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7章 七七和親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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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是個把“聽話”詮釋得極細膩的孩子。姐姐說“今天輪到你洗碗”,她不會隻把碗衝幹淨,而是記得把灶台也擦得發亮;姐姐說“明天降溫”,她夜裏就悄悄把厚被子抱到姐姐床上,再把自己的薄被子折得方方正正。姐姐偶爾皺一下眉,她就繞到背後幫她揉肩,嘴裏輕聲問:“是不是鍵盤打久了酸?”這份體貼不是任務,而是她習慣把姐姐的話聽進心裏,再用自己的方式放大。
對弟弟,她的疼愛像一條安靜的小河,不喧嘩卻長久。弟弟寫作業寫歪了字,她不說“擦掉”,而是趴在他旁邊,握著他的小手,一筆一畫帶他重寫;弟弟摔破膝蓋,她先吹一吹,再偷偷把自己最喜歡的草莓創可貼貼上,說:“這是魔法貼,明天就能跑。”晚上弟弟做噩夢,她讓他鑽進自己被窩,講自己編的“小熊開飛船”的故事,直到弟弟的呼吸變得均勻。她從不把弟弟當“跟屁蟲”,而是把他當“小小搭檔”,連攢下的零花錢都要分成兩份,一份給弟弟買他最愛的拚圖。
至於父母,她的孝順像院子裏那株老桂花,一年到頭不聲不響,卻四季飄香。爸爸深夜加班,她聽見門鎖輕響就披衣起床,把鍋裏溫著的紅棗銀耳湯端出來,輕聲說:“爸,喝完再睡。”媽媽感冒,她用小手一下一下給媽媽拍背,學著媽媽平日裏的樣子,把薑片切成星星形狀煮水。媽媽笑她“人小鬼大”,她卻認真地說:“我生病時媽媽也這樣。”逢年過節,她會把攢下的零花錢換成兩張電影票,硬塞給父母:“你倆去看電影,我來洗碗拖地,這是命令。”
鄰居常說七七是“小大人”,可隻有家裏人知道,她的聽話不是盲從,而是懂得;她的疼愛不是施舍,而是分享;她的孝順不是責任,而是本能。她把姐姐的話聽成方向,把弟弟的哭聽成需要,把父母的疲憊聽成呼喚,然後用自己小小的身軀,把這一切都溫柔地接住,再悄悄地變成光,照進這個家最細微的角落。
俗話說“當事者迷,旁觀者清”,七七比誰都懂這句話的重量。每天夜裏,她寫完作業,把鉛筆一支支削得尖尖的,再整整齊齊碼進鐵皮盒裏,好像也把亂糟糟的心事碼了一遍。可是,碼得再整齊,也碼不出答案:
姐姐今天那句“你是不是太寵弟弟了”在她耳邊繞來繞去;
弟弟傍晚把最寶貝的卡片撕成兩半,邊哭邊說“姐姐都不跟我玩”,像一把鈍刀子,一下一下割在她心口;
媽媽下班回來揉著肩歎的那口長氣,更像一塊石頭,沉沉地壓在她的胃裏。
七七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鼻尖,假裝自己是一隻躲在殼裏的小蝸牛。可殼再厚,也擋不住那些聲音——它們像一群迷路的小麻雀,撲棱棱地在她腦袋裏撞來撞去。她多希望此刻能有一位“旁觀者”輕輕敲敲她的房門,對她說:“七七,別怕,我帶你把這一切看清楚。”
她想象那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奶奶,拄著一根會發光的拐杖,聲音像曬過太陽的棉被:“孩子,姐姐的‘太寵’不是責怪,是擔心你把所有糖都給了別人,自己隻剩空糖紙;弟弟的哭不是恨你,是想告訴你‘我也想當你的小船,而不是隻能被你載著’;媽媽的歎氣更不是失望,是她心疼你太早就學會了做大人。”
七七在黑暗裏眨眨眼,又問:“那我該怎麽辦?”
老奶奶把拐杖在地上輕輕一點,像點亮一盞小燈:“明天,你給姐姐留一顆糖,再寫一張小紙條——‘姐,這顆糖是獎勵你提醒我’;你把撕壞的卡片用透明膠粘好,在裂縫處畫一道彩虹,對弟弟說‘破的地方也能開出花’;你給媽媽倒一杯溫水,什麽也不說,隻把小手放在她肩上,讓她知道:你也想學著變成她的肩膀。”
七七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鼻尖冒出細密的汗珠,卻第一次覺得空氣是甜的。她悄悄在枕頭上點頭,像跟那位想象中的老奶奶拉鉤:“好,我試試。”
第二天清晨,她果然在姐姐的書包裏塞進一張折成紙飛機的糖紙;她把粘好的卡片塞進弟弟的枕頭底下,卡片背後寫著“裂縫是光進來的地方”;晚上媽媽一進門,她就端著一杯溫水迎上去,小手輕輕搭在媽媽肩上,像給自己也搭了一座橋。
姐姐笑了,弟弟抱著卡片轉圈,媽媽把溫水喝完,把空杯子遞給她,順便給了她一個帶著牙膏味的擁抱。那一刻,七七忽然懂了:所謂“旁觀者清”,並不一定要別人來當那個旁觀者;有時候,隻要她肯停下來,聽聽自己心裏的聲音,再抬頭看看家人的眼睛,迷霧就會自己散開。
可她仍舊小小地許願——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被迷得團團轉,還是希望門外能響起一聲輕叩,有一個聲音對她說:“七七,別怕,我在這兒,陪你把路看清。”
七七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手心裏那封紅底金字的入伍通知書已經被攥得起了毛邊。
二十歲的兒子蹲在門檻外,正拿柴刀把一截杉木劈成薄薄的引火柴——刀起刀落,穩得像老井裏吊上來的水,一滴不灑。七七望著兒子被夕陽鍍亮的肩背,心裏像被兩根繩子往兩邊拽:一根叫“讓他成家”,一根叫“讓他衛國”。
一、讓他成家?
她想起隔壁李嬸上午說的話:“你兒子肯幹又孝順,早點娶個媳婦,你明年就能抱胖孫子。到時候你隻管在門口曬太陽,小兩口下地,多好!”
可七七眼前馬上浮現另一幅畫麵:兒子穿著新做的藍布褂子,牽著羞答答的閨女給她敬茶;可第三年,孩子半夜發高燒,小兩口抱著娃往鎮醫院跑,雨大路滑,兒子摔在泥裏,膝蓋磕得血肉模糊——不是七七咒他們,是她太清楚,莊稼人“肯幹”兩個字背後,是多少天光未亮的腰酸背疼。她怕兒子太早被“家”字套牢,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
二、讓他當兵?
她又想起村支書傍晚遞通知書時的話:“部隊今年來咱鎮挑好苗子,你家小子體格、政審樣樣拔尖,去了就是裝甲兵,學費全免,退伍還能安排工作。”
這回她腦海裏換了一幕:兒子穿著筆挺的軍裝,站在雪亮的坦克旁敬禮;可下一瞬,新聞裏那些邊境的硝煙、高原的寒風,呼啦啦全湧進屋子,像一群烏鴉把油燈撲得忽明忽暗。她心口一緊,手裏的通知書差點掉進灶膛。
三、兒子自己的想法
兒子劈完柴,抹了把汗,進屋蹲在七七膝邊,像小時候一樣把腦袋往她手心裏蹭。
“媽,我聽見你跟李嬸說的話了。”他的嗓音帶著柴火的溫度,“我也聽見你跟支書說的話了。”
七七鼻子一酸:“那你自己咋想?”
兒子握住她粗糙的手:“我想先去當兵。您別愁我娶不上媳婦,我想學一身本事,把身體練成鐵板,把眼界練寬。等我退伍回來,再成家也不遲。到時候我能護得住媳婦娃,也能護得住您。”
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我怕現在結了婚,萬一哪天……您跟媳婦都得替我擔驚受怕。等我成了真正的男子漢,再讓他們娘倆過踏實日子。”
四、七七的決定
七七望著兒子,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生他那晚,屋外也是這樣的晚霞,接生婆說:“這娃哭聲像軍號,將來怕是要穿軍裝。”
她吸了吸鼻子,把通知書上的毛邊捋平,像撫平自己所有的糾結。
“去吧。”她拍拍兒子的肩,聲音輕卻穩,“去把軍號吹得更響。媽在家等你,等你回來,再給你說媳婦。到時候咱家娶親,用坦克給你開道!”
五、尾聲
夜裏,七七把兒子的舊衣裳一件件疊好,放進印著“光榮入伍”的帆布包。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得那枚小小的軍徽閃閃發亮。
她忽然覺得,所謂“讓兒子選哪條路”,其實從來不是她這個母親能決定的事。她能給兒子的,隻有一盞永遠不滅的燈,讓他無論走多遠,都知道回頭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