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立賢
字數:3255 加入書籤
李樹堂一見那朱漆封印,立即整衣肅立,雙手接過。拆閱後,方巡撫的字跡躍然紙上:
“樹堂賢契:頃接陳撫台鈞諭,欲樹楷模。本官以為,當表彰桐城府衙及個別忠勇之士。聞林彥秋為取證幾陷險境,實屬難得。望借此契機,化弊為利。此乃本官淺見,臨安衙尚在議之。”
李樹堂讀罷,心中苦笑。這哪是什麽商議,分明是明示要將林彥秋樹為典範。轉念一想,自己治下出此大案,臨安衙未加嚴懲已是寬厚。如今借廉政之名行安撫之實,倒也是給桐城府衙留了體麵。
他當即揮毫回稟:“謹遵鈞命。桐城府衙必借此東風,肅清吏治,以正官箴。”
窗外,初夏的陽光照在府衙簷角的獬豸雕像上,那神獸怒目圓睜,似在審視著官場中的每一個人。
田湖鄉衙署是前朝萬曆年間翻修的,自那以後便再未大修過。遠遠望去,雨幕中青磚黛瓦的衙門顯得格外滄桑。馬車駛入院內,林彥秋剛掀起車簾,喻師爺已舉著油紙傘快步迎來。林彥秋擺手一笑,自行撐開隨身攜帶的竹骨綢傘。
眾人剛安頓下來,忽見一名驛卒冒雨奔來,高聲喊道:“滄山縣林大人可在?有急遞文書到!”
林彥秋聞聲步出廊下,接過那封火漆封緘的信函。見封皮上熟悉的筆跡,不由眉頭輕蹙。這是董仲達的親筆書信,林彥秋心中微苦,還是當即拆閱。
“墨卿吾兒見字如晤...”信中董仲達筆力遒勁,“聞汝在滄山縣所為,方侍郎已盡數告知。處置雖妥,然則‘君子不處危地’之理,汝自幼便該明白。何至親身犯險取證?”
林彥秋執信默然,低聲自語道:“事發突然,案情重大,墨卿一時未及深思...”
信紙翻動間,又見下文:“汝母聞訊,徹夜難眠。道汝久未家書,必是心存怨懟。為父欲代傳音信,她又恐擾汝公務...”
提及母親,林彥秋心頭頓生愧疚。這些時日案牘勞形,確已多日未給家中去信。
“墨卿今夜便修書問候母親。”林彥秋輕聲自語,指尖輕撫信箋,“母親胃疾未愈,還望父親多加照拂...”
信末忽見添筆:“另有一事相告。汝方世叔在江南道,恐任滿此屆便要調任。今後宜多往來,於仕途有益。”
林彥秋一時不解其意,正欲細思,忽聞喻師爺在院中高呼:“林大人,田冊文書已備妥,可否啟程?”
林彥秋將信箋收入袖中,望著簷角滴落的雨線出神。遠處差役們正在整理蓑衣鬥笠,準備冒雨下鄉。他整了整腰間銀魚袋,忽覺這官場之道,比想象中更為盤根錯節。
“備馬。”林彥秋沉聲道,“即刻出發。”
喻文博見林彥秋將書信收入袖中,這才上前拱手稟報:“林大人,按您吩咐,卑職已選定四個村落作為首批藥田試點。隻是這連日陰雨...”說著抬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色,“看這雲勢,怕是要下半月不止。”
林彥秋輕拂官袍下擺的雨漬,笑道:“種植之術自有永樂堂的藥師指點,縣衙鄉所隻需全力配合便是。這些藥材對溫濕要求嚴苛,須建專門的暖房,方能四季不斷。雨天正好先把地基夯築起來。”
頓了頓又道,“本官在此隻能停留半日,午後便要去永興鄉巡視,明日還要趕往野河溝鄉。”
聽到“野河溝鄉”四字,喻文博麵色一暗。見左右無人,他壓低聲音道:“聽聞...野河溝鄉的趙主簿已被禦史台收押。說來...她一個女子能做到一鄉主事,著實不易...”
林彥秋目光如電,在喻文博黝黑的臉上掃過。這是在說情?倒像是物傷其類。莫非二人有私?心思輾轉間,麵上卻不顯,隻淡淡道:“哦?你與她相熟?”
喻文博頓時漲紅了臉,粗布衣衫下的胸膛劇烈起伏。見院中差役都在忙碌,這才囁嚅道:“當年...曾是縣學同窗。後來卑職投軍,歸來時她已許了人家。”
原來是個癡心人。
林彥秋暗自搖頭。這喻文博倒是個重情義的,按說此刻該避嫌才是。那趙氏的問題出在私開煤窯上,明麵證據雖不多,但聽姚家娘子說,此女與劉縣尉有染數月,才從佐貳升為主事...
“她現下該是羈押在雲嶺客棧,聽說連按察使司都派了人來。”林彥秋拍了拍喻文博的肩膀,低聲道,“慎言啊。”
喻文博梗著脖子,終是一言不發。林彥秋輕歎:“罷了,改日本官替你打聽一二。”
喻文博眼中閃過感激之色,連油傘都忘了取,就這麽衝進了滂沱大雨中。
林彥秋望著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搖了搖頭。簷角銅鈴在風中叮當作響,混著雨聲,竟顯出幾分淒清。
一個上午的巡查過後,確認各項事宜都已安排妥當。林彥秋匆匆用過午膳,便乘著青篷馬車趕往永興鄉。
黃梅時節的雨最是惱人,雖不大,卻綿綿密密地下個不停,將官道浸得泥濘不堪。車簾外,遠山籠罩在雨霧中,若隱若現。
“永興鄉這名字,可有什麽典故?”林彥秋忽然問道。前排的簡子豪立即轉過身來,拱手答道:“回大人,確有來曆。早年間此地有個大湖,名喚蓮湖,盛夏時節,滿湖蓮花盛開,粉紅一片,煞是好看。”
林彥秋來了興致:\"後來呢?\"
簡子豪歎息一聲:“後來?前朝末年,先是圍湖造田,後又開山墾荒。如今湖是沒了,良田卻沒見多出幾畝。沒了蓮湖調蓄,每逢雨季,山洪頻發。直到二十年前,府衙撥了銀兩,在山間修了座青峰堰,這才好些。前些年有個遊方道士路過,說這堰塘反倒壞了風水,清淤時還汙了下遊水源。這些玄乎的話,下官也不甚明白。隻是每年梅雨時節,鄉裏上下都提心吊膽,生怕堰塘出事。”
林彥秋雖不通水利,但“堰塘隱患”四字卻引起他的警覺:“這堰塘有何不妥?”
“年複一年,泥沙淤積,水位漸高,堤壩也不得不隨之加築。”簡子豪憂心忡忡,“石主簿每年雨季都要組織鄉勇巡堤,就怕萬一決堤,下遊數萬百姓遭殃。”
正說話間,忽聞馬蹄聲急。一名驛卒渾身濕透地追上來,隔著車簾高喊:“大人!永興鄉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