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離開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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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炫呆立良久,直到夜露沾濕衣襟才回過神來。他小心收起竹簡,心中五味雜陳——袁天罡顯然早已知曉他的身份,甚至預見到了他將在洛陽麵臨的選擇。
    回到書房,李炫點燃燈燭,仔細研讀《推背圖》。竹簡上的讖語晦澀難懂,但袁天罡的批注卻清晰明了:
    “丙申年七月,雙月同天,紫微宮開。鏡分兩界,魂歸一處。”
    “雙月同天......”李炫喃喃自語。按照大唐曆法,三日後的七月十五,正是中元節,也是月圓之夜。難道那時會出現“雙月”異象?
    繼續往下看,另一段批注更令他心驚:
    “真龍非龍,血脈為引。一念歸去,萬劫不複。”
    李炫合上竹簡,心緒難平。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清冷的月光灑在長安城的屋瓦上,泛起銀色的波紋。這座千年古都,他即將與之永別。
    “大人,該歇息了。”王鐵柱在門外輕聲提醒。
    翌日清晨,一支規模不大的車隊從長安出發,向洛陽方向行進。
    李炫騎著馬走在隊伍最前方,身後是楊妃的馬車,四周有二十名金吾衛護送。王鐵柱作為隨從跟在隊尾,腰間挎著新配的橫刀,神情警惕。
    離開長安城十裏,李炫才取出蜀王的遺信。信封上寥寥數字:“李參軍親啟——恪絕筆。”
    拆開信封,裏麵隻有一張薄薄的紙,上麵是蜀王工整的字跡:
    “參軍如晤:
    若見此信,恪已不在人世。參軍非此界之人,恪早已知曉。龍魂佩乃上古異寶,可助參軍回歸本界。然洛陽紫微宮中那麵青銅鏡,實為雙向通道,鏡中妖魔亦可能借此入世。參軍若決意離去,務必先毀鏡後搖鈴,切莫遲疑。
    另,母妃楊氏已知參軍來曆,她手中另半塊玉璽碎片乃歸程鑰匙。恪已安排妥當,參軍抵洛後自會明白。
    此生得遇參軍,恪之幸也。願參軍歸去後,偶爾憶及這大唐,憶及我等......足矣。
    李恪 絕筆”
    信紙背麵,是一幅簡略的地圖,標注了紫微宮中青銅鏡的具體位置。
    李炫眼眶發熱,將信小心收好。蜀王臨終前,竟為他安排得如此周到!
    “李參軍。”馬車簾子掀起一角,楊妃的聲音傳來,“可否近前說話?”
    李炫策馬靠近馬車。楊妃今日一身素衣,未施粉黛,顯然仍在為蜀王服喪。雖然蜀王的死訊尚未公布,但作為母親,她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娘娘有何吩咐?”
    楊妃遞出一塊繡著梅花的絲帕:“擦擦臉吧,風塵大。”
    李炫一怔,接過絲帕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麵。他尷尬地擦了擦臉,卻見絲帕一角繡著一個小小的“鏡”字。
    “紫微宮中的鏡子,原是隋煬帝命人鑄造的‘陰陽鏡’。”楊妃聲音極低,隻有李炫能聽見,“鏡有兩麵,一麵照陽世,一麵映幽冥。當年煬帝就是通過這麵鏡子與九幽溝通,最終招致亡國之禍。”
    李炫心跳加速:“娘娘的意思是......”
    “恪兒都安排好了。”楊妃眼中含淚,卻露出一個淒美的微笑,“三日後抵達洛陽,你按計劃行事即可。”
    她放下簾子,結束了這段隱秘的對話。
    車隊繼續向東行進,李炫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他摸了摸懷中的鎮魂鈴,又想起袁天罡的卦象和蜀王的遺信,隱約感覺自己離真相——也離回家的路——越來越近了。
    當夜,車隊在驛站休整。李炫獨自站在院中望月,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輕笑聲。
    “聶姑娘?”
    聶隱娘輕盈地躍下院牆,月光在她清麗的麵容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參軍一路可還順利?”她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李炫下意識摸了摸懷中那對鎮魂鈴,確認它們仍在原處。“聶姑娘怎麽來了?蜀王殿下剛去,你不在長安處理後事?”
    聶隱娘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但很快又恢複了那種慣常的冷靜。“趙無疾他們處理得過來。我...”她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李炫的手上,“我想看看那對鈴鐺。”
    夜風拂過庭院,帶來遠處驛卒的低語聲。李炫猶豫片刻,還是從懷中取出那對古樸的青銅鈴鐺。月光下,鈴鐺表麵的符文泛著微弱的青光,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動。
    “蜀王殿下說這是‘鎮魂鈴’。”李炫低聲道,“先秦煉氣士所鑄,能定魂魄、驅邪祟。”
    聶隱娘的眼神變得異常專注,她伸出手,卻在即將觸碰到鈴鐺時停住了。“我能...要一枚嗎?”她的聲音罕見地帶上了一絲懇求。
    “什麽?”李炫一怔。
    “蜀王留下的那對鈴鐺。”聶隱娘目光灼灼,“你既決心離去,不如分我一枚,也算......留個念想。”
    夜風吹拂,她的發絲掠過李炫臉頰,帶著淡淡的幽蘭香。李炫下意識後退半步,卻見聶隱娘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這對鈴鐺......”李炫低頭看著掌心的青銅鈴鐺,“蜀王殿下臨終前特意交代過用途......”
    “我知道。”聶隱娘打斷他,聲音輕得幾乎被夜風吹散,“陰鈴招魂,陽鈴鎮邪。我隻要一枚就好。”
    李炫眉頭微蹙:“聶姑娘為何突然對這鈴鐺如此執著?”
    聶隱娘沉默片刻,忽然抬手解下腰間玉佩——正是那日她贈予李炫的信物。“我用這個換。”她將玉佩塞入李炫手中,“這是我師門至寶‘寒梅令’,持此物可號令天下‘紅塵客棧’的暗樁。”
    玉佩在李炫掌心泛著溫潤的光澤,上麵那朵梅花栩栩如生。他想起蜀王信中提到的“紅塵客棧”,似乎是某個神秘組織的據點。
    “這不是普通的信物吧?”李炫敏銳地察覺到什麽。
    聶隱娘嘴角微微上揚:“參軍果然慧眼。‘紅塵客棧’實為‘隱門’在各地的聯絡點,專司情報收集與......”她頓了頓,“......與異人往來。”
    “異人?”李炫心頭一震。
    “像參軍這樣,不屬於此界之人。”聶隱娘直視李炫的眼睛,“隱門自古便有記載,每隔數十年,便會有‘異世來客’出現。蜀王殿下正是查閱了隱門秘典,才確認了參軍的來曆。”
    李炫倒吸一口冷氣。原來這個世界早有穿越者的記載!難怪蜀王和袁天罡對他的身份毫不驚訝。
    “所以......”李炫若有所思地看著聶隱娘,“你要這鈴鐺,是為了......”
    “我想跟你一起去洛陽。”聶隱娘突然說道,聲音堅定,“我想看看那麵能連接兩界的鏡子。”
    李炫愕然:“這太危險了!萬一通道開啟時出現意外......”
    “那就更該有人照應。”聶隱娘寸步不讓,“參軍莫非忘了,你答應過蜀王要照顧楊妃娘娘。如今娘娘身邊危機四伏,單憑你和王鐵柱,如何護得周全?”
    這句話戳中了李炫的軟肋。確實,從長安出發時,他就察覺到暗處有不止一撥人在跟蹤。若真遇到危險,多一個聶隱娘這樣的高手,勝算會大很多。
    “好吧。”李炫終於妥協,從懷中取出那枚紋路右旋、觸之冰涼的鈴鐺,“這是陰鈴,據說能招魂引魄。你且收好,但切記——”
    他話未說完,聶隱娘已經一把抓過鈴鐺,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多謝參軍。”她迅速將鈴鐺係在腰間,動作輕快得像隻偷到魚的貓。
    李炫無奈搖頭:“你早就打定主意要跟來吧?”
    聶隱娘不置可否,隻是輕輕晃了晃腰間的鈴鐺。奇怪的是,鈴鐺並未發出任何聲響。
    “別試了。”李炫解釋道,“蜀王說過,這對鈴鐺隻有用特殊手法搖動,或者遇到邪祟時才會發聲。”
    聶隱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湊近李炫耳邊:“參軍可知,我們身後至少跟著三路人馬?”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李炫心頭一跳,隨即警覺起來:“三路?”
    “三路?”李炫眉頭緊鎖,借著整理馬鞍的動作壓低聲音,“哪三路?”
    聶隱娘不動聲色地幫他調整馬鐙,嘴唇幾乎不動:“晉王府的密探,偽裝成商隊,跟在我們後方三裏處;金吾衛中的眼線,就在護送隊伍裏;還有...”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凝重,“行蹤詭秘,時隱時現,我懷疑是新月教的餘孽。”
    李炫心頭一凜。晉王府派人跟蹤尚可理解,畢竟劉洎雖死,其黨羽未必盡除;金吾衛中有眼線,說明皇帝對他仍有戒心;最令人不安的是新月教——這個神秘組織明明已被重創,為何還敢明目張膽地跟蹤朝廷命官?
    “你如何發現的?”李炫輕聲問道。
    聶隱娘嘴角微揚,手指輕輕點了點腰間的青銅鈴鐺:“它告訴我的。”
    李炫這才注意到,聶隱娘腰間那枚陰鈴正以極小的幅度震動著,若非近距離觀察,根本察覺不到。
    “陰鈴感應到邪氣了?”
    “不止。”聶隱娘搖頭,“陰鈴與陽鈴本是一對,彼此間有微妙聯係。我能通過它感知到...”她突然住口,因為王鐵柱正朝這邊走來。
    “大人,一切準備就緒,可以啟程了。”王鐵柱抱拳道,眼睛卻警惕地掃視四周。
    李炫點點頭,翻身上馬。他注意到王鐵柱腰間新配的橫刀上刻著道門符文,顯然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兵器。
    清晨的薄霧籠罩著長安東郊的官道,李炫勒馬駐足,回頭望向那座巍峨的都城。城牆上的旌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宛如在向他們揮手告別。
    “參軍可是不舍?”聶隱娘驅馬靠近,腰間新得的青銅鈴鐺在晨光中泛著微光。
    李炫搖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中另一枚鈴鐺。“隻是覺得,這一走,怕是再難回來了。”
    身後傳來車輪轆轆的聲音。楊妃的馬車在二十名金吾衛的護衛下緩緩駛來,車窗簾子掀起一角,露出楊妃略顯蒼白的臉。
    “李參軍,今日行程如何安排?”
    李炫拱手行禮:“回娘娘,按計劃今日行六十裏,在藍田驛歇息。明日過崤山,三日後可抵洛陽。”
    楊妃微微頷首,目光卻越過李炫,望向遠處的山巒。“這一路恐怕不太平。參軍要多加小心。”
    簾子放下前,李炫注意到楊妃的視線在他和聶隱娘腰間停留了一瞬——那裏掛著成對的鎮魂鈴。
    車隊繼續前行。李炫騎馬在前開道,聶隱娘則裝作侍女隨侍在楊妃馬車旁。王鐵柱殿後,不時警惕地回頭張望。
    正午時分,車隊在一處溪流邊休整。李炫剛下馬,聶隱娘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側。
    “有人跟蹤。”她聲音極低,嘴唇幾乎沒動,“西北方向那片樺樹林,有反光。”
    李炫裝作整理馬鞍,餘光掃向她所指的方向。果然,林間偶爾閃過金屬的反光——不是兵刃就是望遠鏡。
    “多少人?”
    “至少五個,看身形像是行伍出身。”聶隱娘遞過水囊,借機低語,“應該是晉王府的人。”
    李炫心頭一緊。晉王李治不過六歲孩童,但背後的勢力顯然不簡單。他正想細問,忽然聽到王鐵柱一聲厲喝:
    “什麽人!”
    溪流對岸的灌木叢中,一個樵夫打扮的男子慌慌張張地跑出來,背上捆著柴火。“小、小人是打柴的......”
    王鐵柱正要上前盤查,李炫抬手製止。“讓他走吧。”他盯著那樵夫滿是老繭的手——虎口處的繭子分明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哪是什麽樵夫?
    樵夫千恩萬謝地離開後,聶隱娘冷笑:“這家的探子,功夫不到家。”
    “第二撥了。”李炫眉頭緊鎖,“這才出長安三十裏。”
    聶隱娘正要回應,忽然渾身一僵,右手按在了腰間鈴鐺上。李炫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遠處官道上,三個身著灰袍的行腳僧正朝這邊走來。看似尋常,但三人步伐完全一致,連擺臂的幅度都分毫不差。
    “新月教?”李炫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