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坊間傳言與沙丘對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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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王月童已在外安排好隊伍入住事宜,來到了小院。這倆兄妹也熱絡地互相簡單問候了一下,大家都知道正事要緊,繼續聽王月蒙介紹:
“晉商駝隊帶來消息,京津銀號擠兌,洋元兌價暴漲,西安票號已暫停匯兌直隸。川陝藥商密議大黃、麝香等藥材運京通道斷絕,須改道蒙古恰克圖對俄貿易。黑市有人兜售“義和團神符”,稱佩此符可避拳民刀兵,我讓人買來看,其實就是粗黃紙朱砂亂畫,每張索價百文。騾馬市傳言朝廷將征民間騾馬運糧勤王,導致畜價暴跌,好多商人趁機囤積。本地無賴之徒效仿義和團,在西安城隍廟前“演練神拳”,聲稱要“搜殺城內二毛子”,實則敲詐商鋪“消災銀”。回民坊夜裏有人匿名揭帖:“洋教與清真同奉一神,滅洋亦當滅回!”陝西衙門下令收繳民間《申報》《萬國公報》,卻導致“太後欲廢光緒”、“聯軍索要陝西賠款”等謠言愈演愈烈。滿城八旗兵以防拳匪為名,強征漢商庫存刀械,引發商民罷市抗議。傳言“義和團將西進滅洋”,西安東關英國診所被焚,但縱火者其實為本地地痞,與真拳民無關。鍾樓茶館新出個“賣新聞”的行當,說書人將京津傳聞改編為《義和團大鬧紫竹林》等評書,還真不少人花錢聽講,有些商家還花錢買最新情報”。
王月蒙將自己到來後這段時間打探到的消息分享給了兩位堂兄。王月生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其實他隻是要確認前世的事件發展跟後世曆史基本吻合便可。王月童一拍桌子,道“大清開國以來還沒有這麽亂過。我一直不明白,明明是大廈將傾之際,我們不上去踹一腳已算是不忠,大哥居然說還要給滿人助拳,這豈不是不孝了。你忘了咱家的……”。說到此處,突然警醒,連忙四周看了一眼,見堂妹帶來的四個家丁不知何時已在院子門口站立了兩位,另外二人估計也是一個在正屋後麵放哨,一個藏在某處做暗哨。
王月生略顯責備地看了他一眼,也沒再解釋,反而問道,“月童,在蘭州時跟那位甘肅布政使岑春煊大人處得怎麽樣?”
“生哥,按照你的要求,已經通過捐資勞軍混了個臉熟,敦煌的事情就是他出具的文書。不過此人性格堅毅,並不願意與商家多交往,我這邊也沒上杆子巴結”。
“這樣的交情最好。我明天就跟月蒙趕往直隸,先給你留個地圖,我會在每個要點留下個自家人看護一批物資。如果我掐算的事情真的發生的話,你就按照路上咱倆說的,在這裏等到岑春煊去護駕救主時,讓他帶你一起前往。然後到了各地,按照家裏的暗號找到當地的兄弟,先開甲庫的物資勞軍,等接到貴客返回西安時,開乙庫的物資給那位貴客用”。
兄妹三人又隨意聊了些家常,就分頭準備第二天的行程。
從鴻福客棧自己的房間穿回後世,已是十日之期滿,該去開啟國家寶藏了。王月生也沒讓人接自己,隨便叫了輛車,告訴司機地方後,打給了電視台主持人兼網紅大v周小姐,告訴了她相同的地址。這邊周小姐收到地址後,連忙通知旁邊待命的工作車、轉播車和一輛坐滿敦煌縣裏和上級酒泉市文物部門的專家的中巴向目的地出發。沒錯,被王月生幹擾後,此時的敦煌不是幹擾前由酒泉市代管的甘肅省直轄的縣級市,而是乖乖地縮在酒泉下麵當門內小弟。不管網上怎麽鬧騰,政府部門還要按照規章和流程逐級開展工作。
王月生原本已驚詫於敦煌縣城被時空擾動後的停滯,卻沒有想到莫高窟被時空擾動後的破敗。崖壁如同風沙啃噬的滄桑巨骨,原本赭紅的砂岩石壁褪成灰褐色斑駁的崖麵。雨水衝刷出的溝壑如老人皴裂的皮膚,裸露的洞窟像空洞的眼窩,無聲凝視著荒原。木製棧道懸梯朽爛斷裂,鐵釘鏽成紅褐色碎屑,幾根殘存的木梁斜插在崖壁上,如同被斬斷的肋骨。風化的佛龕內,窟簷雕花模糊難辨,鬥拱間懸著枯死的荊棘,風掠過時發出嗚咽般的哨音,仿佛眾佛最後的歎息。
洞窟內部,神性已褪色並接受塵埃的統治。剝落的壁畫中,飛天衣袂的朱砂褪為暗紅,菩薩瓔珞的金箔剝落成疤痕,裸露的泥坯上爬滿蛛網,蟲蛀的孔洞在陽光斜射下如星鬥密布。傾頹的塑像上,佛陀斷臂垂落蓮台,金剛頭顱滾落牆角,空洞的眼眶裏積滿沙粒,某位羅漢的右手被偷盜者鑿走,斷麵露出草秸與麻布的筋骨。淤塞的甬道間,淤沙漫過門檻,堆積成波浪形的黃褐色丘陵,枯死的駱駝刺從地縫鑽出,在幽暗中扭曲成朝拜的姿勢。
廢棄的售票亭上,窗玻璃碎成蛛網狀,褪色的“曆史文化遺產”標牌斜掛在鏽蝕鐵架上,售票口堆積著沙丘鼠的糞便與風幹的蜥蜴屍體。殘破的導覽牌的塑料板卷曲發黃,二維碼被陽光漂白成幽靈般的灰斑,某張殘缺的解說圖下寫著遊客塗鴉:“這裏連鬼都不願停留。”幹涸的許願池裏,池底裂開蛛網狀的縫隙,幾枚鏽蝕的硬幣嵌在泥中,一尊斷頭的功德箱歪倒在旁,箱體被野狗啃出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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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沙山的沙粒從坍塌的窟頂灌入,在壁畫上堆出金色瀑布,某尊菩薩的慈悲半掩於沙中,僅剩的右眼凝望虛空。地下水沿裂縫上湧,在壁畫表麵析出霜白色的鹽晶,佛陀的麵容爬滿淚痕般的結晶紋路。大風裹挾砂礫打磨崖壁,唐代的飛天衣帶被磨成模糊的刻痕,元代的黑釉陶磚剝落成滿地碎瓷。蝙蝠在藻井下倒懸成黑色帷幔,沙狐在空置的僧房哺育幼崽,烏鴉銜著壁畫殘片在崖頂築巢。駱駝刺根係撬開地磚,芨芨草從菩薩掌心鑽出,某窟《西方淨土變》壁畫上,一棵胡楊幼苗正把根須紮入極樂世界的蓮池。
駝背老管理員住在漏雨的門房,收音機循環播放八十年代莫高窟宣傳片,他的掃帚永遠追不上風搬運沙的速度。某塊唐代蓮花地磚上,留著半枚清晰的球鞋印跡——那是五年前最後一批遊客中,某個少年無心的踐踏。講解員的話筒躺在第328窟角落,電池倉爬滿白蟻,擴音器裏偶爾傳出電流雜音,恍惚如菩薩講經的殘響。紀念品商店的玻璃櫃裏,一尊複製的小飛天落滿灰塵,她的微笑在蛛網籠罩下,成了對繁華舊夢的嘲諷。
“這裏沒有修複團隊的全光譜燈光,沒有學者的熱烈爭論,沒有遊客的驚歎快門。
隻有風沙在洞窟間遊蕩,將千年文明研磨成沙漏中的細碎顆粒——
每一粒沙都曾是一抹丹青、一片金箔、一句未被破譯的古老禱詞。
如今它們平等地沉寂在荒蕪中,
等待某場暴雨將最後的故事衝進幹涸的黨河故道”。
不知什麽時候,周小姐悄然站在了王月生的身邊,用詩一般的語言喃喃自語道。
“不應該的,不應該是這樣的。在它最美的時候,它應該是”,王月生想了想,居然隨口念出一段古體詩:
“樂僔開窟千佛聚,
梵音繚繞動星辰。
金身百丈映沙海,
彩壁十方連玉門。
胡商卸駝添酥酪,
天女散花落錦茵。
九層飛簷接雲漢,
萬國衣冠拜法輪”。
“好美。這才是莫高窟應有的氣派。我翻找過幾乎所有跟敦煌和莫高窟相關的古書和文獻,卻從未讀到過這一首。不知是唐朝哪位大家的手筆?”
“本朝,王月生。哦,不對,王勝”。周小姐聽到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似乎前兩日侵蝕了幾乎整個中國西部和北部的狂風吹落的春天一下子又回來了,讓王月生看得心頭一動。
“應該不是古人的詩詞,因為恰巧我也喜歡詩歌,卻從未讀到過此篇。剛才周小姐的前年一歎引發了王先生的敦煌佛國行感,我也湊趣來首現代體詩,且命名為“光之褶皺”吧:
當絲綢在駝峰上流淌成河
七百座洞窟次第睜開了眼睛
朱砂在黑暗中凝結成菩薩的指尖
金箔從西域跋涉而來
在佛陀的眉間墜落成黎明
風穿過十六國的箭囊
把飛天衣帶吹成時間的刻度
粟特人的銀幣叮當叩響壁畫
吐蕃的馬鞍上
月光正一層層剝落殘缺的經文
畫工把星辰研進青金石
僧侶的呼吸在藻井盤旋千年
此刻所有朝聖者的影子
都成了供養人題記裏
一粒永不褪色的赭紅”。
王月生啞然。不想旅遊局的馮小姐也來到了現場,居然天衣無縫地插入周小姐與自己騷氣凜然的文青範對話中,而且那麽的琴瑟和諧,相得益彰,不禁以手撫額、並掌施禮,向兩位美女微微躬身道,“曾有武人華山論劍,不想今日與兩位才女沙丘聯句,不愧是
雲鬢斜簪蘭若香,
劍穗輕搖秋水光。
硯底春風生翠袖,
燭邊星鬥落寒铓。
詩成洛水三分月,
句引天山九曲霜。
莫道娥眉輸冠冕,
掃眉筆共魚腸狂”。
周小姐與馮小姐臉色神色一訝,彼此看了一眼就立即閃開,周小姐掩嘴輕笑道,“倒是很多年沒有見到王先生這樣有趣的人呢,又是曹子建的《洛神賦》與屈原的香草美人,又是《越女劍》的典故和岑參的邊塞詩意境,倒是誇得人家不好意思呢”。馮小姐則悄悄翻了個白眼,道“姐姐可別被王先生糊弄了,又是春風翠袖、又是星鬥寒铓的,難道先生有紅袖添香之盼、下江湖同遊之約嘛?”
周小姐稍微一頓,巧妙地轉換話題道“馮小姐冰雪聰明,卻我的年齡可能錯了呢”。
王月生頓時感覺今天不是來挖寶的,是來拍2025版紅樓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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