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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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眼時,李炫發現自己躺在一處破敗道院的水井邊。鬥笠人正在用井水衝洗心口的青銅鏡,每舀一瓢水,鏡麵就多出一道裂紋。
“枉死城的‘無間水’能暫時蓋住活人味。”
他扔給李炫半塊發黴的糕餅,糕體裏嵌著密密麻麻的銀針,“含著,針尖朝舌根——這是‘鎖陽糕’,能騙過遊魂的鼻子。”
發黴的糕餅在舌尖化開,銀針刺破舌苔的疼痛讓李炫清醒。井水倒映著殘月,水麵突然浮起張泡脹的人臉——正是祠堂裏牌位顯化的森森白骨。
“別看!”
鬥笠人突然捂住李炫眼睛,青銅鏡的裂紋裏滲出黑血,“這是枉死城的‘照魂井’,活人看久了會勾走三魂。”
“進正堂!”
鬥笠人踹開生鏽的側門,門軸轉動的吱呀聲驚起滿屋紙錢。供桌上的蠟燭自燃,青紫色火苗映出牆上褪色的鎮宅符——朱砂繪製的饕餮雙目處,赫然釘著兩枚青銅釘。
“喀嚓。”
供桌下的青磚突然塌陷,露出黑漆漆的暗道。鬥笠人拽著李炫的衣領滾進去時,腐朽的木板在身後轟然閉合。暗道牆壁上嵌著人麵燈盞,每張人臉的眼窩裏都燃著幽綠的磷火。
“這是枉死城的逃生密道,快走!”
不待李炫發問,鬥笠人抓住李炫的手臂穿過暗道向前而去。
暗道盡頭透進一線天光時,李炫的膝蓋已經跪得失去知覺。鬥笠人用青銅匕首碎片劃開最後一道蛛網,晨風裹著青草氣息湧進來,驚飛了棲息在洞口的三隻烏鴉。
“出來了。”
天光刺破眼簾的刹那,夜遊神的鐵鏈聲化作山雀啁啾。
鬥笠人癱坐在爬滿苔蘚的墓碑上,蓑衣碎片簌簌掉落。李炫這才發現他們正坐在亂葬崗中央,昨夜駭人的鬼市牌坊,此刻不過是半截腐朽的柏木;那些鱗次櫛比的店鋪,也隻是東倒西歪的墳頭石碑。
陽光穿透晨霧,照亮碑文上斑駁的“鬼蜮”字。李炫伸手觸摸的瞬間,青石表麵突然滲出細密的水珠——那竟是昨夜沾在衣襟上的無間水。
李炫顫抖著撐起身子,晨霧中的荒丘不過是尋常土坡,昨夜攀爬的暗道化作野棗樹的虯根。那些嵌著人麵燈盞的岩壁,此刻布滿青苔與地衣。
一陣山風卷起滿地槐花,凝成個模糊的人形。
“這不可能……”
李炫瘋也似的翻找了半天,終是沒找到惡作劇的攝像機和工作人員。扯開染血的衣襟,左臂饕餮紋結著暗紅血痂。昨夜被青銅鼎割破的傷口,此刻正在滲出鬆脂味的琥珀色液體。
李炫身後傳來布帛撕裂聲。他猛地轉身,正撞見鬥笠人撕開右臂衣袖的動作。
鬥笠人已卸去鬥笠,原來是個花白頭發的老道。
老道正撕開浸血的衣袖,左衽是道袍,內襯藏著百衲衣。
晨光穿透林間薄霧,將那人袒露的臂膀照得分明——左臂是饕餮獸麵紋道家符籙,右臂刻著佛門韋陀與道祖青牛交纏的詭譎圖騰。碎裂的青銅鏡片散落草間,殘鏡都映出李炫扭曲的倒影。
“我道李家人咋這般沒落了,”
老道嗤笑一聲,脖頸掛著的骷髏念珠相互撞擊。他竟將道簪插進肩頭傷口攪動,挑出半截蠕動的鮮紅的蟲子:“原來真是個不知祖訓的糊塗蛋。”
老道嗓音沙啞如鏽刀磨石,扯下腰間酒葫蘆灌了口,酒液順著花白胡須滴落。
李炫踉蹌後退,踩碎了半塊墓碑。腐土中升起青煙,凝成昨夜鬼市裏賣眼珠的老太婆模樣,又在陽光下消散成灰。
“看夠了?”
沙啞的嗓音驚得李炫倒退半步。
“這是哪裏?我在哪裏?”
李炫急忙追問道,“你到底是…”
“貧道釋玄,俗家姓袁,名何人。”修士從腰間摸出個油紙包,裏麵裹著半塊發黴的糯米糕,“三十年前在家自我剃度,二十年前在上清山受籙。”
釋玄道人嚼著糯米糕,黴斑簌簌落在百衲衣上。他抬腳碾碎土中鑽出的紅色甲蟲,蟲屍爆出的青汁竟在石板上蝕出蜂窩狀。
“此處是陰陽夾縫,也就是市井小民口中的“鬼市”。”
道人屈指叩擊殘碑,青石表麵突然浮現北鬥星圖,“你李家世代鎮守的幽墟入口,被喚作盤龍村的地方。”
道人又甩出半截桃木劍插進墳頭,劍柄符紙無風自燃,“昨夜你撞破幽墟結界,就把九鼎鎮煞局捅了個窟窿。”
李炫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呐呐不能言。
“小子,你沒事吧?”道人走過來拍了拍李炫的肩膀。
李炫點了點頭,道:“我叫李炫,”
“那青銅鼎?…那女子?…”又勉強問道。
道人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塊布巾,遞給李炫擦臉。
“那女子就是你們李家先祖的債,現在該你還了,有意思的緊呐,哈哈…”道人說著說著,竟幸災樂禍起來了。
李炫愣住了,腦海中浮現出那女子的虛影。她綰著墮馬髻,麵容清冷,眼中帶著一絲悲傷和憤怒。她的話還在耳邊回蕩:“李家的債……該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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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什麽都不知道……”李炫低聲說道,聲音裏帶著一絲無助。
道人搖了搖頭,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遠處。“她會回來的,”他低聲說道,“你們李家的債,還沒有還清。”
李炫的心沉了下去,左臂饕餮紋再次發出灼熱的疼痛。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發現紋路變得更加清晰,仿佛在提醒他,他已經無法逃脫這場宿命。
“我該怎麽辦?”李炫低聲問道,聲音裏帶著一絲無助。
道人站起身,拍了拍李炫的肩膀。“先離開這裏,”他說道,“這裏不安全,那些鬼市的人隨時會追上來。”
李炫點了點頭,勉強站起身。他的雙腿還在發抖,但已經能夠勉強行走。道人扶著他,沿著林間小路慢慢前行。
“道長,那鬼市怎麽可能是盤龍村啊?盤龍村不是這樣子的啊…到底是什麽地方?”李炫低聲問道,聲音裏帶著一絲恐懼。
鬥笠人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唉,這盤龍村原來是個大集市,先是鬧災,然後鬧土匪,再是官匪、兵匪,天災人禍,天災人禍,早就是人間鬼蜮了。活人誤入其中,很難再出來。”
李炫的心猛地揪緊,腦海中浮現出鬼市中的景象:青麵獠牙的商販、人皮燈籠、賣眼球的攤位……那些景象仿佛還在眼前,讓他不寒而栗。
“哎呀呀,老道我好命苦啊,看這小子的穿著,估計也是個窮光蛋,好命苦啊,哎呀呀…”道人一路上唱唱念念的。
李炫心裏一陣後怕,換念一想,幸好有這道人在,看著也不像是個壞人,先抱住大腿再說。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見到一處集市了。
青石板路上蒸騰著潮濕的黴味,釋玄道人第五次摸向腰間癟塌塌的褡褳。他那裝著半塊鎖陽糕的油紙包,路上走的太急,也不知丟在哪個墳頭了。灰白的眉毛擰成疙瘩,抬腳就踹飛了路邊的石子,驚得樹梢烏鴉撲棱棱飛起。
“造孽啊!”
“你們李家人闖禍的本事比祖宗還大,你小子也該爛在鬼蜮裏喂魙鬼,現在倒要來吃貧道的血肉續命!”
老道捶打著路邊的拴馬樁,枯樹皮似的臉皺成一團。道人扶著拴馬樁,脫下草鞋,再把草鞋往青石板上重重一磕,揚起一陣嗆人的塵土。
李炫盯著老道後頸那塊發黑的膏藥,發現那膏藥邊緣裂開一道縫,露出底下暗紅色的印記,形狀像是被烙鐵燙出的符咒。
“看什麽看?”
老道突然轉身,枯草似的白胡子差點戳到李炫鼻尖,“要不是你們李家祖上缺德,老道至於八十歲了還要給人當老媽子?”
李炫縮了縮脖子,肚子適時發出雷鳴。襤褸的衣衫裏露出半截鎖骨,上麵還沾著鬼蜮帶出來的青苔汙泥。三天前他從腐屍堆裏爬出來時,這個滿嘴黃牙的老道正蹲在槐樹上啃雞腿,油點子順著道袍上八卦圖的裂縫往下淌。
集市上。
市集的喧鬧聲混著包子香飄過來時,玄真的道袍已經餓得貼在了脊梁骨上。他伸手往袖袋裏掏了半天,摸出三枚長滿綠鏽的銅錢,叮當一聲砸在餛飩攤的木案上。
“兩碗陽春麵,多撒蔥花。”
話音未落,案板後探出個油光滿麵的腦袋:“道長,這錢……怕是前朝的製式吧?”
餛飩攤的熱氣裹著蔥花香撲麵而來,李炫的喉結滾動得比廟裏的簽筒還快。
釋玄道人枯瘦的手指按在銅錢上,指甲縫裏還沾著墳地的黑泥,“前朝的錢就不是錢了?”老道眼皮一掀,渾濁的眼珠突然泛起青光,“仔細看看,這可是開元通寶。”
油光滿麵的夥計正要發作,突然眼神發直。那三枚綠鏽斑斑的銅錢在他瞳孔裏旋轉,竟漸漸褪去銅綠,顯出簇新的黃銅光澤。
李炫看得真切,老道藏在袖中的左手正掐著個古怪的訣,指甲蓋上的黑泥不知何時凝成了蝌蚪狀的符文。
“哎喲,瞧我這老眼昏花的!”
夥計猛地拍了下腦門,油汗順著肥厚的下巴滴在案板上,“道長稍等,這就給您下麵!”
釋玄拽著李炫在油膩的長凳上坐定,道袍下擺掃過條凳的裂縫,幾縷黑氣悄無聲息地鑽進木頭紋理。
麵湯沸騰的咕嘟聲裏,李炫聽見老道從牙縫裏擠出的聲音:“吃完往東市跑,看見掛黃幡的當鋪就鑽進去。”
兩碗陽春麵端上來時,蔥花底下還臥著荷包蛋。
老道和李炫像是惡狗一般,扒拉兩下就見了碗底,臨了還端起碗舔了幾下碗底。
這時,李炫小腿突然挨了一記狠踹。老道衝他使了個眼色,枯枝似的手指在桌底比劃——東邊包子鋪的蒸籠正冒著白汽,老板娘轉身添柴的瞬間,竹篾蓋子掀起又落下。
李炫會意,抓起筷子假裝沒拿住。竹筷落地的脆響裏,釋玄的道袍突然鼓脹如帆,袖口竄出三隻灰毛老鼠,吱吱叫著竄向麵攤後的醬料缸。
人群驚叫推搡時,李炫狸貓似的鑽進蒸騰的水霧,再出來時懷裏鼓鼓囊囊揣著五個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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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枯樹皮似的臉突然從蒸騰白霧後探出來,油津津的胡須上還沾著蔥花:“臭小子腿腳倒快!”
老道鼻子抽動著貼近李炫衣襟,油腥味混著腐土氣息噴在他臉上。
李炫剛要掙紮,三枚銅錢突然從道人袖管滑入他褲腰——正是方才付賬用的前朝廢錢。
話音未落,老板娘抄著擀麵杖衝出後廚。李炫剛要起身,老道突然扯開道袍——內襯上縫著的幾十麵小銅鏡同時反光,晃得老板娘撞翻了醋壇子。酸味彌漫間,蒸籠裏突然傳出公雞打鳴聲。
“造孽啊!”老道跳上案板跺腳,“辰時三刻蒸活雞,要招血光之災的!”
人群嗡地圍過來,李炫趁機摸向錢匣子。指尖剛觸到銅錢串,蒸籠蓋突然炸開,撲棱著翅膀的公雞直衝他麵門。原來老道先前放的灰鼠咬斷了雞爪上的麻繩,這畜生竟在蒸籠裏悶了半柱香時間。
“雞妖!雞妖顯靈了!”老道甩出張黃符貼在雞冠上,那公雞頓時僵直如木雕。眾人倒吸冷氣時,李炫的破衣袖已被啄出三個窟窿。老道拽著他退到牆角,暗地裏往少年手心塞了把糯米。
“快撒!”老道壓低聲音,自己卻扯著嗓子喊:“用五穀鎮邪!”
雪白的米粒天女散花般拋向空中,落在滾燙的蒸屜上頓時劈啪作響。人群嘩然之際,老道突然指向西邊天空:“快看!掃把星落進醬園子了!”
趁著眾人轉頭,李炫一個鷂子翻身翻過籬笆。懷裏包子硌得肋骨生疼,老道卻從道袍裏掏出個酒葫蘆,仰脖灌下琥珀色的液體。李炫嗅到濃鬱藥香,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亂葬崗,這老道就是用這藥酒把他從屍堆裏泡出來的。
“包子餡漏了!”
“接著跑!”
老道擠眉弄眼地對著李炫用口型說道,說完頭也不回地溜了。道袍後襟沾著的蔥花簌簌往下掉,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油乎乎的痕跡。
李炫跟著老道在人群裏鑽來鑽去,包子皮燙得他胸口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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