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人族內部的隱痛與西方教的蓬勃發展，曾經威壓洪荒的天庭，如今彌漫著一種截然不同的氣氛。
    妖皇帝俊返回三十三重天後，並未如往昔般升朝議事，也未再督促那柄沾滿人族血腥的“屠巫劍”煉製工程。
    相反，淩霄寶殿緊閉，隻留下太一、鯤鵬、伏羲三人議事。
    帝俊端坐帝座，帝袍依舊華美，眉宇間卻少了過往那份睥睨天下的銳氣鋒芒，多了幾分閱盡千帆後的沉靜與深邃。
    “屠巫劍……暫且擱置吧。”帝俊的聲音平靜，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殿內激起巨大的波瀾。
    “陛下！”計蒙第一個忍不住出聲，臉上滿是錯愕，“
    那屠巫劍可是吾等克製祖巫之關鍵啊！
    我等已經付出了那麽多，眼看所差已不多，就此放棄，那不是太可惜。
    下次與巫族相爭，巫族那些莽夫又該繼續耀武揚威了？”
    “計蒙所言極是！巫族步步緊逼，此刻咱們怎能退縮！”九嬰的九個蛇首齊聲嘶鳴，帶著焦躁。
    帝俊抬手虛按，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壓下所有喧嘩。
    他的目光掃過群臣，隨後他才緩緩開口，說道：
    “上次的事情還沒有讓你們看清現實嗎？
    巫妖爭鬥，氣運證道，天定主角……這些東西的出現，或許有其必然，但我仔細審視一番以後，發現其中還存在某些被我們忽視的地方。
    當初那氣運證道之法從何而來，為何在那種時候突然出現，而且同時被我族和巫族得知，這恐怕並非偶然。
    我想說的是，那些過往我等期望得到的的東西，如今看來，不過是更大的棋局中注定上演的一幕。
    諸位，捫心自問，即便吾妖族傾盡全力，屠盡巫族，最終登頂洪荒，結果如何？”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嗬笑一聲，聲音中帶著濃烈的諷刺意味。
    “聖人高高在上，天道之下我等皆不過螻蟻。
    鴻鈞合道，口銜天憲；三清女媧，坐觀眾生爭渡。
    吾等妖族，即便是那最終的勝者，也不過是從一枚小些的棋子，變成一枚大些的棋子罷了，何況他們會坐視我們成為最終勝者嗎？恐怕不行。
    洪荒的棋盤看似廣袤，然而對於我們這等已經快要走到自身巔峰的人來說，已經成為了一道桎梏。
    借助這混沌星圖，學習薑雲道尊、揚眉老祖超脫於外，方才是真正跳出這局棋，掌控自身命數的通天大道！”
    如果薑雲在此地的話，聽到帝俊的這番言論，恐怕會感歎一句“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內而亡”。
    在複雜的政治環境中，外部環境可能為生存帶來機會，而內部的鬥爭則可能招致滅亡。
    六聖齊出，洪荒的水已經深不見底，這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實在是太過危險。
    太一上前一步，神情堅定地跟隨道：“
    兄長所言，吾甚是讚同！
    洪荒天地，於吾輩已成囚籠！
    聖人與天道編織的命數可容不下真正的皇者傲骨，我等想要妖族屹立在洪荒之巔，那就必須有足夠的實力支撐才有成功的機會。
    與其在此內耗，於聖人的注視下角力，不如放手一搏！
    那混沌墳場中蘊藏的機緣，那些世界廢墟裏的遺珍與本源，可以強大生靈根基與本源，這是吾輩證道混元、擺脫棋子的一條通途！
    人妖之間的那點仇怨，眼下看來確實深重，但比之族群的超脫與未來，亦是不過如此。”
    鯤鵬臉色變幻，思考了一陣開口勸道：“
    妖帝與東皇陛下壯誌可嘉，然混沌險惡遠超想象，世界廢墟乃大恐怖之地，是大機緣亦是大劫難。
    吾族根基皆在洪荒，如若傾巢而動，恐有傾覆之危。”
    身為妖師，他必須為全局考慮，對風險本能警惕。
    伏羲此時也出言道：“
    妖師顧慮自是有理，不過我想如今時間不等人，道祖所說百萬年之期已過半，我等要抓緊時間了。
    巫妖之劫如懸頂利刃，人族又得聖眷，吾等若繼續沉湎洪荒棋局，結局注定凶險。
    薑雲道尊開辟前路，星圖在前，我們不可錯過，征戰混沌，勢在必行，然需周密計劃，穩健開拓。”
    帝俊拍案定音：“伏羲所言深得我心！
    鯤鵬，妖族從不畏險，隻要能突破如今的困境，些許風險還是值得的！
    傳本帝詔喻：
    其一，即刻起，停止一切針對人族的行動，不論大小，同時收縮防線，避免與巫族發生大規模衝突，讓族人休養生息，積蓄力量。
    其二，屠巫劍計劃無限期擱置，主要資源儲備逐步轉向混沌探索所需，保障此項計劃所需。
    其三，組建精銳先遣軍，由太一統領，伏羲為輔，率九嬰、白澤並三萬太乙金仙精銳，攜帶物資和當初胎膜計劃封存的法陣，先行前往構築混沌前哨堡壘，妖師可以前往洪荒大地之上，看看能不能拉攏一些有意前往混沌的同道，參與我等計劃！”
    “我等領命！”太一抱拳領命，鯤鵬、伏羲也躬身應諾。
    灰蒙、死寂構成了混沌永恒的底色。
    憑借薑雲贈予的星圖坐標指引，太一率領的妖族先遣軍依靠混沌頑石傾力打造的空梭，載著眾人小心翼翼地穿行於洪荒胎膜之外那片被稱為“近側平穩域”的混沌虛空。
    前進過程遠比想象中艱難。
    混沌氣流如無形巨手，撕扯著陣型，時空碎片飄忽不定，蘊含著湮滅的危險。
    太一親自禦使空梭，穿行在茫茫無邊的天外混沌之中。
    “東皇陛下，這混沌之中……當真能建起據點？”九嬰喘息著，聲音中帶著疲憊。
    太一目光炯炯，神念鎖定了星圖上標注的一個空間錨點：“再難也要建，此乃吾族跳出棋盤之根基！看前方！”
    循著星圖指引，耗費苦功，他們終於抵達一處空間結構相對穩固的節點。
    此地離洪荒胎膜並不算太過遙遠，混沌亂流有著天道的梳理，相對平緩。
    “就是此地，伏羲你來指揮眾人鑄城布陣！”太一一聲令下。
    妖兵們在伏羲和白澤的指揮下，依照已經演練過無數次的經驗，花費大量頑石、天晶等寶物和材料開始忙著鑄城。
    太一以混沌鍾投影鎮壓空間，在混沌之地隔開一片安全的空間，隨後無數珍稀材料被取出，開始建築堡壘，伏羲指導著將一道道銘刻著妖族傳承的空間道紋、防護符文被點亮、串聯，緩緩融入這片混沌虛空。
    很快，一個稍顯簡陋但無比穩固的混沌“浮島”——或者說一座巨型的空間堡壘雛形，在艱難中誕生。
    堡壘散發著微光，如同黑暗海洋中亮起的第一星燈火。
    隨後就是最重要的環節了，他們要將胎膜法陣刻錄到最外圍，用來防護混沌氣流的侵襲。
    “成功了！”眾妖看著那薄薄的一層將混沌氣流阻隔在外的屏障，爆發出歡呼，之前的艱難仿佛都值得了。
    太一心中也湧起一絲激動，這意味著妖族邁出了征戰混沌的第一步。
    完成主要工程後，太一安排白澤主持據點日常運轉，伏羲繼續完善堡壘的其他部分，而他自己則決定獨自向更深處探索一番，目標指向星圖中距離當前堡壘最近的一個“中型混沌氣旋回廊”錨點，那裏或許能找到一些混沌特有的材料或能量。
    頭頂著混沌鍾的防禦，太一循著坐標小心翼翼地穿越一片片更顯狂亂的混沌區域。
    不知飛遁了多久，就在那標注的氣旋回廊錨點遙遙在望之時，一種奇異的現象發生了。
    前方浩瀚的混沌背景中，隱約浮現出一層極其淡薄卻無比堅韌的壁壘。
    那並非實體之牆，更像是由無數天道法則、因果之線無形交織而成的巨大蛛網。
    越是靠近，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拉扯感就越發明顯。
    來到混沌以後，洪荒天地的氣息雖然淡了許多，卻仿佛有無形的絲線依舊紮在自己體內，線的另一頭就是洪荒天地。
    太一謹慎地停下，試探性地伸出一隻手，鼓蕩妖力向那無形的屏障觸碰過去。
    嗡——！
    這一下，仿佛觸動了某種禁忌！
    一股沛然莫禦、蘊含著洪荒天地本源意誌的恐怖壓力瞬間降臨！
    那並非物理攻擊，而是一種源自規則層麵的排斥與束縛！
    太一隻覺自身道果轟鳴，體內妖力、甚至包含著他根源於洪荒太陽星的那部分本源，都產生了強烈的逆流衝動，似欲掙脫他的控製，回歸身後的天地！
    混沌鍾投影瘋狂震蕩，卻隻能護住他自身不受混亂傷害，根本無法抵禦這股源於自身根源的“流失感”。
    “這是怎麽回事？”太一瞳孔驟縮，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駭欲絕的神情。
    他猛然想起那一則揚眉脫離洪荒的傳說。
    “他斬斷了空心楊柳本體與洪荒地脈相連的最後一絲因果絲線，褪去了在洪荒孕育的先天道體，以混沌本源重塑真靈道體！”
    當時聽薑雲講時隻覺震撼，此刻親身遭遇這無形的壁壘束縛，才真正明白這背後的艱難！
    薑雲為何沒有提到過這個規則壁壘對洪荒生靈的囚禁？
    是對方境界太高，這規則壁壘已經束縛不了他？
    還是他根本沒遇到這個問題，沒有感受到限製？
    太一心中念頭急轉，但更多的是一種巨大的失落和焦慮。
    若是連離開洪荒天地本身都要付出類似揚眉那樣慘痛的代價，妖族數以億萬計的生靈，又有多少能效仿揚眉老祖斷舍離！
    征戰混沌的計劃，難道在第一步就要夭折了嗎？
    “先退回去！”太一果斷無比，頂著巨大的壓力與不適感，全力催動混沌鍾投影，向後飛退。
    直到遠離那壁壘足夠遠的距離，那股恐怖的束縛和本源流失感才如潮水般褪去。
    他心有餘悸地回頭，望著那片看似無形實則堅不可摧的區域，臉色鐵青。
    眼前已不是障礙，而是橫亙在妖族未來道路上的天塹！
    太一沒有絲毫停留，以最快速度回了前哨壁壘，他將此地的建設事項全權交給伏羲、白澤和九嬰，自己則帶著沉重的消息，急速返回了天庭。
    淩霄殿內，氣氛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帝俊聽完太一的詳細稟報，麵色沉凝如鐵。
    他取出河圖洛書，勾連洪荒天道法則，快速進行了一番推演，良久之後才停了下來，眉宇間充滿思索。
    一旁的鯤鵬聽完太一的消息，陰鷙的臉上首次顯露出巨大的錯愕和憂慮：“斷舍本體？重塑道軀？
    這……這條件太過苛刻！
    吾族如何能普及？
    若不能大規模進入混沌，所謂征戰不過是空談！
    薑雲道尊當真不知此節，還是……他故意漏說了？”
    “他應是不知，或未曾在意。”帝俊緩緩搖頭，語氣帶著肯定，“以他混元大羅的境界，或許這等屏障對他毫無意義。
    揚眉老祖那等太古存在，能舍棄一切重塑自身，其道心毅力本就非吾等可比。
    而吾族，億萬生靈，各有根係，血脈交織洪荒，因果牽連之深，豈是一句話能斬斷？”
    帝俊若有所思：“
    天道至公，卻也至私。
    洪荒天地孕養萬靈，萬靈之壯大亦反饋於天地。
    混沌廣袤，其中資源雖豐，於洪荒卻有本源外泄之患。
    若任由生靈隨意出入卻無回饋，天長日久，洪荒本源必被削弱。
    故，此壁壘非是單純阻礙，恐是天道設下的平衡之鎖。
    欲出洪荒者，當了結‘索取’之因果，使自身對洪荒之‘貢獻’大過於‘消耗’，方可自由往返。”
    “貢獻大於索取？了結因果？”太一眼中精光一閃，“兄長此言一針見血，直指問題本質！吾明白了！”
    他猛地站起身，說道：“
    天道貴私，是以有此規則束縛於我等！
    此壁壘非為刁難，而是維持洪荒天地本身延續的一道自然法則屏障！
    揚眉舍棄本體修為、斬斷一切洪荒因果，便是向洪荒‘還債’，證明他不再消耗天地本源，且無絲毫糾纏牽絆，方可得大自在！
    混沌之行，若是想要繼續下去，必須先有功於洪荒天地，於洪荒並非一味索取！”
    群妖麵麵相覷。
    妖族的目標依舊清晰——征戰混沌！
    但走在這條道路上，卻多了一道必須跨過的門檻：如何了結妖族整體與洪荒的因果，達到“貢獻大於索取”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