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
    蜀洲一個無名的小山頭上，有一座三間青瓦房組成的道觀，道館極小，隻有正中間的大廳裏，供著三尊泥塑的三清祖師，便是全部了。
    瓦房左邊是老道士的房間加飯廳，最右邊則是廚房和一間隔出來的小房間，小房間裏住著兩個小道童，一個八歲，一個六歲。
    這日
    大廳中，兩個小孩被罰跪在三清祖師泥塑像下，仔細一看兩個小孩都鼻青臉腫的，顯然是打了架。
    小的那個正抽抽嗒嗒的，哭得好不傷心，大的那個摳了摳耳朵，故作老成的歎息一聲，
    “不哭哈，那胖子幾個人，被打得更凶，我們可是贏了，男子漢怎麽能哭呢。”
    “我，我痛呀。”小孩子正是忍不住痛的年齡，要是在父母膝下嬌養長大的孩子，早就嗷嗷的撒潑大哭了。
    “來來，我給你吹吹，就不痛了哈。”大一些的小孩，湊到小孩旁邊，對著他臉上的青紫，就吹了幾下，一邊吹，一邊說。
    “痛痛飛飛，痛痛飛飛……”
    “還痛不？”
    “好像沒有那麽痛了。”
    “是吧，很神奇吧，我看二嬸子就是這麽給二牛吹的，效果可好了。”大點的小孩揚起下巴可驕傲了。
    “嗯。”小小孩乖乖的點頭，可一會兒後，他又開始掉眼淚了。
    “又咋了？”大小孩無語，師弟怎麽這麽愛哭呀。
    “我，我也想和二牛一樣，有媽媽。”小小孩哭得小小聲的，看起來好不可憐。
    大小孩鼻子一酸，他也想有媽媽，不過他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他可是師兄不能哭。
    他伸手拍拍小小孩的背，“嗨，我們有師父啦，二牛他們可沒有呀，你都不知道二牛他們多羨慕我們。”
    “是是嗎？”
    “那是當然，我們師父可是頂頂好的，從來不打我們。”最多讓他們跪跪祖師爺，“那像二嬸子天天拿著細竹兒，追著二牛打。”
    “嗯嗯，是的呢。”小小孩被大小孩說動了，破涕為笑。
    “就是嘛，再跪一會兒，我都聞到肉香了，師父今天肯定做肉了，待會兒就會來叫我們去吃肉了。”大小孩說著說著，還吸溜了一下口水，就是差點把快流出來的鼻涕也吸溜進口腔裏。
    他也不嫌棄埋汰，直接抓起師弟的衣服，用力擤了擤。
    “啊，師兄，不要拿我的衣服擤鼻涕呀。”小小孩叫了起來。
    “哈哈哈，用一下嗎，又不會少一塊肉。”大小孩爬起來就跑，引得小小孩在後麵追。
    躲在大門外偷聽的老道士，吸了吸鼻子，轉身回去看著鍋，鍋裏還燒著肉呢，今天給他們多吃點肉。
    時光荏苒
    兩個小孩在打打鬧鬧中長大，今年一個十八，一個十六。
    今日老道接了一個喪事的主持工作，兩個孩子也穿著素色道袍，跟著師父去念念經，偶爾也客串一下吹嗩呐的，打擦的。
    反正隻要是掙錢的活計，三人都要幹，畢竟兩個孩子要讀書，花費著實不小，特別是大小孩已經考上了大學，等著學費去上大學呢。
    十八歲的孩子，已經長得高大英俊了，再加上一頭飄逸的長發，愛笑嘴巴又甜，常常把大媳婦小姑娘們，哄得笑眯了眼。
    十六歲的小孩在一邊，看得直癟嘴，有些不高興，總有種自己的師兄要被搶走了一般。
    好不容易擺脫了熱情的姑娘們，師兄走過來，揉揉小師弟的腦袋，“你也得多笑笑，不然以後臭著臉，可是娶不到媳婦兒的。
    “娶不到就娶不到，我一輩子陪著師父過。”小師弟哼唧，他才不要學師兄一樣，對誰都咧著嘴笑得傻傻的。
    “是是是，到時候我們一起陪著師父。”師兄隻覺得的小師弟真是可愛，他摸了摸荷包裏的平安無事牌，是他存了好久的零花錢買的。
    等暑假過了，他就要去外地讀書了，真有些放心不下這個小子，特意放在三清祖師前，供了好幾天，開了光，回去就送給他開心一下。
    “開始了，快來。”老道士在靈棚裏，朝兩人招手。
    兩人趕緊走過去，一人拿起了經書，一人拿起了召魂幡。
    是夜，到了喪事的重頭戲——破地獄。
    主家找了一個還算寬敞的土壩子，師兄弟兩人去畫的‘地獄’，放上手搓的泥坨，插上點燃的香燭。
    準備好以後，就由師父帶頭在前麵跑，孝子端著靈牌跟在後麵，他們師兄倆也要跟著跑，身後還跟著其他孝子賢孫。
    這家人人口不少，挑挑揀揀也呼啦啦的跟了七八個人。
    正值夏日，天氣悶熱，光線也不是很好，還有一群看熱鬧的，大家跑起來就神情專注，無暇分神其他。
    直到有人衝撞入‘地獄’裏，眾人才發覺不對，一個人突然停下，就嘭嘭嘭的倒了一片。
    小師弟隻覺得自己的鼻子，重重的撞到了師兄的背上，一個往前撲，就把師兄撲倒，來不及反應，就感覺有人在拉拽自己。
    周圍又黑又亂，還有很多人驚叫吵嚷，小師弟被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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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一邊躲著，我去找師父。”師兄拉著小師弟到了稍微安全點的地方，自己又轉身去找師父。
    小師弟聽了師兄的話，乖乖蹲在一邊，周圍都是晃動的人影，吵鬧的聲響，他神色惶惶的到處看，期望能找到師父和師兄。
    可場麵實在是太亂了，泥坨被踩扁，香燭被踢翻，紅色的光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漆黑的夜空似乎也在嘲笑著下麵奔逃的人群。
    “殺人了！殺人了！”不知是誰高叫了一嗓子，整個場麵更加的混亂。
    男人們的咒罵聲，女人們的叫喊聲，小朋友的哭鬧聲。
    小師弟驚惶的站了起來，殺人了？誰殺人了？殺了誰？
    “師父，師兄。”小師弟跌跌撞撞的摸黑找尋著，他的親人。
    突然他看到前麵有幾個滾成一堆的人影，恍惚間似乎有什麽白亮的東西，一閃而過。
    是刀？
    小師弟心下一緊，他瞪大了眼睛，想去看那幾個滾做一堆的人，是不是有他師兄師父。
    “燈來了，燈來了。”不知道是誰，舉著手電跑了過來，明晃晃的燈打在那翻滾在一起的人身上。
    “師兄。”小師弟一定眼，就看到了師兄和一人扭打在一起，那人手裏竟然還舉著一把菜刀。
    “去救師父。”師兄轉頭對小師弟吼。
    小師弟這才看到，老道士也和一個人扭打在一起，隻是他被壓在了下麵，一時間看不到臉，沒認出來，倒是那身黃色的道袍明顯得很。
    小師弟趕緊衝上去，拉扯那人。
    “張老三，你要幹啥子喲。”拿著手電過來的幾人，也衝上來幫忙。
    一時間又兵荒馬亂起來。
    幾分鍾後，被稱為張老三和他帶來的三個人，都被村民抓住了壓在地上。
    老道士和師兄站了起來了，身上滿是灰塵，臉上還青了一塊。
    “當家的，哎喲當家呀，你咋個了喲，咋個了！”一聲淒厲的叫喊從旁邊傳來。
    眾人齊齊回頭，隻見一個頭上紮著白色孝布的中年男子，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一個中年女人，正撲在他身上嚎叫。
    “張老大咋了喲。”一個村民吞了吞口水，也不太敢過去。
    “我剛剛聽到有人喊殺人了，不會就是張老大被殺了吧。”
    “張老三，你不會跑過來殺了你哥吧。”押著張老三的村民，不可思議的問。
    “老子不僅要殺他，還有那個臭婆娘，我也要一起殺了。”滿臉橫肉的張老三，一臉陰毒的盯著那個中年婦女，“還有那兩個小崽子，一個都跑不脫。”
    “那是你親大哥和大嫂呀，你的侄兒呀。”
    ……
    村民們，無法理解到底是什麽仇怨，讓他對自己的親兄弟動手。
    師兄沒聽村民們的交談，他讓師弟照顧被摔傷了腰的師父，自己則一瘸一拐的走到那躺下的中年男人身邊。
    蹲下去檢查了一下，發現他還有氣，就是肚子上被捅了刀，鮮血還在不斷的往外流，“快快快，還有氣，還有氣，送醫院，送醫院。”
    村民們聽著還有氣，膽子大的趕緊上來幫忙。
    “我去開拖拉機來。”
    就在一群人把傷者往村外送的時候，那個中年婦女，轉頭就和張老三扭打在了一起，一邊打一邊咒罵。
    村民們又是好一頓拉架，結果跟著張老三來的三個人，有一個趁亂跑了，還有兩個也不知道是不是義氣上了頭。
    覺得今天本來摸黑殺死張老大一家，就可以拿著張老三給的錢，出去逍遙快活，沒想到竟然被兩個道士打亂了計劃。
    一時怒從心頭起，兩人間竟然又從身上摸出折疊刀，朝老道和小師弟衝了過去。
    小師弟一驚，反手就把師父推了出去，自己再想躲卻來不及了，隻能傻傻的看著那銳利的刀朝自己捅了過來。
    一個眨眼的功夫，疼痛沒有襲來，自己被一個人狠狠的抱住了。
    “啊，殺人了！”
    小師弟一臉驚恐的看著師兄，嘴裏不斷的湧出鮮血，染紅了他的眼睛。
    數日後，坐在靈堂中
    小師弟呆呆的看著，上麵供著的黑白照片，裏麵的人陽光英俊，咧著一口白牙笑得晃人的眼。
    周圍來吊唁，來感謝的人，他一個也不關心，一句話也聽不進去。
    他不知道，怎麽就這樣了呢？
    他那麽年輕，那麽愛笑，說好了過完暑假就去上大學，然後放假回來給自己帶好吃的。
    怎麽就這樣了呢。
    眼淚大滴大滴的落在手中的平安無事牌上，原本那根鮮豔的紅繩，因為沾染了鮮血，而變成了紫黑色。
    他舍不得洗，他害怕洗掉，師兄就永遠的從他生命中消失了！
    師兄！說好了，要和我一起，給師父養老的呀。
    你怎麽可以先走一步，怎麽可以丟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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