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辭憂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角落裏的洛因。
    此刻的老父親，已經徹底失去了生命的色彩，整個人仿佛一尊被風化了千年的石像，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生無可戀”的灰色氣息。
    他蜷縮在陰影裏，雙目無神地盯著地麵，那副模樣，仿佛世界已經在他眼前毀滅了三遍。
    崔辭憂張了張嘴，本想說幾句場麵話來緩和一下氣氛，比如“伯父您別往心裏去”、“我會對洛琪希好的”之類的。
    但洛嘉莉顯然更懂自己的丈夫，她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再分給他，臉上掛著熱情洋溢的笑容，一手抓住女兒洛琪希，另一手則親熱地抓住了崔辭憂的手，拉著他們朝溫暖的火爐邊走去。
    “別管那個女兒奴了。”
    “洛琪希，來，和媽媽一起坐，好好跟媽媽聊一聊。”
    洛嘉莉將兩人按在柔軟的獸皮上坐下，自己也盤腿坐在一旁。
    一雙與洛琪希如出一轍的藍色眼眸裏，閃爍著濃濃的好奇與八卦之火。
    “媽媽也想聽一下，你們這些年是怎麽過的，還有你們的……戀愛故事。”
    “說起來，幾年前辭憂你來的時候，行色匆匆，也沒待上幾天就走了。”
    “那時候我就覺得你這孩子不錯，可惜沒能多聊聊。”
    她又轉向女兒，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心疼與嗔怪“還有你這丫頭，也是個狠心的，一走就是二十幾年沒回來看過我們一眼……”
    聽到母親提起自己當年“離家出走”的往事，洛琪希原本放鬆的神情頓時變得有些不自在起來。
    在崔辭憂麵前，她一直努力維持著自己沉穩睿智的“老師”形象。
    那些年少輕狂時做的傻事，比如因為不會念話而孤身一人遠走他鄉，這些“黑曆史”此刻被當麵揭開，讓她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難為情。
    她默默地將求助的視線投向身旁的崔辭憂，那眼神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快……想個辦法。
    隨便說點什麽都好，別讓媽媽再說下去了！
    崔辭憂接收到未來老婆大人的求救信號，立刻心領神會，回了一個“一切交給我”的安撫眼神。
    他順勢反握住洛嘉莉的手，姿態謙遜而又親昵，完美地將話題接了過來
    “洛琪希她不太擅長言辭，還是我來說吧。”
    “媽媽，您想先聽些什麽呢？”
    這一聲自然而然的“媽媽”，讓洛嘉莉微微一愣，隨即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了。
    “哎喲，你這孩子，”
    她點了點崔辭憂的手背，語氣裏滿是挪揄。
    “還沒結婚呢，就跟著洛琪希一起改口叫媽媽了？連嶽母和伯母都省了。”
    “反正馬上就要正式結婚了，也不差這幾天了。”
    現代人嗎？平時隻是不用，臉皮厚度自是早已修煉到了一定的境界。
    崔辭憂微笑著，應對自如。
    “說得也是。”
    洛嘉莉笑著點了點頭，顯然對這個未來女婿的“上道”感到非常滿意。
    然而，她那顆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並未就此平息，好奇的目光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洛琪希，最後還是落在了她那平坦的小腹上。
    “那……既然都’做’了，”
    她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問道，“所以……是‘有’了嗎？”
    崔辭憂嘴角一抽。
    得，果然不愧是一家人，這思路簡直是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關心的問題，都出不了第二種！
    “媽媽！”
    洛琪希瞬間羞得滿臉通紅，整個人像是被煮熟的蝦子。
    “您怎麽還問這個啊，你和爸爸一樣，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
    她又羞又惱，索性直接撲了上去，和母親嬉鬧作一團。
    洛嘉莉被女兒撓得咯咯直笑，一邊躲閃一邊享受著這久違的母女親昵時光，整個房間裏都充滿了她們歡快的笑聲。
    “真是一副相親相愛的畫麵啊。”
    一旁看著熱鬧的崔辭憂，冷不丁地冒出這麽一句風涼話。
    理所當然的，他也立刻被滿臉羞紅的洛琪希拉入了“戰局”，被迫加入了這場溫馨而又“混亂”的嬉鬧之中。
    ……
    夜幕降臨，晚餐的香氣在屋內彌漫開來。
    食物依舊是米格路迪亞族的傳統風味——大塊烤製的大王陸龜肉，配上清炒的魔噬草，與上次崔辭憂來訪時不同的是，這次的主食多了一種名為“硬殼果”的果實，烤熟後口感類似土豆，粉糯香甜。
    雖然菜色算不上精致，但勝在食材新鮮，分量十足。
    餐桌上，氣氛呈現出一種奇妙的兩極分化。
    丈母娘洛嘉莉熱情得像是要把整個世界的美食都堆到崔辭憂麵前，不斷地為他夾菜，噓寒問暖。
    而嶽父大人洛因，則全程保持著那副“世界趕緊毀滅吧，我累了”的表情，默默地扒拉著自己碗裏的食物，每一次咀嚼，都仿佛在發泄著對這個世界，尤其是對他麵前這個“女婿”的無盡怨恨。
    夜深了，簡單的洗漱過後，兩對夫婦各自在通鋪的兩頭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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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爐裏的火焰漸漸熄滅，隻剩下點點猩紅的餘燼在黑暗中閃爍。
    洛琪希等到感覺父母都已經熟睡之後，才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在獸皮下挪動著身體，像一隻溫順的小貓，從崔辭憂的身側輕輕地抱住了他，將自己的腦袋安穩地枕在他的臂彎裏，然後心滿意足地睡去。
    這隻是一個單純的、尋求安全感的擁抱。
    雖然說年輕人食髓知味，幹柴烈火，但情商但凡正常一點，也絕對不會選擇在嶽父嶽母就在幾米開外的大通鋪上，練習什麽高難度的“無吟唱水係魔術”。
    然而，崔辭憂的安穩覺，顯然並沒有持續太久。
    後半夜的時候，一陣細微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開始在他耳邊若有若無地響起。
    “咯吱……咯吱……”
    那聲音，像是有人在用盡全身力氣磨著牙。
    不，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在……咬牙切齒。
    崔辭憂無奈地睜開眼睛。
    昏暗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勉強能視物。
    他微微側過頭，果不其然，在通鋪的另一頭，那個本該熟睡的老父親，此刻正雙目圓睜，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這邊。
    那眼神，在黑暗中猶如兩柄淬了毒的尖刀，充滿了怨念、憤怒，以及一種“我女兒的白菜就被你這麽拱了”的強烈不甘。
    原來是在裝睡。
    對此，崔辭憂隻能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
    他總不能把洛琪希推開吧？
    無奈之下，他隻能轉過身去，與洛琪希麵對麵而眠，將她整個人都攬入懷中，用自己的後背去阻擋那道幾乎要將他洞穿的“死亡視線”。
    然而……這個舉動，顯然起到了反效果。
    那如芒在背的目光，變得更加銳利，簡直像是要化作無數根鋼針，紮在他的背上。
    而那“咯吱咯吱”的咬牙聲，也陡然響亮了好幾個分貝，充滿了歇斯底裏的味道。
    不過，或許是洛琪希白天那句“再也不回來了”的警告起了決定性的作用，盡管老父親的怒氣值已經爆表，但這一夜，終究是沒有發生什麽實質性的衝突。
    崔辭憂就這樣，在一道幾乎要實體化的殺意目光和一陣陣仿佛要將牙齒咬碎的聲響中，抱著懷裏溫香軟玉的佳人，斷斷續續地睡到了天亮。
    他深刻地體會到，女兒奴的嶽父絕對和女婿是天敵。
    搞定嶽父，或許比挑戰魔王，還要更具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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