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0章 城南義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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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括跟著占三走出清風茶館時,午後的日頭正斜斜掛在簷角。
青石板路幹燥,正值秋季,空氣裏彌漫著泥土與灰塵混合的味道。
漢子走在前麵,佝僂著背,一直絮絮叨叨的,聲音帶著南方口音特有的軟糯,卻被歲月磨出了幾分沙啞。
漢子名為占三,老家在南邊,早些年遇見大旱,跟隨家裏人逃難來了鏡城。
外地人在鏡城自然不會好過,所以占三過了一段顛沛流離的日子,後來迫於生計,聽說義莊招請命人,給的錢夠一家子嚼用,就硬著頭皮上崗了。
占三回頭看了趙括一眼,渾濁的眼睛裏帶著點自嘲“你別瞧俺現在這慫樣,剛入行時也覺得自己命硬,能扛事兒,直到親眼看見同屋的老馬頭被屍體拖進亂葬崗,第二天隻找著半截胳膊……”
他頓了頓,像是在壓下什麽翻湧的情緒“這行當,沒別的竅門,就靠三個字,少看、少問、少琢磨。”
“屍體讓你背,你就背,讓你往哪扔,你就往哪扔,甭管它夜裏哼不哼小曲,睜不睜眼,你都當沒聽見、沒看見。”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城南邊。
周遭的房屋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半塌的土牆和叢生的雜草。
占三指了指前方一片被高牆圍起來的院落“義莊到了。”
趙括抬眼望去,隻見那院落的大門是兩扇厚重的黑漆木門,漆皮早已剝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頭紋理。
門楣上掛著塊歪斜的木牌,寫著“城南義莊”四個大字。
院牆是用夯土築成的,不少地方已經塌陷,露出裏麵枯黃的蒿草。
就在兩人準備走近時,義莊的大門“吱呀”一聲被從裏麵拉開。
一個穿著和趙括、占三同款粗布短打的青年,背著一具屍體,低著頭快步走了出來。
他麵色蒼白如紙,背上的屍體是個年輕女子,穿著一件大紅嫁衣,衣服上繡著鴛鴦戲水的紋樣,邊角處還墜著細碎的銀鈴。
隻是此刻那些銀鈴都靜止不動,透著一股死寂的詭異。
“是…… 是喜屍……” 占三壓低了聲音,語氣裏帶著明顯的恐懼,“這種屍體最是邪門……”
說著,看向青年的目光有些惋惜。
青年嘴唇動了動,卻隻能露出一抹慘然笑容,然後背著屍體與兩人擦肩而過。
趙括目光落在那具“喜屍”露出來的手上,那隻手的指甲又尖又長,泛著青黑色,緊緊地攥著嫁衣的一角。
這一刻,他似乎瞥見那屍體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極其細微的、詭異的笑容。
“這一去,怕是回不來咯……”占三看著青年遠去的背影,歎了口氣。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在路上占三說過,城南義莊總共就三位請命人,除了自己與占三以外,還有一名叫做蘇鏡的青年。
想來就是剛才那家夥了。
占三望著蘇鏡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聲音壓得更低“喜屍這東西,邪性得很。”
“但凡穿紅嫁衣死的,多半是含著怨氣走的,要麽是沒出閣的姑娘遇了橫禍,要麽是嫁人的時候出了岔子,這怨氣裹著屍身,燒不化,埋不得,連太陽都照不散。”
他搓了搓冰涼的手,指節泛白“你想想,活人穿紅是喜,死人穿紅就是煞。有多少請命人死在這玩意手上……哎……”
說這些話的意思就是,蘇鏡那小年紀,多半是有去無回了。
“就前兩個月,城東有個請命人,背喜屍的時候不小心回了下頭,回來就說總覺得有人在耳邊哼嫁衣曲子,沒出三天,就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穿著件偷來的紅棉襖,舌頭伸得老長……”
話音剛落,義莊裏突然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吱呀” 一聲,那扇黑漆木門又被推開了些。 一個穿著青色綢緞褂子的胖子走了出來。
肚子上的肉把衣服撐得鼓鼓囊囊,讓趙括想起了西瓜。
他臉上堆著肉,小眼睛眯成一條縫,目光掃過趙括和占三時,帶著幾分不耐煩的審視。
“安大人。” 占三趕緊低了低頭,語氣裏透著拘謹。
這胖子正是城南義莊的管事,姓安,沒人知道他全名,私底下都叫他安胖子。
當然遇見了,都以安大人稱呼。
據說他早年是官府裏的文書,後來犯了錯被貶到義莊當管事,手裏捏著請命人的月錢和差事。
至少在這城南義莊,算得上是土皇帝。
安胖子沒理會占三的招呼,目光在兩人臉上打了個轉,最後落在趙括身上,眉頭挑了挑“新來的那個?”
趙括拱了拱手“見過安大人。”
安胖子咂了咂嘴,滿是油光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別杵著了,跟我進來。”
說罷轉身就往院裏走,像個移動的肉球。
占三嘴角耷拉著,眼裏的愁容幾乎要溢出來。
他偷偷碰了碰趙括的胳膊,兩人對視一眼。
請命人本就沒什麽正經差事,平日裏要麽在義莊守著,要麽就是接到活計去背屍。
安胖子這時候突然叫人,絕不是什麽好事。
剛才蘇鏡剛背走一具喜屍,安胖子就來叫人,十有八九是又出了棘手的事,而且多半和那些燒不掉、埋不了的邪祟脫不了幹係。
兩人沒敢多問,默默跟著安胖子往裏走。
院子裏比外麵看著更荒涼,牆角堆著半人高的柴禾,卻不見煙火氣,隻有幾間歪歪扭扭的土房。
安胖子走到最裏頭一間土房門口,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兩人“進去吧,老李頭在裏頭等著呢。”
他拍了拍肚子,語氣聽不出喜怒,“有樁活兒,你們倆得跑一趟。”
老李頭,是城南義莊資曆最老的焚屍匠,
趙括和占三對視一眼,推門的手都帶著幾分滯澀。
土房的門軸早鏽得厲害,“嘎吱” 一聲像磨著骨頭,推門時揚起的灰在斜照的日光裏飄,嗆得人鼻腔發緊。
屋裏比外頭暗得多,隻有屋頂破洞漏下一縷光,正好打在屋子中央的焚屍台上。
那台子是整塊青石雕的,邊緣刻著模糊的刻紋,此刻卻被暗紅色的東西糊了大半,看著像幹涸的血。
可焚屍台上躺著的不是該燒的屍體,而是老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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