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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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城,一座永遠喧囂的城市,霓虹燈晝夜不息地閃爍,車流如織,行人匆匆。然而,這一切的熱鬧與繁華對李炫來說,始終隔著一層透明卻堅硬的玻璃。
    他是這座城市的過客,一個靠電動車和雙腳丈量街道的兼職外賣員…
    “隻要有錢賺!”李炫恨恨說道。
    這裏的人很熱情,五塊錢的腸粉,七塊錢的豬腳飯對他來說暖心又暖胃,還有好聽的“靚仔!”,不好聽的“呢個死撲街仔,食屎啦你!”。
    總之,這裏的人很熱情。
    花城的夏天總是裹著層黏膩的水汽。
    李炫蹲在騎手驛站門口,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天氣預報皺起眉頭。台風“山竹”的餘威在珠江口徘徊不去,未來十天降水概率維持在80以上,這對靠電動車討生活的外賣員來說實在算不得好消息。
    花城的霓虹在暴雨中暈染成血色光斑。李炫縮在騎手驛站鐵皮簷下,濕透的製服緊貼著脊椎——那裏還殘留著畢業典禮時校長拍打的觸感。三天前,他剛把印著“花城大學機械工程係優秀畢業生”的獎狀塞進床底,就像藏起一具發黴的尊嚴。    “阿炫,十三巷爆單啦!”站長嚼著檳榔探出鐵皮屋,黃板牙縫裏噴出猩紅汁液,“每單加三塊,去唔去啊?”
    幾個老騎手蹲在充電樁後嗤笑,他們總愛戲弄這個戴黑框眼鏡的北佬:“大學生送外賣,不如去天橋貼膜啊!”
    接著充電樁後又傳來此起彼伏的嗤笑。幾個老騎手正用粵語低聲議論:“北佬要錢不要命,仲記唔記得上月阿強撞到嘢?”
    李炫默默扣上頭盔,用防水套裹緊手機,把手機支架調到防潑濺模式。雨水順著鏡片滑落時,他恍惚看見三個月前校招會的場景:hr將簡曆揉成紙團投入碎紙機,金屬齒輪的咀嚼聲與此刻雨打鐵皮聲驚人相似。
    李炫握著車把的指節發白,雨水順著廉價雨衣灌進領口。作為花城大學機械工程係2023屆畢業生,投遞的87份簡曆石沉大海。此刻他正為“餓不餓”平台第168單外賣衝刺——這輛花800塊從二手市場淘來的電動車,承載著他最後的尊嚴。
    他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叔叔李國富的咳嗽聲還在耳畔炸開:“小炫,咳咳…醫生說ct結果…”李炫猛捏刹車,輪胎在濕滑路麵劃出s型。泛潮的出租屋裏,他盯著手機裏催繳單,數字後麵的零像條吐信的毒蛇,更像盤龍湖底纏繞的水草,勒得他日夜窒息。一狠心,李炫把畢業時撕碎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掃進垃圾桶。
    當電動車衝入雨幕時,後視鏡裏映出站長搖頭歎氣的模樣。李炫知道他們在背後怎麽議論自己:要錢不要命的北佬,專接凶樓訂單的瘋癲外鄉人。可他們不會明白,每當雷暴撕裂天際,他總能聽見妹妹在雨簾深處的嗚咽,那聲音與城中村鬼樓裏的啜泣如出一轍。別人害怕的鬼,卻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啊。
    “棲鳳裏”十三巷位於花城的邊緣,是一片老舊的城中村。這片占地不到兩平方公裏的城中村容納著七萬外來人口。這裏的建築密集得像蜂巢,樓與樓之間的距離近得連陽光都透不進來,潮濕的巷道終年不見天日。
    棲鳳裏十三巷在暴雨中宛如巨獸,兩側握手樓的防盜網是嶙峋肋骨,將天空切割成流淌汞液的窄縫。
    電動車碾過積水衝向棲鳳裏十三巷時,後視鏡裏的城中村正在畸變。握手樓的防盜網扭曲成集成電路板紋路,這讓他想起畢業設計——那台本該獲得創新獎的“殯葬紙紮自動化裝置”,卻因導師說“晦氣”被斃了稿。
    李炫抹了把護目鏡上的水霧,車燈掃過巷口褪色的天後宮神龕——瞥見本該端坐的媽祖神像不翼而飛,空留半截斷裂的桃木劍插在香爐裏。
    李炫在迷宮般的樓群中穿行,雨水順著帽簷滴落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車頭燈掃過褪色的春聯和密密麻麻的防盜網,某個瞬間他錯覺自己正騎行在巨型生物的腸道裏。
    “叮——您有新的幫買訂單。”
    手機在防水袋裏發出悶響,新訂單地址讓李炫瞳孔驟縮:棲鳳裏十三巷殯葬用品店。這已是本周第三次接到相同地址的訂單,每次客戶名都在變化,但要求出奇一致——“代購三斤紙錢、五對金童玉女”。他皺了皺眉,但還是接下了訂單。
    接單鍵按下時,暴雨中傳來若有若無的鈴鐺聲,像極了老家神婆跳大神時係在腳踝的攝魂鈴。
    殯葬用品店的卷簾門隻開了半人高。
    李炫彎腰鑽進店內,黴味混著線香撲麵而來。櫃台後坐著個穿藏青唐裝的老頭,正用朱砂筆給紙人點睛。
    朱砂筆尖懸在童男眼眶的刹那,節能燈管突然爆出滋滋電流聲,紙紮人偶腮上的殷紅陡然鮮活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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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慘白的紙紮童男童女在幽綠節能燈下咧著嘴,腮紅暈染得像兩團凝固的血。
    “後生仔。三斤紙錢,五對金童玉女。”老頭頭也不抬地遞過包裹時,枯枝般的手指劃過李炫左臂。胎記處傳來針刺般的寒意——那裏有塊形似鎖鏈的青色斑痕,是妹妹溺亡那晚突然生出的。
    “704室要的貨,戌時前必須燒化。”聲音像生鏽的鉸鏈。
    李炫掃碼的手頓了頓。
    三天前他給704送過外賣,他親眼見過防盜門那戶人家門把手上永遠掛著浸過黑狗血的五帝錢,那些銅錢在陰雨天會滲出黑紅黏液。
    更詭異的是門縫裏塞滿的符紙,黃表紙上用腥臭液體畫著倒置的敕令。
    最蹊蹺的是每次接單客戶名都不同,從“張先生”到“王小姐”再到今天的“陳老太”,可聲音分明是同個女人。
    暴雨抽打著握手樓外掛的防盜網,李炫的電動車在十三巷積水中犁出暗綠色水花。後座紙人彩繪的腮紅在雨幕中洇開,像極了老家神婆跳儺戲時甩在黃表紙上的雞血。
    “叼你老母,又係殯葬單。”李炫抹了把護目鏡,看著手機屏上704室訂單冷笑。
    當拐進十三巷時,後座的紙人突然發出“咯吱”輕響。李炫從後視鏡瞥見駭人景象——綁在後架的五個紙人正趴在自己背上,慘白的手臂環住脖頸,朱砂點的眼珠在雨幕中泛著幽光,不知何時竟齊刷刷轉向同一方位,而那方向正是704室所在的單元樓。
    拐進十三巷主道時。
    “轟隆!”
    驚雷劈開天際的瞬間,整條巷道的聲控燈同時爆裂。李炫緊急刹車,頭盔重重磕在車把上。黑暗中,他聽見紙人關節發出咯吱異響,某種濕冷的觸感正沿著腳踝向上攀爬。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胎記突然灼燒般劇痛,李炫下意識念出兒時神婆教的咒訣。左臂青紫印記迸發微光,那些纏繞小腿的陰冷觸須如遇滾油般急速退散。當他顫抖著打開車燈時,後座的紙人竟擺出五體投地的跪拜姿勢,全部麵向他左臂胎記的方向。
    李炫把電動車停在9eeven門口時,製服已經濕得能擰出水來。手機顯示1847,配送軟件跳出今晚第63單——棲鳳裏十三巷704室,備注寫著“掛門把手上,按鈴剁手”。
    李炫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這地方他跑了三個月還是記不住路,樓與樓之間的空隙窄得能聞到隔壁屋的沐浴露味。704室在十三巷最深處,牆皮剝落的樓道裏,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明明滅滅。
    704室所在的單元樓彌漫著腐木氣息,李炫在第六層停住腳步。
    李炫舉起手機照明時,發現門鎖結構異常——六棱形鎖孔內嵌二十八枚銅釘,正是他畢業論文研究過的“魯班陰陽鎖”。更詭異的是鎖芯殘留的銅綠,與三年前妹妹打撈上岸時指甲縫裏的物質完全相同。
    李炫下意識後退,看見對門704的貓眼正在滲出暗紅液體,順著“出入平安”的地毯蜿蜒成詭異符咒。他注意到防盜門上的五帝錢正在劇烈震顫,銅綠表麵浮現出細密裂紋。
    血腥味混著某種檀香味鑽進鼻腔,他摸向門把的手突然僵住——防盜門縫隙裏夾著半張黃符,朱砂畫的符號被雨水泡得發脹。
    “叮——”
    電梯抵達聲在死寂中炸開,李炫轉頭看見電梯門緩緩打開。
    七樓電梯門開合的瞬間,李炫嗅到了盤龍湖底特有的腥氣——帶著水藻腐爛的甜膩。
    轎廂內,穿紅旗袍女人背對他站在轎廂角落,濕漉漉的發梢垂至腰間,蒼白的腳踝上纏著紅線鈴鐺。電梯頂燈開始頻閃時,李炫突然發現女人旗袍下擺浸著深色水漬——那分明是盤龍湖特有的青黑色藻類!
    “姑娘…”李炫的呼喚卡在喉頭。在某個燈光熄滅的瞬間,女人瞬移到他麵前,泡脹的麵容仿佛要與妹妹溺亡時的模樣重合。胎記在此刻爆發出滾燙熱流,他清晰看見女人脖頸處蔓延的鱗狀紋路——那正是盤龍湖水鬼特有的“龍纏頸”印記!
    “哥…”
    熟悉的呼喚讓李炫渾身劇震。李炫撞在防火門上,後背抵著冰涼的鐵皮。
    女人抬起頭的刹那,他看清那張臉——正是昨天新聞裏播報的失蹤女白領,報道說她最後出現地點是棲鳳裏。
    “啊!”李炫不自在的叫了出來。
    七樓聲控燈應聲而亮,昏黃光線裏,紅旗袍女人突然咧嘴一笑,翻越圍欄縱身躍下,紅色裙擺如折翼血蝶消逝在雨夜。
    “砰!”
    李炫撲到走廊時,隻看到紅色裙擺像折翼的鳥,消失在暴雨滂沱的夜色裏。樓下雨巷空無一人,連水花都沒濺起半分,隻有滿地紙錢在雨水中打旋。
    手機在此刻響起刺耳提示音。配送軟件顯示704室訂單已自動完成,打賞欄赫然多出五萬“冥幣”。
    李炫站在雨中,手機屏幕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發疼。
    五萬冥幣?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確認收貨”。瞬間到賬,賬戶餘額多了整整五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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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顫抖著點擊提現時,銀行到賬短信竟真實顯示入賬五萬元!
    “這錢……不能拿吧?”李炫喃喃自語,手指在屏幕上徘徊。他從未見過這麽多錢,足夠他還清老家醫院的催繳單了。
    暴雨中傳來老店主沙啞的嗤笑:“收下買命財,便是應陰債。後生仔,你同704的因果,現在才真正開始…”
    然而,就在他準備關掉軟件時,屏幕上突然彈出一條推送新聞:“近日,花城十三巷發生多起離奇墜樓事件,警方調查發現…”
    李炫的心猛地一沉。他低頭看向手中的包裹,那五對金童玉女仿佛在幽綠的燈光下咧嘴笑得更歡了。
    暴雨在水泥路麵炸開萬千銀蛇。
    李炫盯著手機屏幕裏血紅的“冥幣”字樣,左臂胎記突然灼燒般劇痛。那些蟄伏在城中村暗處的嗚咽聲驟然清晰,仿佛有無數根冰冷的手指正在抓撓他的脊梁骨。
    暮色四合時,棲鳳裏十三巷的握手樓間滲出縷縷青煙,像極了殯儀館焚屍爐的煙囪。
    李炫蹲在垃圾轉運站背風的鐵皮棚下,部分紙錢在積水裏泡得發脹,五對紙人朱砂眼珠透過塑料袋滲出猩紅。他掏出打火機,防風罩映出身後斑駁牆麵——那裏不知何時多了五道細長水痕,像是孩童踮腳窺視的印記。
    “唰”
    防風火苗竄起的刹那,左臂胎記突然劇烈抽搐。紙錢剛觸到火星便爆出幽綠火焰,火舌中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契約文字。那些用屍油書寫的條款正從火光裏爬出,順著李炫的褲管向上攀附:
    “陽壽抵陰債…戌時三刻…魂歸龍母…”
    腐臭的煙霧中,五個紙人突然齊刷刷轉頭,竹骨架發出咯咯笑聲,被雨水浸濕的彩紙竟在陰火中迅速複原。最前排的童女紙人突然張開嘴,露出妹妹乳牙脫落時的豁口:“哥,要燒幹淨呀。”
    李炫抓起燃燒的紙錢拍向紙人,火苗卻順著指尖鑽進血管。手機屏幕自動亮起,倒計時顯示距離戌時僅剩七分十三秒。當他跌跌撞撞踢開燃燒的紙灰時,發現每片灰燼都呈現出人臉形狀——正是三天前墜樓女白領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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