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七七和丈夫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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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七去醫院看望婆婆,是在一個暮春的午後。陽光像被雨水洗過,澄澈得幾乎透明,落在醫院灰白的外牆上,也落進她手裏那束淺粉色的康乃馨裏。花是前一天晚上就訂好的,她特地在卡片上寫了一行小字“媽,我在呢。”寫完後又覺得“媽”這個稱呼太鄭重,像要把什麽沉甸甸的東西遞出去,於是把卡片抽出來,重新寫了一張,隻留“我在呢”三個字,落款改成“七七”。可寫完後,那三個字又顯得太輕,像一片羽毛,壓不住病房裏可能存在的消毒水味和沉默。她最終把兩張卡片都塞進包裏,決定到時候再看情況。
    地鐵到醫院要轉兩次線。第二次換乘時,她站在站台的黃線後麵,忽然想起婆婆上個月在電話裏說“不用來,醫院細菌多”,聲音隔著電流,像被砂紙磨過,沙沙地疼。那時她正加班改方案,電腦屏幕的光映在地鐵車窗上,像一層冷霜。她“嗯”了一聲,沒反駁,卻悄悄查了最早一班的地鐵時刻表。
    病房在六樓,電梯門開時,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樓層提示音還響。走廊比想象中安靜,隻有遠處推車的輪子碾過地麵的“咯吱”聲。婆婆住的是三人間,最靠窗的位置。七七走到門口,先看見的是婆婆的側影——灰白的頭發在枕頭上散開,像一捧被風吹亂的雪。她正望著窗外,陽光把她的輪廓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顯得比平時小了一圈。
    七七把花藏在身後,輕輕喊了聲“阿姨”。婆婆轉過頭,眼睛在皺紋裏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像被雲層遮住的星子。“不是說不用來嗎?”她聲音還是沙啞,卻帶著笑。七七沒回答,隻是把花遞過去,動作有點急,花枝掃過婆婆的手背,留下一道淡紅的痕。婆婆“哎喲”一聲,卻笑了“這花……像小姑娘送的。”七七這才注意到,康乃馨的花瓣邊緣有些卷,像是長途跋涉後疲憊的裙擺。她忽然想起自己忘了買花瓶。
    鄰床的老太太正在睡覺,呼吸聲像老舊的風箱。婆婆示意七七坐下,用沒打點滴的那隻手拍了拍床沿。床單是藍白條紋的,洗得有些硬,七七坐下時,聽見布料摩擦的沙沙聲。婆婆的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握住她的指尖——那手比想象中涼,卻幹燥,掌心有常年做家務留下的繭。“瘦了。”婆婆說,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像確認什麽。七七想說“沒瘦”,喉嚨卻像被什麽堵住,隻好反握住那隻手,輕輕晃了晃。
    她們聊了些無關緊要的事同病房老太太的孫女今天穿了紅裙子;護士站的鈴響了三次;食堂的南瓜粥太甜。婆婆說這些時,眼睛一直看著七七,仿佛她才是需要被安慰的那個。說到後來,婆婆忽然壓低聲音“其實……我有點怕。”七七的指尖顫了一下。她想起上周醫生在走廊裏和公公說話,背影像被壓彎的蘆葦。婆婆的眼睛這會兒像兩口深井,映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亮得嚇人。
    窗外有鳥飛過,影子掠過婆婆的被子,像一片突然飄過的雲。七七深吸一口氣,把包裏那張寫了“我在呢”的卡片拿出來,塞進婆婆掌心。婆婆展開卡片時,七七看見她眼角的皺紋像被風吹過的湖麵,泛起細小的漣漪。“傻孩子,”婆婆用拇指擦過那三個字,“你在這兒,我還怕什麽?”
    回程的地鐵上,七七把另一張卡片撕碎了。碎紙屑落在垃圾桶裏,像一小片被揉皺的春天。她靠在車窗上,想起婆婆的手最後在她發頂停留的溫度——那溫度穿過消毒水的冷,穿過暮春的涼,像一盞燈,亮在她記憶裏很久很久。
    阿鬥是下午三點到的,比七七晚了一班地鐵。他拎著一袋砂糖橘,塑料網兜勒得他指節發白,卻仍堅持騰出另一隻手來敲門——像小學生春遊前夜那樣鄭重其事。
    門開時,七七差點沒認出來。
    眼前的人一身黑 t 恤、黑運動褲,襯得臉色發灰;兩頰凹進去,鎖骨在領口支棱出尖銳的輪廓。若不是那雙仍舊圓而亮的眼睛,她幾乎要喊一聲“先生您找誰”。可這就是阿鬥——當年全院最白的胖小子,手臂像一節節剛出籠的糯米藕,跑起步來臉蛋晃啊晃,護士們總忍不住捏一把。如今卻像被誰偷偷抽走了半管血,又塞進了他哥哥阿能的舊皮囊。
    “怎麽瘦成這樣了?”她脫口而出。
    阿鬥咧嘴笑,嘴角扯出兩條陌生的法令紋“我哥現在可白了,一百八十斤,啤酒肚能當電腦桌。”
    他說得輕巧,像在說別人的事。可七七想起去年冬天,阿能在朋友圈曬過一張自拍健身房鏡子前,那個曾經黑瘦如鐵條的青年,居然有了鬆軟的腰線和雙下巴。配文是——“增肌成功,感謝教練”。當時她還點了個讚,完全沒料到命運把兩兄弟的體型像洗牌一樣調了個個兒。
    病房裏,婆婆正打盹。阿鬥把砂糖橘放在床頭,動作輕得像在安放炸彈。他回身時,七七注意到他左手腕上纏著住院手環——藍字印著他的名字、床號,日期是一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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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住院了?”她壓低聲音。
    “胃出血,”阿鬥聳聳肩,“酒喝猛了。哥現在天天盯著我喝小米粥,他自己倒頓頓烤肉。”
    說完這句,他忽然彎下腰,從網兜裏挑了一顆最圓的橘子,在病號服上蹭了蹭,遞給七七。那橘子在他掌心顯得太大,幾乎要滾落,可他捏得穩當——像捏住一段即將脫軌的生活。
    傍晚,阿能來了。果然白胖,一進門就像搬進來一朵積雨雲,把走廊的光都遮暗三分。他手裏提著兩杯冰美式,見到弟弟就皺眉“醫生讓你戒咖啡因。”
    阿鬥吐吐舌頭,把其中一杯塞給七七“我哥現在是我監護人,比護士長還凶。”
    阿能沒接茬,隻伸手揉了揉弟弟的頭發——那頭發枯黃,像一叢被曬幹的蒲公英。一瞬間,七七看見他眼裏閃過一點痛,像針尖紮進軟肉,又迅速被脂肪層包裹,消失不見。
    回家路上,阿鬥堅持要送七七到地鐵站。下樓梯時,他忽然說“其實我挺感謝這場病的。”
    “嗯?”
    “以前照鏡子,總覺得自己是哥哥的盜版,越白越胖越心虛。”他喘了口氣,聲音混在夏日蟬鳴裏,“現在掉了三十斤,倒像是把不屬於我的肉還回去了。”
    地鐵口的風湧上來,吹得他 t 恤貼在身上,肋骨若隱若現。七七想說點什麽,卻見他衝她擺擺手,轉身往回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薄得像一張被水洇濕的舊照片——那照片裏,黑瘦的哥哥和白胖的弟弟終於重疊成了一個人,站在醫院灰白的台階上,像站在時間的折痕裏。
    第106章七七和丈夫46
    地鐵轟隆向前,車廂頂燈把每個人的臉都照成同一種疲倦的鉛灰色。七七靠在門邊,車廂每一次晃動,都像把她的思緒甩出去又拽回來。她手裏還捏著阿鬥偷偷塞給她的那顆砂糖橘,忘了吃,橘皮已經被她無意識地掐出幾道月牙形的指甲印,滲出細小的油珠,散著微酸的香。
    “這是怎麽了?”她在心裏低聲問自己。
    問題出在哪裏?
    ——是出在阿鬥身上,還是出在阿能身上?還是出在她自己身上?抑或是出在所有人身上,像一股看不見的水流,把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衝得東倒西歪?
    她想起半年前最後一次在阿鬥的朋友圈刷到他們兄弟倆的合照阿鬥舉著啤酒杯,臉圓得像剛出爐的芝麻團子;阿能裸著上身,曬成古銅色,腹肌的陰影深得像用刀刻出來的。那天七七還點了讚,順手評論“兄弟濾鏡拉滿”。誰能想到半年之後,濾鏡碎了一地,照片裏兩個人的重量、顏色、甚至精氣神,都被命運像洗牌一樣重新發牌。
    她又想起病房裏婆婆枯瘦的手背。那隻手曾經能一手拎起兩桶礦泉水,現在卻連一次性紙杯都要顫顫巍巍地捧。婆婆說“我有點怕”的時候,眼裏盛著一汪水,卻始終沒落下來。那汪水映著七七的影子,映著阿鬥凹陷的臉頰,也映著阿能突然鬆弛下來的啤酒肚——像一麵年久失修的鏡子,把所有人都照得走了形。
    列車過隧道,燈閃了兩下。七七在晃動的黑暗裏忽然看清問題並不在胖瘦黑白,不在病曆手環,也不在誰戒了咖啡誰又偷偷喝了酒。問題在於——時間偷偷換了跑道,而他們還在用舊的刻度尺去量新的自己。
    阿鬥用舊秤稱現在的體重,於是覺得自己“把不屬於我的肉還回去了”;阿能用舊的審美鏡照現在的肚子,於是憂心忡忡地把自己塞進“油膩中年”的標簽;婆婆用舊日曆數剩下的日子,於是每一個清晨都像撕下一頁死刑宣判;而她自己,七七,用舊日的親密去觸碰此刻的疏離——於是每一次握手、每一次遞花、每一次說“我在呢”,都無端端地輕了一克重,短了一毫米。
    列車衝出隧道,光線猛地灌進來。七七被刺得眯起眼,卻在那片白亮裏突然明白刻度崩壞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死抱著舊刻度不肯鬆手。橘子的重量沒有變,隻是她忘了換個手去掂;兄弟的模樣沒有變,隻是他們終於長成了自己該長成的樣子;婆婆的恐懼也沒有變,隻是她終於肯說出來,而不是獨自咽進夜裏。
    她低頭剝開那顆被掐得遍體鱗傷的砂糖橘。橘皮裂開的一瞬,甜膩的霧“噗”地撲在臉上,像一記溫柔的耳光。七七掰下一瓣塞進嘴裏,酸得眼角一縮,隨即回甘。
    “原來如此。”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問題出在——她總想替所有人守住一個不會再回來的昨天,卻忘了把今天遞給他們,也忘了把今天還給自己。
    地鐵報站聲響起,車門打開。七七把最後一瓣橘子吃掉,將橘皮折成很小很小的一團,包進紙巾,丟進站台垃圾桶。她轉身往出口走,腳步比來時穩了些。
    她決定明天再去醫院時,帶一把新的刻度尺——
    不帶數字,不帶記憶,隻帶此刻的體溫、此刻的光線和此刻的心跳。
    也許阿鬥還會更瘦,阿能還會更白,婆婆的手還會更涼,但那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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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終將學會在新的刻度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而她隻需要學會在旁邊,遞上一顆不再被掐傷的橘子。
    七七把那隻被掐得全是月牙印的砂糖橘吃完,橘皮扔進垃圾桶時,她在心裏給明天起了一個新名字——“阿鬥增重計劃第0天”。
    名字聽起來像玩笑,可她按下電梯按鈕的手指比任何時候都認真金屬按鈕映出她的臉,薄薄的,卻繃著一股倔強的光。
    第一步,先去買菜。
    傍晚的菜市場比醫院更像人間。番茄堆成小山,黃瓜頂著黃花,牛腩在玻璃櫃裏泛著櫻桃色的油光。七七推著小車,像巡視領地的小國王,一路默念阿鬥的禁忌
    “胃出血剛好——忌辛辣、忌油炸、忌咖啡因、忌酒精……”
    忌到最後,她發現幾乎隻剩一條路可走軟、爛、暖、高蛋白。
    於是她挑了最嫩的裏脊、最糯的芋頭、最鮮活的對蝦,又繞回水果攤,把獼猴桃、牛油果、香蕉各抓了一大把。攤主笑她“姑娘,喂兔子還是喂熊貓?”七七也笑“喂一隻挑食的大熊貓。”
    第二步,去買鍋。
    出租房的廚房太小,隻有一個電磁爐,常年用來煮泡麵。七七拐去家居店,拎回一隻奶白色的燉盅——砂鍋質地,敦敦實實,像阿鬥小時候的臉。她把它放在餐桌正中央,砂鍋肚子裏塞滿新拆封的泡沫紙,像給它提前墊了一層繈褓。
    第三步,去翻書。
    夜裏十二點,她盤腿坐在床上,把台燈拉到最低,一頁頁查《術後營養配餐》《高蛋白增重食譜》《無刺激調味指南》。
    她拿熒光筆劃重點
    · 每日熱量盈餘300–500大卡;
    · 分5–6餐,避免一次過飽;
    · 睡前加餐牛油果奶昔+燕麥。
    寫到最後,她在筆記本空白處畫了一隻圓滾滾的小豬,旁邊用鉛筆輕輕寫“目標60kg→70kg,期限三個月。”
    計劃落地的第一天,她起了個大早。
    牛腩冷水下鍋,焯出血沫,再換砂鍋,丟兩片薑、一段蔥、幾顆冰糖,最小火咕嘟。湯麵浮起金棕色的泡泡,像夕陽落在阿鬥的啤酒肚上——雖然現在那裏隻剩可憐的一層皮。
    芋頭蒸到筷子一碰就散,壓成泥,拌一點點鹽、一點點奶油,盛在淺綠色的瓷碗裏,像一汪月光。
    對蝦去殼去線,剁成茸,和上蛋清,擠成蝦滑,滑進紫菜湯裏,開出一朵朵粉色的小花。
    她把這些裝進保溫桶,最上層塞一張手寫便簽
    【今日份投喂】
    主菜番茄牛腩
    主食芋泥
    湯紫菜蝦滑
    加餐獼猴桃香蕉酸奶
    末尾畫了一隻笑臉,旁邊再補一句“吃不完也要把湯喝完,不然下次不放芋泥了!”
    醫院電梯裏,她拎著保溫桶,像拎著一顆跳動的心髒。
    阿鬥正靠在床頭輸營養液,臉色比前一天好一點,但仍像一張被水暈開的水墨,輪廓都毛了邊。
    七七把保溫桶“咚”地放在床頭櫃,故意板起臉“退訂醫院病號飯,從今天開始,你的胃被我承包了。”
    阿鬥愣了半秒,嘴角翹出一個久違的梨渦“老板娘,包月多少錢?”
    “不要錢,隻要每天長50克。”
    “50克?那我得先長兩根頭發湊數。”
    話雖貧,可第一口牛腩入口,他就安靜了。番茄的酸、牛肉的鮮、冰糖的輕甜,在舌尖疊成一條柔軟的毯子,把他這些天一直發冷的胃輕輕裹住。
    他低頭咀嚼,睫毛在臉頰投下細碎的陰影。七七看見他喉結滾動,像把什麽很重的東西咽下去,又努力用湯匙舀第二塊。
    吃到第三口,他忽然抬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七七,我已經很久沒有餓的感覺了。”
    七七鼻子一酸,卻假裝去擰保溫杯蓋,借低頭掩飾“那就從今天,重新學會餓。”
    之後的每一天,她都帶著一隻保溫桶報到。
    周一山藥排骨粥+南瓜蒸蛋;
    周二奶酪焗紅薯+龍利魚柳;
    周三花生醬全麥三明治+椰奶芒果西米露……
    她把日期寫在便利貼上,貼在阿鬥床頭,像在一棵被風吹歪的小樹上,係一條又一條彩色的絲帶。
    阿能來探病時,看到弟弟把最後一口芋泥刮得幹幹淨淨,驚得下巴差點砸到地板“醫生讓你少吃多餐,沒讓你把七七當飼養員。”
    阿鬥拍拍肚子——那裏已經隱約鼓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像土地裏剛冒頭的蘑菇尖“哥,你不懂,這是幸福的弧度。”
    阿能翻白眼,卻背過身去紅了眼。
    一個月後,阿鬥出院。
    最後一頓病號飯,七七用迷你電飯煲在醫院走廊盡頭煮了一鍋臘味糯米飯。香腸的油脂滲進每一粒米,臘肉晶瑩透亮,青豆點綴其間,像早春的露珠。
    阿鬥捧著一次性碗,吃得鼻尖冒汗。
    吃完,他站到體重秤上,數字從598跳到642。
    他回頭衝七七笑,眼睛彎成兩枚小小的月亮“老板娘,我超額完成任務了。”
    七七把寫滿31張的便利貼撕下來,疊成厚厚一摞,像一本小小的日曆。
    她把它塞進阿鬥的背包側袋,說“帶回家,繼續打卡。下階段目標70kg,期限三個月。”
    阿鬥舉手敬禮“收到!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下次能不能申請紅燒排骨?我饞得做夢都在啃骨頭。”
    七七笑出聲,伸手去揉他新長出來的發茬,軟軟絨絨的,像春天最嫩的那片草。
    她想胃出血會留下疤痕,可是疤痕裏也會長出新的胃口;人會瘦下去,也一定可以再胖回來,隻要有人願意為他一直開火、一直添柴。
    而她,願意做那個永不熄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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