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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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早了?”董仲達撚須問道。林彥秋微微頷首。
    “聽聞你在滄山縣政績斐然。”董仲達再問。
    林彥秋仍是淺笑不語。
    “舟車勞頓可還吃得消?”董仲達鍥而不舍。
    林彥秋終是開口:”尚可。”
    林夫人在旁瞧著這對父子鬥法,暗歎小狐狸怎敵老狐狸。目光掠過丈夫眼角細紋,不由心生憐意。
    林彥秋察覺母親神色,心頭微動,那目光太過溫柔,唯有情深意重的女子方有此等眼神。
    “想吃些什麽?這醉仙樓在金沙城算不得頂尖。”林夫人語帶歉意。因兒子宿在此處,用膳地點便選在了這大堂之中。
    林彥秋把玩著手中折扇:”吃什麽不打緊,要緊的是與誰同食。”
    此言一出,夫妻二人俱是一怔。這話中深意,分明是盼著一家團圓。難怪選了這熱鬧所在。
    點過幾道時鮮,林夫人挨著兒子坐下,撫其衣袖嗔道:”這衣裳誰漿洗的?都揉壞了。”
    對麵董仲達接話:”飯後帶他去錦繡坊裁幾身新衣罷。”
    林彥秋蹙眉:”價昂。”
    “為父還負擔得起。”董仲達語氣堅決。
    “此處非巡撫衙門。”林彥秋不卑不亢。
    林夫人一個眼風掃去,董仲達隻得苦笑作罷。小勝一局的林彥秋話鋒一轉:“滄山縣如今政通人和,兒欲再留三五年。”
    董仲達沉吟道:”兩年足矣。待升至六品,再曆練三年便可議親。而後入國子監進修...”
    聽聞婚事,林彥秋抵觸道:“兒不欲早娶。”
    “婚嫁之事隨你。”董仲達輕叩桌麵,”隻是成家立業,乃朝廷選才要義。”
    林彥秋盯著茶盞:“三十而立。”
    “二十六。”
    “三十三。”
    “二十八。”
    林彥秋咬牙:“三十,不能再早。”
    董仲達撫掌而笑:“依你。隻是那宋氏不妥,年長於你更違禮製。”
    見兒子愕然,董仲達莞爾:“莫驚,為父不曾派人盯梢。隻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傾慕成熟女子,原也尋常。”
    林彥秋忽覺在董仲達麵前無所遁形,不由低聲道:“父親如何知曉?”
    董仲達捋須輕笑:“非是知曉,乃推演所得。和信錢莊的底細,為父比你清楚。若非有情愫,豈會給你麵子?”話到此處戛然而止,林夫人正瞪著他呢。
    林彥秋細想之下,亦覺恍然。站在巡撫高位,看透這些並非難事。不過想到陳舒窈之事父親並不知曉,嘴角又泛起得意。
    豈料董仲達突然道:“你小子,招惹了幾位紅顏?”
    “噗!”林彥秋扭頭噴出一口茶湯。
    恰在此時,小二端上菜肴。林夫人連使眼色,董仲達這才作罷。
    林彥秋斟滿三杯梨花白,舉杯道:“兒子預祝二老百年好合。”
    董仲達輕歎:“你兩位叔父都來了,當真不能出席婚儀麽?”
    “兒臣...不適。”林彥秋堅持道。
    宴席在絲竹聲中度過。醉仙樓雖非頂尖,倒也清雅。忽聞隔間傳來琵琶曲,正是那首《何日君再來》。
    林彥秋在金沙城盤桓三日。前兩日陪母親逛綢緞莊、銀樓,置辦了不少衣裳首飾。第三日婚儀,他隱在廊柱後,望著父母向來賓敬酒。
    苦守二十餘載,今朝終得嫁入董家門。
    待禮畢,林彥秋悄然返回客棧,收拾行裝。驛丞已備好通關文牒。見母親笑靨如花,他放心離去。
    馬車行駛在官道上,忽有驛卒追來遞上信函。拆開一看,是董仲達手書:“已命錢莊存銀三千兩於你,勿拒。”
    末了還有一句:“一路順風。”
    林彥秋攥緊信箋,終於承認,薑還是老的辣。
    驛車在江南臨安城官道上疾馳時,忽遇暴雨。車夫勒住韁繩,小廝回頭賠笑道:“大人,前頭山洪衝垮了橋,得繞道而行。”
    林彥秋撩開車簾,見那車夫神色慌張,便知所言不實。不過這小廝生得眉清目秀,讓他想起肖花蘭。若給她換上這身短打,想必別有一番風味。這般想著,心頭竟輕鬆了幾分。
    果然,所謂山洪隻是托詞。實是前方有劫匪設伏。驛丞派來的護衛正與賊人廝殺,刀光劍影間,車廂內亂作一團。有富商哭嚎著要跳車,有官眷嚇得暈厥過去。
    林彥秋奪過車夫銅鑼,重重一敲:“想活命的都給我安靜!”聲如洪鍾,震得眾人噤若寒蟬,“按護衛指示行事,誰再聒噪,休怪我不客氣!”
    一番廝殺後,賊人退去。眾人爭先恐後要下車逃命,唯獨林彥秋端坐不動。
    那清秀小廝探頭進來:“大人怎不下車?”
    林彥秋苦笑:”腿軟了。”
    小廝忍俊不禁,伸手來扶。林彥秋擺擺手:“我命硬,死不了。”說著強撐起身,卻是一個踉蹌。
    真真切切踩在官道上,看著遠處趕來救援的衙役,林彥秋才覺力氣慢慢回來。這番生死曆險,讓他愈發覺得活著真好。
    尋了處茶寮歇腳,連飲三盞壓驚。正望著雨後天色出神,忽覺有人輕拍肩頭。
    回頭見是那小廝,已換了身幹淨衣裳,挨著他坐下:“方才多虧大人鎮定。我們車隊都說,您是最英勇的一個。”
    林彥秋湊近低語:“實話告訴你,我當時嚇得直哆嗦。”
    “是麽?”小廝眼波流轉,”那您現在盯著我衣領看,又在打什麽主意?”
    林彥秋往後一靠,倚在車廂壁上,低聲吟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那小廝抿嘴一笑:“下文呢?”
    “忘了。”林彥秋攤手。
    小廝嗔道:“你這人,連抄詩都抄不全。”
    林彥秋長舒一口氣:“活著真好,此刻隻想尋個酒肆,痛飲三杯。”
    小廝幽幽歎道:“奴家也想,不如大人做東?”
    林彥秋猛地坐直,上下打量這清秀婢女,正色道:“在下可是正經人,怕你灌醉非禮。”
    “呸!”小廝作勢要打,林彥秋心頭忽湧起一股燥熱,這劫後餘生的悸動,竟讓他有些失控。
    “好,進城後你帶路。”林彥秋繼續調笑,“在下是鄉野村夫,不識城中趣處。”
    小廝翻個白眼:“穿雲錦的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