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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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思忖間,簷角銅鈴又被風吹得亂響。那鈴聲混著雨聲,恰似他此刻心緒,分明已窺見幾分天機,卻又如霧裏看花,捉摸不定。
    林彥秋正對著雨幕出神,忽覺幽香襲人。但見簡麗已換了身月白寢衣倚在欄杆處,絲質衣料被夜風一吹,勾勒出渾圓臀線。
    “談判多日,大人竟不聞不問?”她朱唇輕啟,身子前傾時,胸前兩點茱萸在薄紗下若隱若現。
    “五十五萬兩,今日定下的。”簡麗轉身,寢衣腰帶鬆鬆係著,露出半截雪脯。
    林彥秋急忙拖起藤椅退入屋內,這女子分明是故意為之。
    簡麗卻追至門邊,玉指輕叩雕花門框:“大人可是怕了奴家?”
    “本官有何可懼?”林彥秋強作鎮定,卻見她突然斂了笑容。
    “口是心非。”簡麗輕哼一聲,“不過是怕奴家糾纏罷了。”羅襪踩著木地板漸漸遠去,留下串濕漉漉的腳印。
    林彥秋獨坐燈下,忽生出接齊家小姐來滄山的念頭。轉念又想及陳舒窈,終是長歎一聲。窗外雨打芭蕉,恰似他此刻紛亂心緒。
    雨勢愈急,林彥秋憑欄遠眺,眼中不見煙雨朦朧,唯憂山洪暴發、道路傾頹。
    簡麗換了件藕荷色羅裙挨過來:“大人可願同往醉仙樓用膳?”
    “就在驛館膳堂將就罷。”林彥秋眉頭緊鎖。
    簡麗嘟囔道:“奴家推了官府的接風宴,大人卻這般冷淡...”
    “吩咐廚下煮兩碗肉臊麵來。”林彥秋不為所動。
    簡麗賭氣回房,卻還是差驛丞送了膳食。用罷晚膳,林彥秋獨坐窗前。簡麗倚著門框欲言又止,被他正色勸退:“莫要惹人閑話。”
    四更時分雨住,天色仍陰。林彥秋晨起查看,但見院中積水沒踝,街衢已成澤國。滄山縣雖處高地,竟也內澇如斯,顯是溝渠淤塞所致。
    他攥緊欄杆又鬆開,終是轉身回房。青磚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水痕。
    剛回房中,銅鈴便急促響起。驛丞呈上急報:交通司葉主事稟報,通往南河鄉、野河鄉的官道出現塌方,工匠已前往搶修。接著各鄉裏正的飛鴿傳書陸續而至,皆報藥材暖閣浸水之事。
    所幸處置及時,未釀大禍。聞此,林彥秋眉間鬱色稍解,倚在黃花梨榻上,捧起《山海經》閑讀。侍童端來的雨前龍井氤氳著熱氣,半日光陰倏忽而過。
    午後用罷簡膳,林彥秋執筆給齊芝怡寫了封家書。忽又想起晨間所見,城中積水沒踝,竟無一名胥吏查看溝渠。這般暮氣沉沉的官場,放眼望去盡是年過不惑的官吏,怎不令人憂心?
    他翻出《吏部銓選例則》,忽生一念:何不效仿國子監生下鄉曆練的舊製?然細想滄山縣情形,似乎鮮有此類先例。
    遂喚來書童:”去請陳師爺。”
    陳振來時麵色凝重:“大人所問...下官正是當年選派的監生。”他摩挲著腰間魚袋,“滄山縣這些年,共選派過三批十九人,如今仍在任的...不過五人。”
    窗外忽有驚鳥掠過,振翅聲驚破一室沉寂。
    陳振沉默良久,終是緩緩道來:“當年下官本可留任翰林院抄錄,卻執意回鄉競選裏正。”他摩挲著案上茶盞,“領著鄉親們開墾茶山,引進新式耕作,當年便使賦稅翻番。因而被擢為鄉丞。”
    話到此處,他喉頭微動:“誰知任鄉丞不足兩月,因在堂議上與知府派來的督糧官爭執...”年輕的陳振引經據典,又熟知農事,駁得那官員啞口無言。
    “當時痛快,”陳振苦笑,“三日後一紙調令,下官就成了縣衙抄書郎,整整五年。”
    “大人,症結不在是否用監生,”陳振突然抬頭,眼中燃起久違的光,“而在能否‘優則擢,劣則汰’!”他袖中拳頭緊握,“這才是我力主‘職司連坐製’的緣由。”
    林彥秋輕叩案幾:“此言振聾發聵。多少官吏但求無過...”忽的拍案,“你速擬個條陳,將國子監生下鄉與考成法結合,本官要在堂議上力推!”
    陳振眼中精光閃動:“今歲恰逢大比之年...”
    “今夜來我書房詳議。”林彥秋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簷角鐵馬在暮風中叮當作響。
    昨夜陳振至驛館,二人挑燈夜談國子監生赴任鄉裏之事。林彥秋翻檢《江南吏治錄》,更覺此製可解滄山縣胥吏不通文墨之弊。
    陳振歸家後猶自伏案疾書,青燈下狼毫揮灑,將多年鬱結盡付紙上。
    翌日天光放晴,林彥秋信步街頭覓早膳。行至十字街口,忽見人群聚集。擠進一看,但見一方井洞張著黑口,旁邊坐著個額頭淌血的貨郎。
    “這鐵板失竊三日了!”一老嫗拍腿道,“老身閨女每夜織布歸來,老身都要在此守著。”
    鄰鋪掌櫃也插話:“前夜暴雨,東街李家的後生差點溺斃其中。”
    林彥秋不禁問道:“不是設有鳴冤鼓麽?”
    老嫗苦笑:“後生有所不知,老身擊鼓三次。衙門轉給工房,那書辦隻說匠戶都在修河堤...”
    想起昨日積水,再看這無板井洞,林彥秋怒火中燒,分明有人藐視新頒的《職司連坐製》!
    他當即命隨從擊鼓。鼓吏陪笑道:“您反映的鐵板之事,工房已記錄在冊...”說著不由分說轉接工房。
    “喂?哪裏的?”那頭女子語帶不耐,背景音裏有人催道:“芬姐,再不去市集,鮮魚就賣光了!”
    林彥秋冷聲說明情況,對方竟嗬斥:“不是說了匠戶在忙?”隨即便關上了窗戶。
    那受傷的婦人掙紮欲起,林彥秋上前扶住:“娘子且安坐,本官已喚轎子來送醫。”見她麵露疑色,又正色道:“診治後留著藥方,本官定為你討個公道。”
    婦人將信將疑間,林彥秋已命隨從飛馬去喚衙役。又取銅牌傳令陳振:“速查工房主事行蹤!傳本官話:若半刻鍾內不見人影,明日堂議便議他個瀆職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