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鬱悶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接受自己要臥床兩天的現實。
    她拉過被子，目光掃過被麵上繡著的兩朵黑色玫瑰花。
    花朵交頸纏繞，開得嬌豔，但一片片凋落的花瓣邊緣，卻被金黃色的烈火灼燒著。
    這床鋪的布置……怎麽有點兒像……
    為了立刻驗證自己的猜想，她撐起身，雙手搭在修顏溪肩上借力，使勁伸長脖子向外張望。
    “你幹什麽？小心摔著。”修顏溪無奈道，身體僵在凳上不敢動彈。
    小草急切地搜尋著。
    很快，她的視線定格在房間最東邊的角落。
    垂落的黑色輕紗簾幕後，隱約透出一架巨大三角鋼琴的輪廓。
    萊斯若特的房間，小草誤入過一次，印象最深的便是這架鋼琴。
    所以……她現在竟睡在王上的房間裏？
    “……”
    沉默兩秒，小草縮回身子坐好，開口第一句便是——“我要換房間。”
    “現在嗎？”修顏溪揉著被她抓過的肩膀，“你想換哪……”
    話音未落，他敏銳地捕捉到旁邊一絲若有似無的殺氣。
    側眸望去，萊斯若特麵容平靜地伸出手，將被子向上拉，輕輕掖到小草肩膀下。
    “為什麽想換？”他語氣平淡，仿佛在問天氣。
    小草有些不好意思：“王上，我占著您的房間，您這幾日睡哪兒？”
    萊斯若特垂眸，指尖撚起一瓣橘子，不疾不徐地剝離著上麵的白色絲絡：“瑰月的房間有許多。”
    修顏溪忍不住拆穿：“王上這幾日一直守在你床邊，哪……唔唔……”
    多嘴的吸血鬼被成功禁言。
    萊斯若特眼簾低垂，額邊幾縷發絲落下，在臉側投下晃動的陰影。
    他專注地剝著橘絡，幹淨的指甲流轉著瑩潤的光澤。
    小草一直盯著他。
    他指尖的動作幾不可察地一頓，隨即又撚起新的一瓣，繼續開始細致的剝離。
    小草努力忍著笑意。
    王上這模樣……是被拆穿後害羞了吧？
    可惜吸血鬼是冷血生物，不會臉紅。
    “叩叩……”
    門口響起敲門聲。
    萊斯若特眸光微動，掠過一絲紅色，兩扇門無聲地向內滑開。
    洛應和黎爾站在門外。
    “師公！”小草眼睛一亮，伸手打招呼，“給我帶什麽好吃的了？”
    黎爾朝她笑了笑，眉宇間卻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你師傅給你燉了雞湯、做了韭菜肉餡包子、還有海鮮粥。”他邊報菜名邊走進來，將保溫壺放在推過來的圓桌上。
    萊斯若特指尖旋轉著剔透的橘瓣，餘光不動聲色地掃過黎爾，帶著明顯的警告。
    “師傅她……一定很生氣吧？所以不肯來看我？”小草的聲音低了下去，滿是愧疚，“師公，幫我跟她說聲對不起。”
    私自跑出去，終究是她的錯。
    黎爾嘴唇動了動，似有話要說，最終卻隻是將保溫壺裏的食物一一取出，擺在小草麵前。
    “快趁熱吃，你師傅叮囑我，務必看著你吃完。”他語氣努力維持著往日的輕鬆，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
    小草正想細問。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已執起筷子，夾起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遞到她唇邊。
    她抬眸，對上萊斯若特那雙粉碧色的眸子，依舊淡然，看不出波瀾。
    但她是誰？她是了解王上如指掌的小草。
    “王上，”小草沒去碰那包子，目光灼灼，“我離開之後，你和師傅……動手了？”
    疑問的句式，篤定的語氣。
    萊斯若特薄唇微抿：“嗯。”
    他手上的動作沒停，又將包子往前遞了遞，幾乎要貼上她的唇縫。
    意圖很明顯，小草隻要再開口，就會被包子堵住嘴。
    小草眯了眯眼。
    她抬手，指尖戳開近在咫尺的包子，然後身體前傾，雙手直接捧住萊斯若特微涼的臉頰，迫使他無法移開視線。
    這大膽的舉動，讓那雙粉碧色的眸子裏清晰地閃過一絲愕然。
    “王上，”小草緊盯著他，“你把師傅打傷了？”
    短暫的沉默在空氣中凝結。
    萊斯若特在她掌心下，極輕微地點了點頭。
    “嚴重嗎？”她的目光沒有絲毫退讓。
    萊斯若特不自然地想偏開頭，卻被臉頰上的手固定住，動彈不得。
    “……嗯。”又是一聲低應，這次，竟帶著一丁點兒的心虛。
    當然，並非是因為打傷齊芸，而是其中摻雜了他對小草的不信任，他以為她會因齊芸的話而動搖。
    小草驟然鬆開手，顧不得食物，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我要去維爾山莊。”
    萊斯若特的麵色略僵，眸子溢出強烈的不讚同，還有，不開心。
    “你的身體需要休養。”他聲音沉了下去，在小草望過來的眼神裏，又生硬地補了一句，“沁林醫囑。”
    這提醒，連同剛才關於“躺床”的欺瞞，瞬間點燃了小草的怒氣
    她穿上拖鞋，轉過身，正對著萊斯若特，語氣異常平靜：“王上，你是不是還瞞了我別的？比如我可能姓齊？比如你和師傅的舊事？又或者……我其實根本不用躺這麽久？”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道：“記得從灰狼那兒回來那次嗎？我們說好過錯抵消。這次呢？又要用我私自跑出去找你，來抵消你欺瞞我的事嗎？”
    萊斯若特握著筷子的手驟然收緊，青筋微凸。
    他沒有說話，周遭的空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抽緊，變得壓抑。
    修顏溪張了張嘴，想起禁言咒還在，悻悻低頭，撥弄起自己的方形袖扣。
    允禮盡職地扮演背景。
    洛應擔憂的目光在她們倆之間逡巡，卻終究沒有開口。
    唯有黎爾拉了一下小草的袖子，搖搖頭，低聲道：“阿芸已經沒事，王上……手下留情了。”
    小草深深歎了口氣。
    她氣的，從來不是王上對師傅動手本身，那是他們的恩怨，她也相信，以王上的性格，不會對師傅下死手。
    她最無法忍受的，是他們習慣性的欺瞞，以及那種……試圖粉飾太平、當作無事發生的態度。
    “王上，師傅，”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疲憊和清晰，“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親人，如果你們相處不愉快，我不會勉強。但至少……請你們瞞我的時候，演得真一點，別讓我一眼就看穿。”
    地下販子地堡的經曆，讓她被迫成長了許多。
    有些真相的重量，比如恨，比如背叛，她現在確實還扛不起。
    “我知道，有些往事，以我現在的年紀，知道並非好事。”她看了眼萊斯若特，隨即轉過頭望向黎爾手中戴著的通訊器。
    師傅就在對麵正看著她，小草知道。
    平息了會兒情緒，她開口說完最後的話語：“所以我不會問。但等有一天，我覺得自己足夠強大，能夠承受的時候……當我去問你們的時候，請王上，請師傅，不要再對我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