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唯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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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括望著水鏡中何永秋慌亂的身影,指尖在虛空劃出一道淺痕。
    他清楚那股執著的源頭。
    回溯館從不是普通的“檔案館”,它是無數世界命運的“錨點”,像一張繃在時間縫隙裏的網,每個卷軸都是網眼,牽一發而動全身。
    子陵的卷軸化作枯黃牛皮紙的瞬間,那張網上已破了個窟窿,琥珀柱的光點黯淡,正是無數關聯世界的命運在隨之震顫。
    何永秋顯然也懂。
    他在回廊裏翻找古籍,指尖劃過記載“逆轉之術” 的殘頁,試圖用自己的館主靈力修補窟窿、
    可那些文字剛碰到牛皮紙就化作飛灰。
    他又取出一把據說能“重寫因果” 的星辰砂,灑在卷軸上,砂粒卻像遇到烈火般劈啪爆開,連帶著旁邊阿燼的卷軸都泛起漣漪。
    最瘋狂時,他甚至想將自己的元神注入窟窿,卻被一股無形的力彈開。
    回溯館的規則容不得“以命換命”的投機,就像時間從不會為誰停下,就算是時間之主也不行。
    “沒用的。”
    趙括低聲道,水鏡中何永秋的動作越來越急,打翻了陳列架上的卷軸,那些記錄著悲歡離合的絹布散落一地,竟有半數開始泛黃。
    這就是回溯館的特殊之處。
    它既承載命運,也審判對命運的輕慢,任何試圖強行“修正”的舉動,隻會讓窟窿越來越大。
    何永秋癱坐在地,看著手中最後一片從古籍上撕下的金箔。
    那是前任館主留下的“最後的後手”,據說能喚醒卷軸的“本我意識”。
    可金箔貼在牛皮紙上,隻發出一聲輕微的灼燒聲,便化作一縷青煙。
    他終於意識到,有些錯誤像潑出去的水,連回溯館都無力收回。
    水鏡外,趙括的目光落在回廊角落那株悄然生長的植物上。
    那是子陵卷軸碎裂時,從窟窿裏鑽出來的草,葉片上竟隱隱印著星軌的紋路。
    趙括忽然笑了,指尖輕點水鏡。
    何永秋還在掙紮,趙括卻已明白補救的法子。
    自己與何永秋在某些方麵何其相似,何永秋主動踏錯一步,便如墜蛛網,越掙紮陷得越深,若補不上那窟窿,終會隨回溯館一同泛黃、碎裂,歸於虛無。
    而自己呢?
    趙括望著水鏡中星軌般的紋路,指尖的涼意漫到心口。
    他是這個時代唯一能摸到“仙”之門檻的人,卻早已知曉結局。
    成神之日,便是淪為“藥引”之時。
    無數神明,無數窺伺仙的舊神,都在等他這株“藥”成熟,就像獵人等獵物走進陷阱。
    而自己,偏偏注定會成為神,甚至成為仙。
    主動犯錯的破滅,被動成為祭品的終結,說到底,都是命運早已標好的終點。
    無非一個是自己撞上去的牆,一個是躲不開的網。
    而能扯破這網、推倒這牆的,從來不是補救錯誤,而是……直麵錯誤本身。
    趙括的目光落在水鏡裏那株星軌草上,葉片的紋路正隨著何永秋的呼吸輕輕顫動。
    何永秋的指尖劃過最後一本碎裂的典籍,紙頁在他掌心化作齏粉。
    周圍的陳列架早已東倒西歪,半數卷軸都蒙上了枯黃,像深秋的落葉,風一吹就簌簌作響。
    琥珀柱的光點隻剩零星幾點,在回廊盡頭明滅,照得他的影子忽長忽短,像個隨時會散架的木偶。
    他仰頭望著穹頂,曾經流轉著時間光澤的黑曜石,此刻竟也泛著敗絮般的灰黃。
    回溯館在枯萎,像棵被蛀空的老樹,而他就是那個親手鑿穿樹根的蟲。
    “真的……沒別的辦法了嗎?”他喃喃自語,聲音在空曠的回廊裏蕩開,卻連回聲都透著疲憊。
    就在這時,眼角的餘光瞥見回廊盡頭那扇從未在意過的小門。
    門是烏木做的,上麵刻著與卷軸邊緣相同的暗金花紋,隻是更陳舊,像從開館時就立在那裏。
    何永秋扶著牆站起來,每走一步,地磚都發出沉悶的聲響,像在歎息。
    推開門的刹那,一股陳腐的墨香撲麵而來。
    房間很小,隻有一張木桌,桌上孤零零放著一本書。
    書的封麵是深褐色的,沒有書名,隻有一行燙金小字:“回溯館主?命卷”。
    他伸手翻開,第一頁是第一任館主的名字,墨跡早已發黑,記載著對方如何在時空亂流中搭建起第一座回廊。
    第二頁是第二任,寫著她如何用自己的元神修補了第一次命運網的撕裂……
    一頁頁翻下去,每個名字旁都沾著淡淡的金光,那是館主們與回溯館共生的印記。
    直到最後一頁,空著,隻在角落標著“七任?何永秋”。
    何永秋的指尖在空白處停留了很久,忽然笑了。
    原來曆代館主早就懂了。
    回溯館的命運,從來與館主的命運綁在一起,窟窿在命運網上,也在他的命格裏。
    他深吸一口氣,從腰間摸出那塊被汗浸透的橡皮。
    他突然理解,前任館主為何一直不讓自己觸碰這塊橡皮了,因為對於人,甚至對於神而言,能力往往伴隨著不可見的野心和欲望。
    能力越大,欲望也就無窮。
    直到被這欲望吞噬,陷入無盡無底的深淵。
    翻開自己那頁,空白處自動浮現出一行字:“七任館主,因篡改子陵命卷,致命運網撕裂,隨回溯館一同湮滅。”
    何永秋深吸了口氣,握緊橡皮,對著那行字,緩緩擦了下去。
    橡皮劃過紙麵,發出輕微的“沙沙” 聲,像在抹去一場冗長的夢。
    他想,隻要自己改變人生,就不會成為這回溯館之主了,也就不用,犯下這本不該犯下的錯誤。
    水鏡外,趙括看著緩緩消散的何永秋,無數的命運絲線在他手中不斷纏繞幻滅。
    等到成神的時候,自己就可以完全掌握命運的規則。
    或許,這是唯一的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