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黍離之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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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洛陽的第一晚,桓溫讓大軍在太極殿前的廣場上安營紮寨。
他則帶著親信登上高高的台階,在殿前俯視這座殘破的城池。
自八王之亂起,洛陽城輾轉於多方勢力之手,司馬家的王爺、匈奴人的漢趙、羯人的後趙、氐人的前秦,都曾在這裏留下足跡。
頻繁更換主人的間隙,占據洛陽的軍閥幾次投降東晉,名義上表示歸順,但都不長久。
五十年間,戰火不斷,城頭屢換大王旗,老百姓僥幸沒死於戰亂的,也大多逃離了這裏,洛陽城周邊是一片荒蕪。
桓溫這次收複後,建康朝廷已經是第四次管轄洛陽了。
但能否真正意義上的擁有,還要看桓溫接下來和朝廷的博弈。
暮色之中,廣場上燃起篝火,荊州軍的將士們正在慶祝這場大勝。
破敗的居民宅中,偶爾能看到點點亮光,那是周成裹挾的百姓,如今成了荊州軍的戰利品。
姚襄逃走後,他留下的百姓還在城外露宿,桓溫留下一支隊伍負責看守,好在夏天還未過去,老弱婦孺們擠在一起,暫時不會覺得寒冷。
王凝之還未恢複過來,桓溫在盤算如何與朝廷交涉,兩人與周圍的一片喜慶格格不入。
郗超過來拍了拍王凝之,在他旁邊的台階上坐下,勸解道:“阿兄若是不適應,下次待在後方就是了,戰場廝殺,確實凶險異常。”
不僅是他,所有人都以為王凝之是被嚇到了。
畢竟像他這樣的世家公子,第一次上戰場,就險些被一箭射死,有些後怕也是正常。
但王凝之知道自己不是,後怕隻是那一瞬間的事,之後則是無盡的懊惱。
他太不冷靜,太急於求成了。
在整個北伐的過程中,他的表現欲太強了,言語和行動上都是。
這種心態在建康城裏,倒是無傷大雅,有些出格也是名士間的笑談,但在戰場上,就太致命了。
“我是在後悔,”王凝之歎息道:“若是當時我處理得好一些,護衛根本不會死,姚襄也肯定逃不掉。”
郗超的目光看向遠方,“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哪裏能夠事事萬全。”
剛聊了兩句,桓溫走了過來,兩人連忙起身。
桓溫隨意地坐了下來,讓二人不要拘禮,王凝之和郗超這才在下級台階上側坐。
“洛陽民生凋敝,又無險可守,你們覺得該如何處置?”
王凝之看了看郗超,示意他先說。
郗超也不客氣,這個問題他早就考慮過了,“自然是該讓朝廷派人接手,如今匪患已除,糧道通暢,再無借口拖延。”
桓溫笑道:“話雖如此,那我們辛苦一場,不是為他人作嫁衣了。”
這話說得毫不遮掩,他並不忌諱王凝之的存在。
“那就要看委派的人了,”郗超胸有成竹,繼續說道:“洛陽乃是舊都,朝廷總不能隨意派個人過來,最合適的人選是豫州刺史謝尚。”
聽到這,桓溫打斷了他的發言,轉而問王凝之,“叔平怎麽看?”
王凝之這幾天情緒低落,還沒來得及細想後續的事,斟酌了一會才回答,“朝廷並無遷都之意,不管委派何人鎮守,都會是名至而人不至。”
真正意義上的豫州,肯定是在中原了,謝尚的這個豫州是僑置的,所以在淮水以南,以曆陽今安徽和縣)為治所,卡住了桓溫順流而下、東入建康的水道。
郗超的提議,是想讓謝尚離開曆陽北上,這樣桓溫東進的通道就更加暢通無阻了。
王凝之的意思,則是說就算謝尚接手洛陽,也不會親身北上,頂多委派個將領過來,並不足以實現郗超的設想。
郗超反駁道:“洛陽絕非曆陽可比,謝尚若是遷延不進,自有人會上疏彈劾。”
“話雖如此,但一來二去地拖上幾個回合,時間久了,指不定鮮卑人就會南下或者氐人選擇東進,洛陽再次得而複失。”
“那也不影響,丟失洛陽的罪名,足以讓豫州易主。”
王凝之聽他這麽說,沉默下來。
他是謝家的女婿,這話他不好接。
桓溫意識到這點,笑著出言化解尷尬,“這就扯遠了,叔平不妨先說說自己的想法。”
王凝之不願意洛陽城變成一個政治工具,桓溫若是想吞並天下,就不應該通過內耗的方式來攫取權利。
“凝之以為桓公應該自領洛陽,和朝廷那邊的交涉,則以糧草人口為先,如此一來,天下人可以看到桓公收複中原的決心,朝廷就算不樂意,也無法拒絕。”
郗超不同意這個做法,“洛陽四戰之地,想要守住,必定要付出極大代價,智者不為。”
桓溫更傾向於郗超的意見,洛陽西邊就是秦人占領的函穀關,北邊不遠就是燕人的鄴城。
此刻的洛陽,一無城牆,二無百姓,三無糧草,想要在這種地方站住腳,需要荊州方麵進行大量的投入才行。
桓溫當然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的家底。
王凝之知道他的擔憂,解釋道:“聽說氐秦新主苻生殘暴不仁,君臣離心,姚襄未死,也必定會前往關中,聚集羌人作亂,如此一來,氐秦根本無暇東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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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慕容鮮卑呢,有消息稱他們正在計劃遷都鄴城。”桓溫的情報工作也不差。
王凝之的思路愈發清晰起來,“既然他們已決定南下,那更要守住洛陽了,不然不是白白送與他人,若是鮮卑人占據了這裏,再想收複可就不是這次這麽簡單了。”
桓溫還是有所顧忌,他想收複中原不假,可若是和鮮卑人拚個你死我活,那豈不是讓建康朝廷坐收大禮。
王凝之沒有再勸,桓溫未見得百分百信任自己,作為幕僚,說到這份上就夠了,再多就容易讓桓溫懷疑自己別有用心。
郗超也沒做說什麽,大家都說了自己的想法,最後拍板還得看領導。
但桓溫沉思良久,最終什麽都沒說,又坐了一會,歎了口氣,起身離開了,看方向,應該是去找兄弟桓衝了。
郗超也歎了口氣,“在阿兄眼裏,是否收複中原才是第一要務?”
“嘉賓莫要試探,有些事並不衝突,瞻前顧後反而容易竹籃打水。”
既然想克複中原、問鼎天下,就不能老想著保存實力,指望嚇唬下朝廷就可以篡奪晉祚,就算司馬家答應,那些世家也不會答應的。
話不投機,兩人就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郗超看著暮色中的一片蒼涼,吟誦起《詩經》裏的名篇:“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王凝之順著往下:“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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