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太陽再次升起。
    崇禎再次邁著虛浮的腳步走出皇宮，登上城頭，策馬繞城一圈，順路摔完孩子，最後來到阜成門城樓，向外張望。
    這時。
    一頭白發的李邦華走過來，行禮後，鄭重道：
    “陛下，西護城河被闖賊填平了，今日八成會迎來更為猛烈的進攻，城頭會很危險，臣懇請陛下回宮。”
    崇禎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道：
    “也就是李邦華說這句話，若是別人這麽說，我一定問他家裏還有現銀麽。”
    他知道，李邦華以剛正不阿、忠心與清廉著稱，在崇禎元年時，崇禎欽命時任兵部尚書的李邦華整頓京營。
    李邦華不負聖望，以其雷霆手段，對軍中占役、虛冒、賣閑、包操等沉屙痼疾展開了全麵整頓，幾乎將此類弊端滌蕩一空。
    使得京營風氣為之一新，戰力顯著提升。
    然而，李邦華的鐵腕改革觸動了朝中權臣、勳貴的既得利益，彈劾他的奏章如雪花般紛飛入宮，將李邦華描繪成罪無可赦的禍首。
    麵對重壓，崇禎忍痛罷免了李邦華的職務。
    京營立刻回歸到先前的混亂狀態，衰敗之勢日甚一日。
    去年，崇禎已經到了無人可用的地步，便重新啟用了70歲的李邦華入京。
    今年李自成攻下了山西後，李邦華秘密上書請求崇禎帝固守京師，同時仿照永樂年間的舊例，讓太子到南京監國，還請求把定王、永王分封到太平、寧國二府，讓他們拱護兩京。
    崇禎帝收到奏疏後動了心，可惜光時亨等人上書阻撓，崇禎為了臉麵、體製等原因，放棄了李邦華的建議。
    後來，闖軍進入京師外城，李邦華知道大勢已去，跑到文天祥祠裏過夜。內城失守後，他對著文天祥的木雕作了三個揖，投繯而死。
    對於這種有能力、有眼光、有骨氣的忠臣，崇禎生不起任何反感，他溫聲道：
    “李卿，若是外城破了，內城可守乎？皇城可守乎？”
    李邦華完全沒料到崇禎會說這麽不吉利的話，臉色極為複雜地道：
    “外城破，即亡國。”
    崇禎滿意的看著這位敢於直言的老臣，深呼一口氣：
    “所以，朕回皇宮才是最危險的。”
    李邦華不再勸諫，低聲寬慰道：“陛下不必過於悲觀，相信勤王之師近幾天就會到了！闖賊必然退卻。”
    崇禎搖了搖頭，將‘他們不會來的’幾個字咽回去，開口說道：
    “事已至此，勤王之師其實沒必要來了！”
    “陛下，切莫悲觀！”
    “不是悲觀，是真的沒必要來了。因為李自成五個月內，必會遭到重創！他能不能保住陝西都是個問題。而我們，也不應該把全部的視線放在李闖身上。”
    李邦華聞言，快速思考了一下崇禎的話，凝眉問道：“陛下說的是建奴？”
    崇禎點頭：“崇禎二年，十萬建奴侵入喜峰口，進犯京畿各地，持續了7個月。”
    李邦華聞言臉色一暗，他當時任兵部尚書，指揮了整個京師保衛戰，也是因為那一戰，守城火炮炸死了衝出去殺敵的明軍，自己才被彈劾罷免的。
    崇禎沒有在意李邦華的臉色，繼續道：
    “七年，建奴進犯宣府、大同，不僅擄掠了數十萬百姓去遼東，還牽扯了我們的大軍，使得處於包圍的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人趁機突圍而去。
    八年，建奴在忻州、定襄、五台等州大肆劫掠。
    九年，建奴突入長城獨石口，遍蹂京畿四個多月。
    十一年，建奴繞道蒙古，從青山口突破長城，沿著運河往南直到濟南，俘獲了人畜46萬。
    十五年，建奴取得鬆錦之戰的勝利，入關蹂躪北直隸，殺魯王朱以派及樂陵王、陽信王、東原王、安丘王、滋陽王，攻克3府，30州，36縣，共66城，另有3城投降，奪黃金萬餘兩，白銀225萬兩，俘獲百姓36萬。”
    崇禎頓了頓，繼續道：“你知道朕要說什麽麽？”
    李邦華點頭，他自然知道崇禎不是在說建奴有多殘暴可恨，而是在說，建奴又快來了：
    “陛下的意思是說，建奴今年會南侵入關？”
    崇禎點頭：
    “今年遼東和蒙古的氣候不好，雨水稀缺，據說很多地方都絕收了，去年冬天蒙古還有雪災，死了很多牲畜，他們需要南下找吃的。
    而且，去年八月，建奴酋首皇太極猝死，但是沒有指定繼承人，原本應該因此內鬥幾年。
    誰想努爾哈赤的兒子們共同推出了六歲的福臨成為奴首。成功壓製了皇太極長子豪格的勢力，以濟爾哈朗和多爾袞輔政。
    明麵上避免了內亂，但形勢依舊暗流湧動，多爾袞需要一場戰爭整頓局勢。”
    崇禎將視線投向東北方向，輕聲道：
    “你應該能明白，權力是厭惡動蕩和真空的。
    如今，大明將領各自為政宛如軍閥，流寇稱霸一方，朝廷和朕被困在孤城，全國政令不通，戰火遍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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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多爾袞的眼光，他是不會放棄這種絕好時機的！”
    李邦華詫異的看了崇禎一眼，這些信息他雖然知道，但是不知道這麽細致，心裏琢磨：
    “難道陛下秘密派探子去了遼東？或者，陛下秘密和建奴聯係上了？”
    他忽然想起了安史之亂時，唐肅宗借助回紇軍平叛的舊事，急道：
    “陛下萬萬不可與虎謀皮，唐代的回紇和如今的女真不可同日而語。”
    崇禎笑了：“李卿想錯了，朕不至於蠢到公開引建奴入關，但是，他們一定會不請自來！”
    “轟轟轟……”
    城外傳來炮聲，闖軍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崇禎隨意看了一眼蜂擁而至的賊兵，繼續道：
    “建奴不論在何處破關，入關後對上的都是闖賊的人馬。”
    李邦華也沒有太過關注賊兵的第一波衝鋒，應道：
    “闖賊沒有和建奴的主力對陣過，無論是李自成還是劉宗敏、牛金星都沒有對戰經驗，麵對建奴的騎兵，他們很可能守不住平坦的京畿地區。”
    他神色一凜：“那樣，我們便會遭到建奴的圍攻……到那時候，我們還有能力繼續守城麽？”
    崇禎臉色還算從容：
    “到那個時候，京畿已經被闖賊劫掠一空了，建奴不會得到任何財物，他們大概率不會徒費糧草圍攻京師，在江淮不易攻克的前提下，建奴會追著闖賊去山西和陝西搶掠。
    所以，在京師比較穩固的情況下，朕準備下旨薊遼總督王永吉、遼東巡撫黎玉田、遼東總兵吳三桂、山海關總兵高第帶著關寧軍駐守山海關一線，靜待戰機。
    同時命令劉良佐、馬士英、劉澤清、黃得功、高傑等人守住江淮一線，左良玉穩住湖廣。
    等建奴和闖賊狗咬狗到一定程度，再逐步組織反擊。”
    李邦華梳理了一會，考慮了方方麵麵，沉聲問道：
    “陛下算了這麽多，但是沒考量闖賊擋住甚至擊退建奴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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