲漸起,如墨的天幕下,晨鍾悠揚。
    池中錦鯉微動,攪起層疊漣漪。陳舒窈輕挽林彥秋的手,漫步在這古色晨光之中。遠處的青山像是被輕紗薄霧籠罩,更添幾分神秘。林中傳出陣陣鳥鳴,似是對這美好清晨的讚歌。陽光透過樹梢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兩人身上,仿佛為他們的身影鑲上了一層金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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