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薄荷又冒出了新芽。那嫩綠色的葉片蜷著卷兒，邊緣帶著鋸齒狀的絨毛，在晨光中微微顫動，像被春風吻過的小手掌，怯生生地探向陽光。我忍不住用指尖輕撫那新生的葉芽，涼意便順著指紋滲進皮膚，帶著雨後泥土的清新。這盆植物是去年春天在花市撿的"漏"，攤主說它蔫得快死了，半賣半送地塞給我，我卻像得了寶貝似的，小心翼翼捧著那個豁了口的塑料盆回家。
    起初它確實不起眼。三兩根細枝歪斜地插在板結的土裏，蔫黃的葉子掛在枝上，像被揉皺的紙片。澆水時水珠都不肯多停，順著灰綠的莖稈匆匆滾進陶盆，在土麵上砸出幾個小坑就不見了。我把它挪到能曬到晨陽的東南角，每天用藍色噴霧瓶給葉子補水，細密的水霧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我對待它的樣子，活像在擦拭易碎的玻璃器皿。直到某個加班後的深夜，我推開家門時聞到一縷若有若無的清香，才發現它竟悄悄抽出了新枝，葉片邊緣泛起清亮的綠，絨毛般的細齒在台燈下透著微光，像鑲了一圈銀邊。
    現在它成了窗台當之無愧的主角。六點半的陽光準時穿過梧桐葉的間隙，在薄荷叢中投下跳動的光斑。清晨拉開亞麻窗簾，最先映入眼簾的總是它舒展的葉片，薄荷特有的清涼氣息混著陽光漫進屋裏，把昨夜的濁氣都驅散了。掐一片最肥厚的葉子揉碎，指尖立刻染上清冽的香，那味道像咬開一顆裹著冰的糖果，甜味裏藏著山野的風，仔細嗅還能分辨出檸檬與雪鬆的尾調。有時周末看書累了，我就盯著它發呆：葉片上的脈絡像細密的地圖，主脈兩側對稱分布著羽狀的側脈，記錄著陽光走過的軌跡；葉尖凝著的露珠是個微型凸透鏡，映著小半個窗台的倒影，連我湊近的臉都變形地縮在裏麵。
    上個月梅雨季來臨前，我試著用它泡了茶。滾水衝下去的瞬間，蜷曲的葉片突然舒展，香氣"騰"地一下湧上來，白霧裹挾著薄荷腦的清涼漫過玻璃杯壁，鑽進鼻腔直衝腦門。喝進嘴裏，先是薄荷的清涼在舌尖炸開，像含著小塊冰，隨後是淡淡的回甘，像吞咽了一口春天的晨霧。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發燒，母親總會摘幾片野薄荷貼在我額頭上，那涼意能穿透滾燙的皮膚，把混沌的腦子都冰得清醒過來。如今視頻時給她看我的薄荷，老人卻在屏幕那端笑："這草"賤養"就好，你越精心它越嬌氣。"可我偏要給它換手作粗陶盆，盆底墊上核桃殼當排水層，隔幾天就轉個方向讓它均勻曬太陽，活像在照料一個需要嗬護的小秘密。
    這盆薄荷最動人的時刻在雨後。水滴掛在葉緣要墜不墜，把葉片壓出優雅的弧度，像芭蕾舞者繃直的足尖。有次暴雨突至，我急著關窗卻看見它在風雨中搖曳生姿，每片葉子都歡快地抖動著，反而比平日更顯精神。雨停後檢查，發現折斷的枝條斷麵已滲出透明汁液，我正心疼，卻見斷口下方冒出了兩粒米粒大的新芽——植物愈合傷口的方式，竟是萌發新的希望。
    如今它的枝蔓已經爬出了盆沿。有的垂在窗玻璃上，用葉背的氣孔呼吸著冷凝的水汽；有的向著紗窗縫生長，嫩梢像探測地形的觸角；最倔強的一枝甚至橫向攀住窗簾繩，在繩結處生出些氣根來。它們仿佛組成了小小的綠色軍團，正以毫米為單位緩慢地占領窗台。我常想，植物真是最奇妙的哲學家，它們不會說話，卻用生長詮釋著生命的韌性——就像這盆薄荷，曾被人棄置在花市角落，如今卻在方寸窗台上活成一片綠洲。有次深夜寫稿，聽見陽台上傳來"啪"的輕響，開燈看見是它新抽的枝條碰到了晾衣架。給它澆水時，水珠落在葉片上的聲音淅淅瀝瀝，恍惚間竟像它在說："你看，我長得多好。"
    初冬的某個清晨，我在薄荷根部發現了星點白花，五片花瓣拚成小小的風車。它們開得那麽謙遜，幾乎要隱沒在綠葉間，卻讓整個植株都籠罩著聖潔的光暈。這讓我想起《小王子》裏那株驕傲的玫瑰，其實我的薄荷又何嚐不是獨一無二的呢？它記得我每次修剪的角度，熟悉我手指的溫度，甚至在我離家出差時懂得收斂水分保持生機。那些被掐去泡茶的葉片，傷口處很快就會結出淡褐色的痂，然後從葉腋萌發新的分支——原來植物也懂得斷舍離的道理。
    最近發現它開始朝著筆記本電腦的方向傾斜，大概是因為我總坐在那個位置工作。於是我把轉椅挪了三十度，第二天就看見枝條調整了生長角度。這種靜默的對話讓我想起童年養過的蠶寶寶，它們吃桑葉時發出的沙沙聲，是那個春天最安心的白噪音。現在這盆薄荷正用它的方式參與我的生活：工作時投下一片清涼的陰影，泡茶時貢獻幾片嫩葉，失眠時用香氣織成安神的網。有次感冒鼻塞，我摘了幾片葉子揉碎放在枕邊，半夢半醒間竟夢見自己走在雨後的薄荷田裏，每一口呼吸都帶著治愈的力量。
    春節前大掃除的時候，我像往常一樣仔細地清理著每一個角落，突然在一盆土中發現了幾粒芝麻大小的種子。它們是如此的微小，以至於我差點就忽略了它們的存在。我小心翼翼地將這些種子收集起來，用一張茶濾紙仔細地包裹好，仿佛它們是珍貴的寶物一般。
    我想象著來年春天，這些黑色的小顆粒會在一個新的陶盆裏蘇醒過來，開始它們的生命之旅。它們會在溫暖的陽光下，慢慢地發芽、生長，最終成為一片翠綠的植物。而這一切，都源於這場始於偶然的相遇。
    此刻，冬日的陽光正斜斜地穿過窗欞，灑在那盆薄荷叢上，給每一片葉子都鍍上了一層金邊。陽光透過葉片，使得它們變得透明，宛如翡翠一般。風輕輕吹過，薄荷叢中的葉子便開始集體搖曳起來，仿佛在跳一支綠色的弗拉明戈舞。那輕盈的舞姿，讓人不禁陶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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