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問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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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李炫,叩見陛下。”李炫立刻跪地行禮,額頭觸地。
    “平身。”聲音溫和卻不失威嚴。
    李炫這才敢抬頭,第一次近距離看清這位千古一帝的真容。李世民年約三十五六歲,麵容清瘦,雙目如炬,眉宇間既有文人的儒雅,又不失武將的英氣。雖隻著素色常服,但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的帝王氣度,令人不敢直視。
    “賜座。”李世民指了指案幾旁的繡墩。
    李炫謝恩後小心坐下,腰背挺直,隻敢坐半邊凳子。近距離麵聖,他能清晰聞到皇帝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氣,看到案幾上奏章墨跡未幹的字跡——筆力雄健,力透紙背。
    “愛卿一路辛苦。”李世民放下朱筆,親手斟了一杯茶推到李炫麵前,“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李炫受寵若驚,雙手接過茶盞:“謝陛下。”茶水溫熱適中,清香撲鼻,顯然是早就備好的。
    李世民目光如炬,直視李炫雙眼:“藥師在奏章中對你讚不絕口,說你不僅精通火器,還通曉道法,識破妖女詭計。朕甚是好奇。”
    “臣隻是略通皮毛。”李炫謙虛道,“全賴陛下洪福,將士用命,方能僥幸立功。”
    李世民微微一笑:“過謙了。那《人皮秘法》,可帶來了?”
    李炫從懷中取出羊皮卷軸,雙手呈上:“請陛下過目。”
    李世民接過卷軸,展開細讀。隨著閱讀深入,他的眉頭漸漸皺起,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剝人皮而不傷性命,以魂飼傀...好生歹毒的法門!”
    “此乃畫皮妖一脈的核心秘術。”李炫解釋道,“據臣所知,柳三娘在狼居胥山留下的人皮分身,就是為日後複活做準備。”
    “愛卿師承何人?”李世民突然話鋒一轉,“竟對這等邪術如此了解?”
    燭光搖曳,映照著李世民探究的目光。李炫深吸一口氣,知道這個問題避無可避。
    “回稟陛下,臣師承終南山玄真子,修的是上清派法脈。”李炫聲音平穩,眼神卻不自覺地飄向殿角那盞青銅燈,”師尊一脈原是南朝上清派正宗,梁末侯景之亂時,為避戰禍北遷終南,至今已近甲子。”
    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閃,手指輕叩案幾:“上清派?朕記得這派講究存神服氣,不尚符籙。為何愛卿卻精通雷法火器?”
    殿內燭火微微搖曳,映得君臣二人影子在牆上晃動。李炫早有準備,從容答道:“陛下明鑒。師尊雖承上清根本,但因祖上曾與葛洪一脈交好,兼修了《抱樸子》中部分雷火之術。後來...”他略作停頓,“後來為對付畫皮妖,又專研克製邪祟的法門。”
    “哦?”李世民身體微微前傾,“畫皮妖與貴派有何恩怨?”
    這個問題正中李炫下懷。他神色一肅,聲音壓低:“此事說來話長。梁武帝大同三年,建康城中有宮女被活剝人皮而死,怨氣凝結成妖,即為畫皮一脈始祖。當時臣師祖恰在建康講學,親曆此事,曾聯手茅山道士鎮壓,卻未能根除...”
    他將畫皮妖的來曆娓娓道來,半真半假地融入自己從《人皮秘術》中了解的信息。說到關鍵處,還特意引用了幾句《道德經》和《抱樸子》中的原文,顯示自己確實熟讀道典。
    李世民聽得入神,不時點頭。待李炫講完,他突然問道:“玄真子道長既在終南山隱居,愛卿為何會來長安?”
    “師尊生前常說,亂世閉戶,治世開門。”李炫繼續道,“去歲冬月,師尊夜觀星象,見紫微明亮,太白斂芒,知天下將定。又卜得‘剝’卦變‘複’卦,算出畫皮妖一脈將出世為禍...”
    李炫神色黯然,“他自知大限將至,又算出畫皮妖一脈將再現世間,便命弟子下山除妖。臨行前賜我《天罡正法》,囑托若遇明主,當竭力輔佐。”
    “明主?”李世民嘴角微揚,“你師尊如何評價朕?”
    李炫心頭一跳,這個問題極為敏感。他恭敬答道:“師尊言,陛下乃真龍轉世,當開創三代以降未有之盛世。隻是...”他故意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隻是紫微星旁有陰霾繚繞,主奸佞近君,妖邪作祟。”李炫抬頭直視李世民,“師尊囑我若見‘熒惑守心’之象,便是大劫將至,需早做準備。”
    這番話半真半假,既捧了皇帝,又暗示了即將到來的危機。李世民果然神色一凜,手指無意識地在案幾上畫著圈。
    “熒惑守心...”他喃喃重複,“袁天罡前日也提到此象。”
    殿內一時沉寂。夜風吹動窗紙,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李炫借機觀察禦書房陳設——簡樸而不失威嚴,案幾上堆滿奏章,硯台裏的墨尚未幹涸,顯然皇帝勤政至深夜。
    “愛卿師門既能卜算天機...”李世民突然開口,聲音在靜謐的殿內格外清晰,“可當真能預知未來大事?”
    這個問題如同一道閃電劈進李炫腦海。他端茶的手微微一頓,茶水在杯中蕩起細微漣漪。皇帝這是在試探他是否真能未卜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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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陛下,”李炫放下茶盞,謹慎作答,“道門推算,並非民間想象的掐指一算便知前後五百年。所謂預知未來,實則是觀天象、察地氣、推人事,三者相合,方能略窺天機一二。”
    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興味:“細說。”
    李炫整理思緒,決定半真半假地解釋:“譬如農人觀雲識天氣,老馬識途知險易,皆是預判未來之理。道門之法,不過將此理推而廣之。”
    他指向窗外夜空:“陛下請看,今夜紫微晦暗,天狼泛紅,此乃兵戈之象。若再結合近日邊境軍報,便可推斷西突厥將有異動。”
    “這不過是常理推斷。”李世民不置可否,“朕問的是,貴派能否如傳說中諸葛武侯那般,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
    殿內燭火忽然搖曳,將君臣二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長忽短。李炫心知皇帝在試探他的底細,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
    “陛下明鑒,”他微微俯身,“武侯之能,半是後人附會。不過...”話鋒一轉,“《天罡正法》中確有‘望氣’之術,可觀人前程、測地吉凶。”
    李世民身體微微前傾:“愛卿可會此術?”
    “略通皮毛。”李炫謙虛道,隨即話鋒一轉,“就如那‘熒惑守心’之象,師尊曾言此象主...”
    “主什麽?”李世民目光如電。
    李炫深吸一口氣:“主儲君有難,朝堂將亂。”
    話一出口,殿內溫度仿佛驟降。李世民麵色不變,但指節已在案幾上敲出沉悶的聲響。
    “愛卿可知此言大逆?”皇帝聲音平靜得可怕。
    李炫離席跪拜:“臣不敢妄言。隻是師尊臨終囑托,若見天象有異,當直言進諫,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長久的沉默。李炫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也能感受到皇帝銳利的目光正刺在他的背上。
    “起來吧。”李世民終於開口,“繼續說。”
    李炫謝恩起身,謹慎地繼續解釋:“熒惑主兵戈,心宿對應東宮。二星相犯,非吉兆也。臣觀近日天象,熒惑漸近心宿,恐...”
    “太子有難?”李世民眉頭緊鎖。
    “或是太子身邊有奸佞。”李炫巧妙轉圜,“師尊曾言,天象示警,未必應驗在本人身上,也可能是身邊親近之人。”
    這個解釋顯然讓皇帝稍感寬慰。李世民起身踱步,龍袍在燭光下泛著暗金色的光澤。
    “袁天罡也曾言及此象。”他停在窗前,背對李炫,“但他隻說"主君側有奸佞",未明言與東宮有關。”
    李炫心念電轉。曆史上侯君集確實勾結太子謀反,但此時直接點破太過危險。他決定換個角度進言。
    “陛下,《左傳》有雲:‘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今熒惑犯心,恐應在兵事與祭祀兩處。臣鬥膽猜測,近日或有邊患,或是...”他故意停頓,“或是祭祀大典中出紕漏。”
    這個寬泛的預測既符合星象解釋,又不會立即觸怒皇帝。果然,李世民轉過身來,神色緩和許多。
    “西突厥近日確有異動。”他若有所思,“至於祭祀...下月便是南郊大祀。”
    李炫適時補充:“師尊曾教臣望氣之術。若陛下準許,臣可嚐試觀測長安城內氣運,或能找出妖邪盤踞之處。”
    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閃:“準。需要何物準備?”
    “隻需一高處,視野開闊即可。”李炫答道,“太史局的觀星台最為合適。”
    “明日酉時,朕命袁天罡接你入太史局。”李世民坐回案前,突然話鋒一轉,“愛卿既能觀氣,可看得出朕的壽數?”
    這個致命問題讓李炫背後沁出冷汗。曆史上李世民還有十餘年陽壽,但直接道出未免太過驚世駭俗。
    “陛下恕罪。”他再次離席跪拜,“相術有雲:不卜君王壽。此乃大忌,臣不敢犯。”
    “起來吧。”李世民似乎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朕隨口一問罷了。”
    李炫起身時,發現皇帝正用一種複雜的目光審視著他,既有好奇,也有警惕,還有一絲難以名狀的期待。
    “愛卿,”李世民聲音忽然低沉,“若真如你所言,畫皮妖已滲透朝堂,甚至東宮...朕該如何應對?”
    這是直接問策了。李炫心知接下來的回答可能影響曆史走向,必須慎之又慎。
    “臣以為當分三步。”他謹慎道,“其一,暗中查清妖人據點;其二,以玄甲衛為根基,培養可對抗邪術的精銳;其三...”他略作停頓,“請陛下近期多留意太子身邊新近得寵之人。”
    李世民目光一凜:“此言何意?”
    “畫皮妖最擅偽裝。”李炫解釋道,“他們不會直接控製重要人物,而是先以親信、幕僚等不起眼的身份接近目標。”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既暗示了太子可能被滲透,又不直接指控儲君。李世民沉思良久,突然問道:
    “愛卿可曾推算過大唐國運?”
    又一個危險問題。李炫斟酌詞句:“師尊曾言,國運係於民心。陛下勵精圖治,開創貞觀之治,隻要繼續輕徭薄賦、任賢用能,大唐必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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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問的是具體年數。”李世民打斷他,“周八百年,漢四百年,我大唐能有幾世?”
    李炫心跳加速。這個問題已經觸及天機,回答不當可能招致殺身之禍。他決定用道門常見的模糊說法應對。
    “《道德經》雲:‘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朝代興衰,如同四時輪轉。不過...”他抬頭直視皇帝,“臣觀長安王氣旺盛,紫微星雖暫被陰霾所遮,但根基穩固。隻要除去妖邪,必能...”
    “好了。”李世民抬手製止,“這些虛言朕聽得多了。朕隻問你,可有法子預知重大變故?比如邊患、天災、乃至...”他聲音更低,“宮闈之變?”
    李炫終於明白皇帝的真正意圖。李世民是在為玄武門之變的後遺症擔憂,害怕曆史重演。
    “回陛下,”他字斟句酌,“道門確有‘六壬神課’可測吉凶,但需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配合。且...”他猶豫片刻,“天機不可盡泄,強行窺探必遭反噬。”
    “朕明白了。”李世民若有所思,“所以你們隻能看到模糊征兆,無法確知具體人事?”
    “陛下聖明。”李炫暗鬆一口氣,“就如醫師診脈,能知氣血盈虧,卻難斷具體病症。”
    這個比喻似乎讓皇帝滿意。李世民從案幾下取出一卷竹簡:“愛卿看看這個。”
    李炫雙手接過,展開一看,竟是《乙巳占》中的《妖星篇》,上麵詳細記載了各種異常天象的預示。
    “這是...”
    “袁天罡上月進呈的。”李世民目光深邃,“其中提到‘蚩尤旗現,主大戰’。朕想知道,這類預言是否可信?”
    李炫快速瀏覽竹簡,心中了然。皇帝這是在測試他的專業知識,看他是否真懂星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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