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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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力冷笑道:“如今,我們總算知曉些內情了,先好好盤算一番,斷不可輕易陷進滄山縣官府的債務泥沼。”
    林彥秋苦笑著搖頭道:“盤算怎敵得過變數?此番我們帶著銀兩下縣,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呢。須得尋個機會,先立威才是。讓眾人瞧瞧,我等帶來的銀兩並非任人覬覦之物。唯有如此,方可站在這泥沼之畔,冷眼旁觀。否則,即便有再多銀兩,也不過是那些蛀蟲嘴邊的殘羹罷了。”
    劉力那市井潑皮的本性又顯露出來,他輕哼兩聲道:“且看誰敢。我遣百十個手下去,若是誰敢鬧事,夜間便去砸了他家的窗欞,往他院中丟尿壺。”
    祝知禮也附和著罵道:“這幫禍害,我倒要看他們能囂張幾時。到時候衙役們隻消去裝裝樣子查查,絕不會深究。這幫歹人壞事做盡,收拾他們半分不冤。”
    林彥秋被二人氣得不輕,悶悶地灌下一口米酒,稍作平複後苦笑道:“二位好漢,不去綠林占山為王,當真是屈了你們的本事。”
    說著,他起身掃了二人一眼,斥道:“都給我本分些,莫要再耍這些歪門邪道。才說了幾句,你們這潑皮無賴的性子就按捺不住。”
    林彥秋滿心鬱悶地轉身離去,與這二人商議,當真是個天大的錯誤。
    林彥秋身著一襲玄色官袍,外罩雲紋補褂,袖口暗繡銀灰色竹節紋。
    他踏著晨露來到府衙前,門吏遞上拜帖後,片刻便被引入李樹堂的簽押房。這位年過五旬的縣丞大人腆著微胖的麵龐,半晌才從雕漆茶盞裏抬起眼來,含混不清地勉勵了幾句,操著吳儂軟語絮叨了小半個時辰,卻未提半字實務。
    換過青底團鶴紋直裰的林彥秋又隨引班來到李文傑的偏廳。
    這位知縣大人斜靠在伽楠木羅漢床上,嗬著熱茶慢悠悠地講些官場套話,窗外斑鳩在玉蘭枝頭啼了三輪,林彥秋才被引出二門。
    等候在垂花門前的李均副使穿著石青暗花緞麵行服,腰間玉帶斜插牙笏。
    他欠身行禮後,引著林彥秋登上一輛油碧漆描金雲紋的官轎。
    四名轎夫肩上搭著紫竹滾邊號衣,隨著轎杆起伏發出規律的嘎吱聲。三盞銅鑼開道的儀仗剛出宣化門,林彥秋便從雲母紗窗望見夕陽正斜照在“奉天承運”的匾額上。
    “等過了前麵的界碑,便是滄山縣地界了。”李均副使的聲音從轎側傳來,帶著些沙啞。
    林彥秋挑起轎簾一角,但見官道兩旁楊柳新綠間,隱約可見“青齊要衝”的石刻。車轔馬蕭行出三裏地後,原本平坦的石板路開始出現犬牙交錯的車轍,夾雜著新近填補的礓石。
    “停轎!”
    林彥秋沉聲喝道。轎夫們互相使了眼色,瞧見李均副使頷首示意後,這才將官轎穩穩放下。
    他借著鋪首銅環的助力跨出轎門,青磚地麵上的裂縫竟有指寬,新填補的礓石與舊石板之間,露著青黑色的桐油。
    不過半盞茶功夫,林彥秋便回到轎中,隔著雲母窗向轎夫低聲道:“起轎。”
    官轎重新晃動起來,李均副使從馬背上探身過來,隔著轎窗輕拍了三下,這個在刑部曆練多年的同僚,懂得無需多言的默契。
    遠處傳來布穀鳥的啼鳴,與馬蹄踩在碎石上的聲響交織在一起。
    晨露未曦,宿鳥驚飛,官驛外的垂柳枝頭掛著幾滴水珠,沿街的酒肆裏飄來熱騰騰的糟香,叫人想起春缸初醸的米酒。
    林彥秋朝李均拱了拱手,壓低嗓音道:“李師爺,聽聞祝大人何時可赴滄山縣任職?”
    李均擱下手中把玩的羊毫,微眯著眼瞧了瞧天邊曦光,唇角泛起一絲玩味弧度:“林大人莫急,說是還得半月光陰,待春祭過了,才好上路。”
    昨夜三更,林彥秋就遣小廝去縣丞府邸打探消息。
    原以為祝知禮與他同日赴任,誰知縣丞李樹堂撫著白玉長須笑道:“林大人且寬心,這官場沉屙積弊,最忌操之過急。下麵的官兒們怨氣衝天,待你先摸清這爛攤子,再讓祝大人下去查賬,也免得鬧出人命來。”
    林彥秋望著朱紅官轎漸行漸遠,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銅牌。這慢吞吞的調令,怕是早驚動了滄山縣那幫泥腿子縣官。他想起前幾日縣衙後門被投來三塊青石,石上歪歪扭扭刻著“林青天”三字,分明是有人故意示威。
    殺伐決斷乃縣丞李樹堂的一貫做派,今次這般拖泥帶水,必有隱情。
    林彥秋腳步一頓,突然想起那筆被知縣截留的漕糧銀,心下頓時雪亮。
    這群泥腿子官兒定是打算在銀子上做文章,先拖著祝知禮不下派,好把銀子一文一文地從公庫往外摳。
    思及此,他腳下的青石板仿佛都透著涼意。
    此去滄山縣,滿朝文武都在盯著他這個同知兼新任副知縣,稍有差池,怕是要被拎著辮子示眾。
    可他望著遠處被朝霞染紅的官道,眉眼間卻透著幾分凜然。
    這世道,總要有人把爛賬翻個底朝天。
    跨上棗紅馬時,他忽然勒韁回頭,望著李均輕聲道:“我倒想瞧瞧,這滄山縣的水,到底有多深。”
    馬蹄揚起的塵土裏,隱約可見他青袍下緊攥成拳的手,指節泛白,似要攥碎這滿朝的渾水。
    李均的眉心蹙成川字,目露慍色,壓低嗓音道:“不成體統!”
    林彥秋正端坐青竹軟轎,隔簾望著李均那身月白長衫被晨風掀起下擺。
    方才李均提及“墨卿”二字時的隱晦,讓他下意識攥緊玉如意扶手。
    馬車碾過驛道的顛簸傳至轎中,他忽然想起四年前自己初赴任時,那條從沂州到滄山縣的官道,原本禦賜的青石板至今尚帶血槽紋,如今竟長滿青苔。
    “墨卿,去年春祭剛修過的官道,才一年便爛成這樣?”
    李均忽然挑簾而入,手中折扇輕敲官靴,“前幾日桐城縣衙的堂會你沒參加?當時宋遠道大人說你太年輕,劉坤副知縣也持異議。還是知縣李文傑大人與縣丞李樹堂大人力排眾議,堂會三十九票中,你得了二十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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