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很亮，但還是有人點起了燈籠和火把，有女人和孩子跪在火把和燈籠下麵，向著經過的乃蠻人磕頭，他們中有人帶著孩子，還有些人明顯有了身孕。
    他們想遞一些東西給隊伍中的乃蠻人，但很快被士兵所阻止了，畢竟誰也不能保證，包裹中會不會有對涼州構成威脅的東西，比如說情報。
    所以他們隻能跪下磕頭送別。
    對他們來說，既欣喜親人終於離開了死亡的威脅，又傷感自己仍然隻能留在這裏，再也見不到故鄉和親人。
    但是隻要人活著，就有希望。
    所以，他們隻是叩首，沒有硬擠哭喊著想要隨著隊伍離去。
    他們已經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和新的未來，隻能與過去割裂。
    隊伍行進得很快，午夜時分，所有人乃蠻人都離開了主門，守城的士兵砰地一聲關了主城門，然後更多士兵開始往城門裏塞上巨大的石塊和滾木。
    從現在開始，一直到西夏軍隊退兵之前，這座城門便不可能再開啟。
    想要進出，也隻能是用繩子吊上來，或者放下去。
    又或者說，涼州城被西夏人攻下......
    離開城門的乃蠻人沒有停住腳步，反而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漸漸飛奔起來，在他們的靈魂深處，仍然不相信自己會這樣被釋放，他們總覺得自己後的涼州城大門會被忽然打開，一支騎兵殺出來，在開闊地中，將他們屠戮殆盡。
    又或者說，會在黑暗之中射出無數的箭矢，穿過他們的胸膛，把他們一個一個釘在地上。
    而他們隻有狂奔，遠離涼州城一分，便能多一分活下來的希望。
    幸好，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一直到他們越過第一次來攻打涼州時駐紮過的營地。
    青州所派的兩千人，也曾經駐紮在這個營地之中，現在這些人全部進入涼州，整個營地已經空空如也。
    終於有人支撐不住，啪地一聲，摔在地上，隻覺渾身散了架，再也無法移動半分。
    這一聲摔倒聲，如同會傳染的瘟疫，頃刻間傳播開來，一瞬間，劈啪聲響個不停，有一小半人都倒在地上，有人甚至在摔倒的時候磕出了血，磕掉了門牙。
    他們回望城頭，沒有騎兵的馬騎聲，沒有伏兵的喊殺聲，隻有低沉的馬頭琴聲從城頭地方飄來，琴聲中透露著無盡的思念和牽掛。
    安全了，有人突然間就笑出了聲，可是笑著笑著，他們又哭了起來。
    最後，所有乃蠻人都坐在地上，放聲痛哭。
    在這裏，盡管還有近千人，卻再也找不出一個完整的家庭。
    這是一場落幕的悲劇！
    杜西川等三人遠遠地跟在隊伍之後，卻也隻能歎氣，作不了任何安慰。
    葛根向他們走來，問道：“神醫和這兩位大人，接下來，我們該向何處出發。”
    杜西川道：“卜克汗帶去西封山的騎兵，必定有一部分已經回來了，他們現在的位置應該在景觀城附近，我們向景觀城出發吧。”
    葛根咬牙道：“愛新覺羅的軍隊，也在那裏，對不對？”
    杜西川道：“對！可是，如果你覺得要忍辱負重，那麽，從此刻開始，你就要管理好自己的情緒，而且，除了你自己，你不能告訴任何人關於乃蠻祖地被滅的真相。
    如果愛新覺羅調查出來，是孛兒隻斤氏滅了乃蠻族祖地的話，你必須無條件相信。
    而且你還要講出你的祖先曾經對成吉思汗所做的一切，然後告訴所有人，孛兒隻斤氏是一個狹隘的種族，他們為奪回這片草原的統治權，會如同成吉思汗屠殺這片草原一樣，再一次屠殺所有種族。
    乃蠻人隻是一個開始，如果他們不組織起來，共同反抗孛兒隻斤氏，他們的結局會和乃蠻人一樣。！“
    葛根的臉上閃過莫名的憂傷，終於這種表情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甚至他還擠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是，我懂了！”
    許伯達怔怔地盯著杜西川，眼睛中有越來越明亮的光！
    他想要補充一些什麽，卻發現他不論說什麽，都隻會畫蛇添足。
    夜色如墨，在喘息了一陣以後，乃蠻人再一次開始上路，又走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再也看不到涼州城的城牆，也聽不到涼州城頭馬頭琴的聲音，他們才真正放鬆下來，找到一個靠陽的坡地，駐紮了下來。
    有人燃起篝火，想要找人一起舞蹈和歌唱。
    可是，沒有樂器，沒有酒，也沒有心情。
    曾經屬於乃蠻人的歡樂已經一去不返，未來的他們都需要背負著沉重的曆史，艱難前行！
    杜西川等三人也跟著停了下來，涼州給許伯達準備了一個小帳篷，許伯達背在身上，事急從權，三人也不再將就，和衣住了進去，由杜西川和許伯達二人輪流值守，算是休息了半夜。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整個休息營地便騷動了起來，而杜西川等三人也早早醒了過來，當看到柳涼涼的臉時，杜西川和許伯達都驚呆了。
    天姿國色的柳涼涼已經徹底變了一副容貌。
    原本白皙細膩的皮膚變得粗糙黝黑，上麵還有不少疤痕。
    原本明亮動人的雙眼周圍盡是黃竭色的雀斑，以至於兩個眼睛看上去一大一小，又腫又醜。
    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變得又黃又幹枯，被胡亂地挽起，還夾雜著些許枯草。
    身上的衣服也換成了破舊又邋遢的粗布麻衣，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整個人完全成了那種長期生活在草原上的野丫頭。
    杜西川和許伯達麵麵相覷，他們怎麽也沒想到柳涼涼竟能把自己扮成這副模樣。
    想來是昨天出發的時候便已經扮好，隻是晚上黑暗，兩人也沒細看，以至於根本就沒有發現她的裝扮。
    柳涼涼看著兩人的表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說道：“用不著這麽驚訝吧，對於一個錦衣衛而言，裝扮隻不過是基本功而已。”
    杜西川微微點頭，豎起大拇指，稱讚她的機智，至少眼前的扮相，可以少掉太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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