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老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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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明超眉梢微動,略一思忖便明其意,不由多看了林彥秋兩眼,心中愈發欣賞這年輕人的沉穩內斂。
    “且細說爾等開源節流之策。”陳明超端坐如鍾,擺出聽政之態。
    林彥秋整了整衣冠,朗聲道:“今日晨議,下官與眾同僚商定……”他言辭條理分明,如數家珍,既無捧冊誦讀的拘謹,亦無誇誇其談的浮誇,倒似胸有丘壑,信手拈來。
    “前任所欠官銀,新衙絕不推諉。下官已向錢莊立約,三年之內,必本息清償。朝廷命官,若失信於民,何以立威?”
    陳明超凝視林彥秋,但見其神色從容,不卑不亢。一介七品縣丞,麵對封疆大吏竟能如此鎮定,縱有陳舒窈之故,亦屬難得。
    隨著林彥秋娓娓道來,陳明超漸入其境。其言如行雲流水,將滄山縣近日舉措的前因後果剖析得明明白白。陳明超聽得入神,偶有發問,皆直指要害,險些打斷林彥秋的思緒。
    內室之中,杜夫人與陳舒窈原本正低聲談論林彥秋,卻被陳舒窈三言兩語岔開,轉而說起胭脂水粉之事。母女二人正說到興頭上,忽聞外間”啪”的一聲,陳明超拍案讚道:“以農為本,此乃治國之要!爾等‘立農牌、興茶桑’之策,實屬高瞻遠矚。前日有兩位學士贈我滄山雲霧茶,其味清冽,不輸龍井。更有太醫言,滄山沙梨較他處所產,多含三四味藥性,此乃天賜福地啊!”
    林彥秋聞言,險些失笑,那兩位太醫倒也敢言,甚麽“多含藥性”,不過是逢迎之辭。然既出自禦醫之口,便是無稽之談,亦成金科玉律。
    內室中,杜夫人抿嘴笑道:“這一老一少,倒談得投機。起初你父親還端著架子,如今看來,倒是惺惺相惜了。”
    陳舒窈唇角微揚,心中暗喜。自己的意中人如此出眾,雖不能明言,卻如錦衣夜行,獨享其樂。
    此時,林彥秋已將話題引至官道修葺之事。
    “縣衙諸位大人皆深知,官道乃一縣之顏麵。”他拱手稟道,“故變賣官轎、裁撤冗費所得銀兩,連同錢莊借貸之十萬兩,盡數用於省道修繕。然即便如此,仍捉襟見肘。”
    陳明超聽得入神,不覺脫口問道:“尚缺幾何?”話音剛落便醒悟過來,搖頭笑罵:“好個狡黠的小狐狸,原來在此處等著本官。”
    林彥秋麵露赧色,輕撫腰間玉佩道:“下官也是無奈。杜縣丞、田知縣皆盼著下官能帶些銀錢回去。這才厚顏求姐姐引薦...”
    陳明超雖被套住,卻自有化解之法。他捋須沉吟道:“念在爾等重農之策,臨安府倒可通融。隻是庫銀吃緊...”忽而意味深長地笑道:“不若予爾等一道手諭?”
    林彥秋聞言暗叫不妙。這老狐狸竟要以虛政搪塞!正躊躇間,又聽陳明超乘勢道:“明日著戶部查查,看能否擠出些銀子。”
    一個“擠”字,已是婉拒。林彥秋苦心設局,卻被三言兩語化解,不由暗歎薑還是老的辣。
    陳明超見他神色,心中暗笑。其實撥款並非不可,隻是惱這小子竟敢給自己下套,非得挫其銳氣不可。
    林彥秋此時悔之晚矣。早知如此,不如去尋方侍郎疏通。如今既已見過巡撫,再找他處求援,豈非打陳大人的臉?
    見更漏將盡,林彥秋起身作揖:“時辰已晚,下官告退。”
    陳明超微怔。尋常官吏哪個不是死纏爛打?這小子倒是幹脆。
    恰此時,陳舒窈攜杜夫人自內室而出。杜夫人熱絡道:“這便要走了?”見林彥秋稱是,陳舒窈忽撅嘴道:“正好,妾身也要夜返吳城。”說罷取過錦囊就要同行。
    杜夫人訝然:“雨夜也要趕路?”
    陳舒窈瞥了眼父親,輕哼一聲。那眼神分明在說:今日回府,全為林彥秋之事。
    待二人離去,杜夫人頓足道:“認親之事竟忘了提!”
    陳明超撫須而笑:“這小狐狸狡猾得很,險些著了道。”忽又得意道:“不過終究嫩了些。”
    杜夫人嗔怪:“何苦為難後生?”
    “非是為難。”陳明超正色道,“聽聞朝廷將頒新政,必重農桑。屆時再撥銀兩不遲。現下且看他有何後手。”
    府門外,陳舒窈撐開油紙傘,噗嗤笑道:“小狐狸遇見老狐狸,可還得意?”
    林彥秋苦笑著掀起馬車帷帳:“令尊大人當真厲害。”
    陳舒窈眼波流轉:“也是你嶽丈大人。”
    “他可沒認這賬。”林彥秋嘀咕著,扶她登上馬車。細雨打濕了他的官靴,卻澆不滅眼中躍動的火光。
    陳舒窈雖說是要連夜趕回吳城,實則跟著林彥秋在城中尋了間上等客棧住下。
    林彥秋在陳明超那裏碰了壁,此刻正倚著雕花床欄,指尖撚著一支沉香,青煙嫋嫋中凝神思索。屏風後傳來淅瀝水聲,陳舒窈正在沐浴,卻始終不置一詞。
    這女子當真聰慧,深知此刻若出謀劃策,反倒傷了郎君顏麵。若連這關都過不去,又如何配得上她這般傾心相待?
    林彥秋指節輕叩床沿,先是想到了城中富商。肖花蘭的銀號自然是最便捷之選,但他終究不願開這個口。正路不通,便另辟蹊徑,省道台衙門每年都有農林專項銀兩,團練使司也管著些墾荒的款項。若是能讓這些銀子流往滄山縣,再暗中挪作修路之用......
    “好一個移花接木。”他撚滅沉香,眼中精光閃動。成敗還得看明日周旋。
    這時陳舒窈披著杏紅紗衣出來,雲鬢間還綴著水珠。見林彥秋眉間鬱色已散,她唇角微翹,執起犀角梳慢慢通發。
    “阿姊,明日我想宴請臨安銀號曹大人,可使得?”
    陳舒窈手中玉梳一頓,眼波流轉:“這是要打賑貸的主意?”
    林彥秋笑著點頭:“若能借些免息官銀,豈不美哉?”
    “明日再說。”她將備好的月白中衣遞去,“先去沐浴。”
    林彥秋起身時忽將她攬入懷中,鼻尖蹭過她頸間未幹的水痕:“真當是溫香軟玉......”話音未落已閃進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