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書房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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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的時光,在京城肅殺的冬意與權力更迭的暗湧中悄然滑過。
弘元帝那番“禪位”之言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其漣漪正悄無聲息地滌蕩著朝野的每一個角落。
雖尚未昭告天下,但“皇太孫”的身份與即將到來的至尊權柄,已讓睿親王府成為整個大乾最炙手可熱的風暴眼。
賈琮端坐在外書房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後。
書案上,奏章文書依舊堆積如山,但此刻翻閱批閱的人,心境已截然不同。
窗外天色陰沉,朔風卷著細碎的雪沫敲打著窗欞。
書房內,地龍燒得暖融,卻驅不散空氣中那份無形的凝重。
“王爺,畢大人、林大人到了。”映月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請。”
賈琮放下手中的一份奏折,聲音平靜無波。
門被推開,兩道身影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
當先一人,正是整飭吏治欽差大臣畢自嚴。
數日不見,這位白發老臣似乎又清瘦了些,洗得發白的舊官袍穿在身上更顯空蕩,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淬煉過的寒鐵,銳利、冰冷,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孤勇之氣。
他手中捧著一份厚厚的卷宗,步履依舊沉穩,隻是眉宇間那層化不開的疲憊,透露出這幾日“犁庭掃穴”的艱辛。
緊隨其後的,是署理戶部尚書林如海。
他臉色也有些疲憊,但眼神中更多是沉穩與專注,手中同樣拿著厚厚的簿冊和算籌。
翁婿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與了然。
“老臣畢自嚴臣林如海),參見王爺。”
二人一絲不苟地行禮。
“兩位大人辛苦,免禮。”
賈琮抬手虛扶,目光掃過二人,語氣帶著關切,
“坐。映月,上熱茶。”
熱茶奉上,氤氳的白氣稍稍驅散了些許寒意和疲憊。
畢自嚴沒有過多寒暄,直接將那份厚厚的卷宗雙手呈上,聲音沙啞。
“王爺,吏治整飭初步奏報在此。數日來,依王命旗牌行事,按圖索驥,順藤摸瓜。吏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協同,共鎖拿、革職、查辦涉案官員計一百七十三人!”
這個數字報出來,書房內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一瞬。
一百七十三人!
這已不是簡單的清洗,而是刮骨療毒!
牽連之廣,觸目驚心!
“其中,”
畢自嚴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繼續道,“溫體仁餘黨核心成員二十七人,罪證確鑿,已移交刑部,按律當斬者九人,餘者流徙、抄沒。趙博同黨及依附者四十一人,涉案有深淺,依律處置,其核心謀士、爪牙共八人,已認罪畫押,供出多條隱匿線索及貪墨賬目,亦當嚴懲。”
他頓了頓,眼中寒芒更盛:“餘下百餘人,皆為各部院、地方州府中,借溫、趙之勢,貪贓枉法、屍位素餐、盤剝百姓之輩!或賣官鬻爵,或侵吞庫銀,或草菅人命!證據確鑿者,已就地革職查辦,押解進京!”
“其空缺職位,老臣已會同吏部考功司,初步擬定了候補名單,皆為風評尚可、履曆清白之幹吏或勳貴子弟中確有才學者,請王爺過目定奪。”
他將卷宗翻到一頁,上麵密密麻麻列著人名、官職、履曆、風評。
賈琮接過卷宗,並未立刻細看,而是沉聲問道。
“阻力如何?”
畢自嚴冷笑一聲,那笑容裏帶著鐵血的意味。
“阻力?自然有!哭廟喊冤者有之,托關係求情者有之,甚至暗地裏散布流言、詆毀老臣‘構陷忠良’者亦有之!”
“然,王命旗牌在手,驚蟄暗衛在側!老臣這把老骨頭,早已置之度外!凡有阻撓說情、意圖施壓者,無論品級勳貴,一概視為同黨,立拿訊問!三日來,已有三位四品大員、五位勳爵府中管事因此入獄!此風,已刹!”
“好!”
賈琮眼中精光一閃,讚道,
“畢老大人國之柱石,當機立斷!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此等蛀蟲,若不連根拔起,何以正朝綱,平民憤?名單本王稍後細看,畢老大人舉薦之人,本王信得過。”
他轉向林如海:“嶽父大人,戶部情形如何?”
林如海放下茶盞,神情肅然。
“王爺,朝堂積弊,觸目驚心。溫體仁把持多年,其黨羽上下其手,賬目混亂不堪,幾成無底之洞!幸得畢老大人雷霆手段,將戶部涉案之蠹蟲盡數拔除,方使梳理得以推進。”
他翻開手中的簿冊,上麵是密密麻麻的數字和圖表。
“經初步核查,國庫虧空之大,遠超預估。曆年積欠、貪墨挪用、虛報冒領……樁樁件件,皆需填補。幸而,溫、趙兩家及其主要黨羽抄沒所得,頗為可觀。初步估算,金銀現銀、珠寶古玩、田產商鋪等折價,約可得銀二百八十萬兩!此款,乃解燃眉之急之甘霖!”
林如海的聲音帶著一絲振奮,隨即又轉為凝重。
“然,此款雖巨,卻仍是杯水車薪。九邊數十萬將士,開春糧餉、冬衣棉服、軍械維護,預算缺口仍在一百五十萬兩以上!沿海水師戰船修繕、火器彈藥補充,缺口約八十萬兩!京城百官勳貴俸祿、春荒賑濟、河道疏浚緊急工程……樁樁件件,皆需巨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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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著簿冊上幾處用朱筆圈出的巨大赤字,沉聲道。
“開源,刻不容緩!臣已行文各布政使司,嚴令追繳曆年積欠錢糧,並派得力幹員分赴鹽政、漕運、礦稅重地,嚴查偷漏,厘清正稅!”
提到鹽政,林如海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
“尤其鹽稅!臣已得粵海鄔思遠急報,其肅清海疆後,已重開市舶司,南洋、西洋商船絡繹不絕!火器、玻璃、海鹽、絲綢等物,利潤豐厚!僅上月,粵海關稅銀便激增三成!若以此勢頭,配合內陸鹽政整頓,嚴打私鹽,臣有把握,明年鹽稅一項,至少可增收百萬!”
賈琮微微頷首,鄔思遠和鄔思瑤兄妹在粵海的布局,正在成為帝國財政的重要支柱。
“嶽父所慮極是。開源節流,雙管齊下。鄔家水師肅清海路,市舶之利,當全力保障。內陸鹽政,亦需鐵腕整頓。至於九邊軍需、水師用度……”
賈琮的目光陡然轉寒,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此乃定鼎之基!本王已傳令內務府及兵部、工部,所有相關開支,優先撥付!誰敢從中伸手,克扣分毫,畢老大人的鍘刀,便是為他準備的!”
“王爺聖明!”
畢自嚴和林如海同時拱手。賈琮的態度,給了他們最大的支持。
林如海繼續道:“此外,臣已著手梳理冗員,裁撤閑散衙門,壓縮宮廷及各部非必要開支。開源節流之詳細章程,已初步擬定,稍後呈上。然,此皆治標之法。欲固國本,還需王爺登基後,推行新政,改革稅製,方能長治久安。”
賈琮深深點頭,林如海看得長遠。他沉吟片刻,看向畢自嚴。
“畢老大人,吏治整飭初見成效,朝堂表麵趨穩。然,暗處……可有不平之聲?”
畢自嚴花白的眉毛一擰,渾濁卻銳利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嘲。
“王爺明察秋毫。表麵風平浪靜,不過是懾於王命旗牌之威,懼老臣這把‘鍘刀’!暗地裏,怨氣、恐懼、不甘,如同地火,焉能平息?”
他聲音壓低,帶著洞悉世情的冰冷:
“那些被拔除的蠹蟲,其背後盤根錯節的關係網,豈能甘心?那些暫時未被波及、但屁股底下也不幹淨的,更是惶惶不可終日,如同驚弓之鳥!更有甚者……”
畢自嚴頓了頓,眼中寒光更甚。
“老臣收到密報,有那心懷怨望、自詡清流的酸腐文人,暗中串聯,或寫些指桑罵槐的歪詩,或在茶樓酒肆散布流言,說什麽‘新貴跋扈’、‘清洗過甚’、‘有傷天和’,甚至影射王爺……得位不正!”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極輕,卻重若千鈞!
林如海臉色微變,擔憂地看向賈琮。
賈琮的神色卻依舊平靜,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冰寒之意更濃了幾分,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哦?得位不正?”
他緩緩重複了一遍,指尖無意識地在紫檀木光滑的案麵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書房裏格外清晰。
“本王之‘位’,乃太上皇親口認定之血脈,乃當今陛下病榻托付之江山!何來不正?”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至於清洗過甚?哼!”
賈琮的目光掃過畢自嚴呈上的那份厚厚的罪證卷宗,又掃過林如海簿冊上那觸目驚心的赤字。
“若非畢老大人持鍘刀犁庭掃穴,揪出這些蛀空國本的碩鼠,大乾的根基早已被他們啃噬殆盡!若非嶽父大人殫精竭慮,開源節流,九邊將士就要餓著肚子守國門!水師戰船就要在港口腐朽!這江山,還能姓趙嗎?!”
他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雷霆之怒,卻又在瞬間歸於冰封般的沉靜。
“怨望?不平?讓他們怨去!讓他們不平去!本王行事,隻問是否利於江山社稷,是否對得起黎民百姓!何須向這些藏汙納垢、隻知盤剝享樂的蠹蟲交代?何須在意那些隻會搖唇鼓舌、卻無半分擔當的腐儒之言?”
他看向畢自嚴,眼神銳利如刀:“畢老大人,你隻管放手去做!鍘刀在手,當用則用!天塌下來,有本王頂著!至於那些暗地裏的陰溝老鼠……”
賈琮嘴角那抹冷意加深,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漠然。
“張武?”
“末將在!”
一直侍立在門外的張武,立刻推門而入,單膝跪地。
“增派人手,給本王盯緊那些喜歡嚼舌根的地方!尤其是那些自詡清流、喜歡結社吟詩的。凡有串聯怨望、散布流言、意圖動搖朝局者……”
賈琮的聲音如同極地寒風,冰冷刺骨,
“不必回稟,即刻鎖拿!以‘妖言惑眾、擾亂朝綱’論處!本王倒要看看,是他們的舌頭硬,還是刑部大牢的枷鎖硬!”
“喏!”
張武眼中厲芒爆射,轟然應命,起身大步而去,行動間帶著凜冽的殺氣。
書房內再次陷入沉寂。畢自嚴看著賈琮殺伐決斷、毫不拖泥帶水的處置,眼中閃過一絲激賞。
這才是雄主之姿!
亂世重典,沉屙需猛藥!
林如海心中雖有憂慮,卻也明白,值此權力交接、百廢待興之際,雷霆手段震懾宵小,確有必要。
“王爺英明果決。”
畢自嚴拱手,語氣帶著由衷的敬佩,
“有此決心,老臣這把老骨頭,定當竭盡全力,為王爺掃清障礙,肅清朝堂!”
“有勞二位了。”
賈琮收斂了方才的厲色,語氣恢複平和,卻依舊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新政之基,在於吏治清明,在於國庫充盈。二位乃國之幹城,肩上的擔子,重逾千鈞。但請放手施為,本王,信你們。”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窗外依舊陰沉的天空,聲音低沉而堅定。
“水至清則無魚?那本王,偏要做這淘盡泥沙、滌蕩汙濁的激流!這大乾的天,是時候該徹底清一清了!”
畢自嚴與林如海領命告退。
賈琮正欲重新拿起奏折,書房門再次被急促叩響。
“王爺!兵部牛尚書有十萬火急軍情求見!”
張武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罕見地帶了一絲緊繃。
“進!”賈琮心頭一凜,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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