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沉默裏的孩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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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市公安局會議室裏,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擰出水來,恰似一場低氣壓暴風雨來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案情複盤會議即將開始,程望靜靜地站在白板前,他筆挺的身形猶如一座堅毅卻又沉默的石碑,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白板上,是他精心繪製的案件時間軸與調查網線圖。最上方,林思琪的名字被紅色標記筆醒目地圈出,一條條箭頭從名字下如蛛絲般延伸出去,分別連接著生父林誌勇,繼母許紅豔,小學班主任李敏,派出所處理記錄,社區網格員走訪情況,以及三個月前那通神秘的初次匿名報警記錄。
“我們並非第一時間知曉她遭受虐待的。”程望終於開口,聲音沉穩卻難掩其中壓抑的憤怒,“真正的第一通報警,發生在三個月前,江中路派出所接到一通匿名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模糊不清,隻急切地提到‘有孩子在廁所被關’,然而,卻沒有給出明確地址。”
他微微停頓,目光掃視著在場的眾人,繼續說道“轄區民警王振宇接到報警後,進行了一次排查。但當時,他騎著警車,穿梭在大街小巷,挨家挨戶地詢問,卻一無所獲。那片區域範圍不小,沒有確切坐標,這排查工作就如同在茫茫大海裏撈針一般艱難。”
“這類舉報確實太多了。”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刑警眉頭緊鎖,忍不住低聲說道,“尤其是家暴類的,沒有具體地址,調查起來簡直無從下手。”
“沒錯。”程望緩緩點頭,神情愈發凝重,“但三個月後,當我們發現林思琪時,她的身體狀況令人痛心疾首。五條明顯的傷痕時間帶,那是暴力在她身上留下的殘酷印記;四次藥物性腹瀉,腸胃被折磨得千瘡百孔;一次急性營養不良,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還有長期缺水造成的尿酸堆積……她所承受的痛苦,絕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而是整整三個月的折磨與摧殘。”
程望緩緩轉身,拿起紅筆,在白板上重重地寫下“第一個責任鏈節點”教育係統——知情未果。
“去年年底,林思琪在作文中疑似透露受虐痕跡。老師李敏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常,她心急如焚,第一時間向學校反映情況,並果斷選擇報警,隨後又親自到派出所備案。”
他頓了頓,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與憤慨,繼續說道“然而,學校方麵在監護人以‘家庭私事’為由,強硬拒絕配合調查後,僅僅是簡單地表示這屬於家庭內部事務,讓老師不要再過多幹涉,便輕易將此事擱置一旁,任由事情不了了之。校長坐在寬敞的辦公室裏,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嚴肅地說出那些話,仿佛事不關己。副校長與李敏雖心有不甘,多次嚐試與監護人溝通,但由於法律界限模糊,他們擔心引發不必要的糾紛,最終也隻能無奈放棄。每次去溝通,都被監護人惡語相向,吃了閉門羹。”
程望在白板上寫下第二節點公安係統——首次接警未建檔。
“去年12月,李敏舉報,江中路派出所接案。民警在接案時,隻是簡單地對李敏進行了詢問,並未主動深入調查核實情況。因為孩子本人未出麵,現場又無確切證據表明存在虐待行為,按照常規程序,未能形成刑事立案。”
他的語氣加重,表情嚴肅“但從保護孩子的角度出發,這種處理方式值得我們深刻反思。民警當時完全可以主動聯係孩子核實情況,也應該對周邊鄰居進行走訪調查,然而,他們僅僅依據現有表麵情況,就輕易做出不立案的決定。他們坐在辦公桌前,看著寥寥無幾的詢問記錄,便草率地合上了文件,卻不知,他們合上的可能是一個孩子生的希望。”
第三個節點社區管理——走訪走形式,預警機製空白。
“街道辦與社區居委會從未與學校對接過關於林思琪的居家教育情況。網格員走訪時,隻是在門外遠遠地張望了一下,隨意地詢問了幾句鄰居,並未真正入戶了解實際情況。”
程望的聲音裏透著失望“社區內部沒有建立與學校的聯動機製,對於學校傳達的停學信息,社區係統毫無察覺,導致信息完全斷檔。就這樣,他們一次次錯過發現孩子可能麵臨危險的機會,孩子在絕望中掙紮,他們卻渾然不知。”
第四節點,是全體沉默的人——鄰居、路人、旁觀者。程望寫下四個字“熟視無睹”。
“思琪的身體狀況持續惡化,她曾鼓起勇氣向一名鄰居求助,聲音帶著哭腔,眼神裏滿是恐懼與無助,然而,換來的卻是一句冰冷的‘小孩子不要亂說話’。”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還有一次,在寒冷的冬天,她被帶出家門時赤著腳,身上隻穿著單薄的秋衣。我們調取監控看到,有人從她身邊走過,腳步匆匆,沒有一個人願意回頭多看一眼,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他們或是冷漠地瞥一眼,或是裝作沒看見,就這樣,任由一個孩子在痛苦中沉淪。”
會場裏一片死寂。眾人表情凝重,有的低頭沉思,雙手緊緊握拳,似乎在為自己的失職而自責;有的眉頭緊鎖,眼神中透露出懊悔與無奈;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氣息,讓人喘不過氣來。聽到程望對各個責任鏈節點的剖析,一些民警麵露愧色,輕輕搖頭,內心充滿了自責;教育局的代表則坐立不安,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尷尬與無奈,在座位上扭來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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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望慢慢合上手中的筆,聲音低沉而有力“思琪沒死。但她在我們每一個人眼皮底下‘死過一次’。她在我們法律體係尚未完善的邊緣,在黑暗中靜靜躺了三個月。她的求救聲我們聽到了,卻沒能及時破門而入,沒能及時拯救她。”
副局長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這起案件我們如何追責?”
“我們會依法對監護人林誌勇與許紅豔立案偵查,以故意傷害罪、虐待罪、非法限製人身自由罪合並審查。鑒於其行為時間跨度長、手段惡劣,最高可追究其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無期徒刑,建議從重處理。”程望毫不猶豫地回答。
“社區、學校、基層公安是否也應追責?”副局長追問道。
“我們建議一,向教育局通報並建議行政問責;二,對江中路派出所內部調查接警流程疏漏;三,社區需建立‘學生長期脫學報備機製’;四,推動未成年家庭監護評估係統——”程望頓了頓,語氣放緩了一分,目光中透露出一絲期許,“如果這起案件能成為製度改革的導火索,那她遭受的苦難就不是完全無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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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後,程望獨自坐在審訊室,等待著林誌勇的再一次訊問。審訊室裏燈光昏暗,牆壁上的斑駁痕跡仿佛在訴說著無數的罪惡。
“你知道你女兒為什麽活下來了嗎?”程望冷冷地問,目光如利劍般射向林誌勇。
林誌勇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神空洞,強裝鎮定地說“命大吧……”他試圖用這種無所謂的態度來掩蓋內心的不安,但微微顫抖的雙手還是出賣了他。
程望冷冷地看著他,停頓了片刻,眼中滿是鄙夷,緩緩說道“不是命大,是你那天忘了鎖廁所門。”
林誌勇微微一怔,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仍強裝鎮定,他的眼神開始閃爍,不敢與程望對視,“那又怎樣……”
程望繼續說道“她跑出來,自己撥了報警電話。用的,是你上個月沒收的舊手機,沒卡,但能撥打110。”
林誌勇的表情瞬間凝固,眼神中開始流露出一絲慌亂,他的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你們不給她吃飯,卻沒想到她還記得三年前媽媽教她撥的那個號碼。”程望點著桌麵,一字一頓地說,“她說,每天數完天花板上的灰點,她就會在心裏默念一次‘110’。一共念了八十九天。她記得你打她時最常說的一句話——‘你不是人,你是累贅,是垃圾’。”
林誌勇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頭漸漸低了下去,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頭發,他的肩膀開始聳動,終於,他再也無法承受內心的煎熬,把頭埋進胳膊裏,開始放聲大哭。那哭聲在審訊室裏回蕩,充滿了悔恨與絕望。
程望沒有勸,也沒有罵。因為他知道,這不是眼淚能洗淨的罪,這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犯下的不可饒恕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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