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乖巧點頭。林彥秋領他至客棧門前，守衛打量道：“可是林大人？”
    待得確認，守衛低聲道：“隨我來。”目送少年入內，林彥秋轉身離去，渾不知王經曆已在信中添了句：“此事既畢，不若將石主簿調任田湖鄉？”
    王經曆擱下信箋，快步追出衙門。遠遠見李樹堂正下台階，急忙上前作揖：“大人，下官有要事稟報。”
    李樹堂駐足，拂袖道：“邊走邊說罷。”
    行至院中老槐樹下，王經曆低聲道：“滄山縣林彥秋來信，言及野河溝鄉趙主簿一案。查無實據，不過閨帷失檢。如今野河溝鄉乃藥材要地，主簿一職...”
    他偷眼觀察李樹堂神色，見無異樣，方繼續道：“林彥秋憂心農桑，故有此問。”
    李樹堂撚須沉吟：“既如此，依律小懲即可。”說罷轉身上轎。
    轎簾垂下，李樹堂嘴角微揚。這林彥秋，倒是個會做人的。
    那邊廂，喻師爺搓著手，眼中滿是感激。林彥秋瞥他一眼：“就不怕尊夫人知曉？”
    喻師爺撓頭苦笑：“拙荊賢惠，隻是福薄，三年前就...”
    林彥秋聞言默然，望了望客棧朱漆大門，欲言又止。
    喻師爺慌忙擺手：“大人明鑒，下官不過念舊。若要續弦，何愁無人？”
    林彥秋會意點頭：“謹慎些罷。”二人默契地取出煙袋，就著門口石獅點燃。客棧雕花門扇後，似有暗流湧動，令人望而生畏。
    煙袋裏的煙絲尚未燃盡，喻師爺突然瞪圓了雙眼，嘴裏的煙杆啪嗒落地。林彥秋詫異望去，但見趙嫣霓牽著幼子自客棧朱門而出。
    見著二人，趙主簿猛地背過身去，肩頭微微顫動。喻師爺激動地攥住林彥秋的衣袖，聲音發顫：“大人恩德，下官...”
    這番舉動無疑道破天機。趙嫣霓立刻拉著孩子上前，忽地跪倒在地：“子輝，給恩公磕頭。”
    林彥秋慌忙攙扶：“趙主簿這是作甚！”卻見母子倆已結結實實行了大禮。
    趙嫣霓望望林彥秋，又看看喻師爺，得了示意方才起身。林彥秋歎道：“隻怕還要落個簽押。”
    “能脫牢獄，妾身已心滿意足。”趙嫣霓輕撫孩子發頂，“便是回鄉織布種田也無妨。”
    林彥秋拍拍孩童肩膀：“這如何使得？田湖鄉藥材園還等著主簿回去主持大局。”正說著，驛卒匆匆跑來：“大人，杜知縣急信！”
    展開信箋，但見杜北豐寫道：“方才按察司王大人來信，言趙氏已釋。李大人鈞諭，當尊重滄山意見。此事頗為蹊蹺...”
    林彥秋當著二人麵低聲道：“此事係下官經手。田湖鄉乃藥材重地，若無得力之人坐鎮，恐誤農時。。”
    信紙沙沙作響，似在揣測林彥秋用意。片刻後杜北豐回信：“可。然田縣丞、方主簿處...”
    林彥秋心中暗笑這老狐狸，提筆回道：“下官自會通報。”擱筆對趙嫣霓笑道：“主簿且先歸家歇息罷。”
    簷外細雨又起，打濕了青石板路。趙嫣霓深深萬福，牽著孩子漸漸消失在雨幕中。
    齊芝怡啟程那日，細雨如絲。林彥秋將人送至桐城驛館後，便直奔吏部衙門。昨日李侍郎親筆來信，命他前去述職。
    關於滄山縣衙班子更迭，桐城中爭議頗多。宋侍郎力主外調知縣，而非就地擢升。李樹堂則未置可否。最終合議堂欽準杜北豐升任知縣，這“尊重滄山縣意見”究竟是誰的意見，倒也耐人尋味。總歸是朝廷求穩，滄山縣也需安穩。
    李侍郎親自與林彥秋密談，擢其為縣丞兼管錢糧，位列七品。這般安排，著實出人意料。按本朝規製，尋常縣衙僅設兩名佐貳官，滄山縣卻多了一席。
    林彥秋自然領命。李侍郎詳釋道：“此乃桐城上體恤滄山農桑要務，特設此職。”
    吏部問話畢，林彥秋又被請至都察院，由王禦史陪同，接受兩位欽差問詢。
    翌日，宋侍郎與李侍郎聯袂至滄山，最終敲定縣衙班子。宋侍郎再三強調：“朝廷尊重地方舉薦。”
    午後欽差離去，杜知縣即刻召集五名心腹議事，包括兵房主事在內，皆為同舟共濟之人。
    刑房、吏房、禮房、工房、戶房五位主事人選，宋侍郎已明言由朝廷指派。眾人主要商議兩名縣尉及庫大使的人選。顯見朝廷對滄山的掌控正在加強。
    這些非林彥秋所慮。此番議事可謂其樂融融，一番謙讓後，眾人各歸其位。簷外雨聲漸密，新糊的窗紙映出搖曳燈影。
    杜北豐輕撫案上青玉鎮紙，率先開言：“今日議庫大使一職。此位幹係重大，諸位但有所薦，盡可暢言。”
    林彥秋含笑拱手時，杜北豐心頭微緊，仍溫言道：“林大人可有高見？”
    “下官無意屬，”林彥秋撚著腰間玉佩，“隻是藥材園將興，需往桐城衙請款。若庫大使遲遲未定，銀子來了無人掌管，豈不誤事？”
    這番半真半假的玩笑，引得滿座莞爾。田大暉依舊眼觀鼻鼻觀心，方俊琪則頻頻目視杜北豐。
    杜北豐心中熨帖，輕咳一聲：“既如此，本官舉薦簡師爺。此子隨本官多年，堪當此任。”
    這在意料之中，簡子豪自永興鄉便追隨杜北豐。林彥秋想起王禦史那曖昧態度，唇角微揚。
    “下官附議。”林彥秋率先表態，餘人皆無異議。
    隨後議及兩名縣尉人選：田大暉推舉喻師爺，杜北豐保舉石主簿，均順利通過。
    分贓...不，分派既定，林彥秋忽又拱手：“下官尚有二事：其一，簡師爺既遷庫大使，縣衙書辦空缺，可由農牧司年主事接任；其二，石、喻、年三位調動，可否暫緩旬日？待藥材園事畢再行交接。”
    滿座以為要起波瀾，不料竟是這般周全之議。杜北豐自無異議，田大暉亦神色如常，林彥秋這兩樁提議，全然為公，誰人敢阻？
    窗外竹影婆娑，新糊的窗紙映著眾人各異的神色。
    餘下各司主事及鄉佐人選，林彥秋未置一詞。方俊琪亦舉薦兩人，皆獲準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