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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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雨劍宗——劍穀!
    殘陽如血,潑灑在劍穀深處幾座孤零零的新墳上。
    冰冷的石碑無言矗立,晚風嗚咽著穿過穀口,卷起幾片枯葉,徒增幾分蕭瑟。
    “周衍啊周衍!”祁元斜倚在其中一塊墓碑前,身形歪斜,手中沉重的酒壇幾乎要脫手滑落。
    醉眼朦朧,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揮之不去的痛楚,“老子…老子早他媽跟你說過八百遍了!做人別那麽軸!別那麽死心眼!你偏不聽!偏要逞那個英雄!現在好了吧?啊?躺在這冷冰冰的土裏,舒服了?!”
    祁元猛地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液體嗆得他劇烈咳嗽,眼角卻分不清是嗆出的淚水還是別的什麽。
    “切!”一旁的林夜同樣抱著酒壇,原本就顯眼的霜白鬢發在暮色中更添幾分蒼涼。
    林夜嗤笑一聲,帶著醉後的憤懣和不屑,“聽你的?聽你的像個喪家之犬似的夾著尾巴逃命?那周衍還是周衍嗎?!他要是聽了,那才真叫死不瞑目!”
    “林夜!”祁元驟然暴怒,掙紮著想要撐起身子,醉意讓他動作踉蹌,但眼中的怒火卻熾熱逼人,“別以為你頂著一頭白毛老子就不敢揍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扒光了掛到劍宗廣場,讓全宗弟子瞻仰瞻仰?!”
    “艸!”林夜被戳到痛處,臉上肌肉抽搐,不甘地低吼一聲,卻也隻能狠狠灌下一口酒,辛辣感直衝頭頂,“行行行!你有修為,你牛逼!老子惹不起,躲著喝悶酒總行了吧?!”
    就在兩人醉醺醺的爭執間,三道銳利的劍光撕裂暮色,瞬息而至。
    季觀雨、南宮墨、南宮雪三人顯出身形,衣袂帶風,打破了劍穀的悲寂。
    “兩位!”季觀雨目光掃過淩亂的酒壇和那幾塊刺目的墓碑,聲音低沉,“這酒,可否分我等一盞?!”
    祁元醉眼惺忪地斜睨著來人,目光最終落在南宮墨那身嶄新卻帶著肅殺之氣的劍袍上——深紫為底,金紅雷紋與赤焰交織,華貴而沉重。
    祁元咧嘴一笑,帶著幾分嘲諷和苦澀,豎起大拇指:“嘖嘖,南宮兄!這身雷火劍袍…夠威風!夠氣派!跟你…真他娘的配!”
    南宮墨麵無表情,但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緩緩搖頭,聲音帶著沉甸甸的疲憊:“祁兄莫要取笑。若非雷火劍宗…四位金丹長老盡皆隕落,宗門傳承危在旦夕,我又何須…”
    祁元聞言,沉默片刻,抬手重重拍在身旁一塊刻著“慕火”二字的冰冷石碑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仿佛要將醉意和痛苦都拍進去:“慕兄!聽見沒?沒你不行啊!連喝酒…都他媽沒意思了!”
    祁元嘶啞地喊著,仿佛那石碑下的人真能聽見,隨即仰頭又是一大口烈酒灌下,酒液順著下頜滑落,浸濕了衣襟,也分不清是酒是淚。
    南宮雪靜靜地看著祁元這副失魂落魄、借酒澆愁的模樣,秀眉緊蹙,輕聲問道:“祁元…宗門戰後百廢待興,長老之位虛席以待,為何執意推辭?你之前…不是做得很好麽?”
    “嗬!”不等祁元回答,林夜帶著醉意的冷笑便插了進來,林夜晃了晃手中的酒壇,眼神複雜地看向祁元,“你還不明白?這家夥…骨子裏就是個浪蕩子,拴不住的野鶴!若不是當初為了那個…那個小侍女的事,欠了人情,他壓根就不會踏進煙雨劍宗的大門!
    能在這兒待這麽久,無非是…一件接一件的破事,一場接一場的血戰,逼得他走不了,脫不開身罷了!如今…塵埃落定,血債…暫時算清,他這心思,怕是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離開?”季觀雨眉頭緊鎖,“祁兄,你要去哪?”
    祁元猛地抬起頭,醉意朦朧的眼中驟然爆射出刻骨銘心的恨意與冰冷的鋒芒,如同淬了毒的匕首。
    祁元咬著牙,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力量:“去哪?去…能讓我討債的地方!
    我祁元…心眼比針尖還小!
    這次吃了這麽大的虧,流了這麽多的血,死了這麽多的兄弟…這口氣,老子咽不下去!”
    林夜張了張嘴,看著祁元眼中那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意,最終隻是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無言地灌了口酒。
    那眼神裏的決絕,讓他知道勸不住,也不必勸。
    “來來來!喝酒!”祁元忽然又恢複了那副醉醺醺、大大咧咧的模樣,仿佛剛才的狠厲隻是錯覺。
    祁元不由分說地從地上抓起幾個沾著泥土的酒葫蘆,強硬地塞進季觀雨、南宮墨、南宮雪和林夜手中,動作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幹了這口酒!今日一別…他年江湖路遠,若有緣…再會!”
    這一幕,與當年他們初識時何其相似?
    隻是彼時,身邊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是慕火那爽朗不羈的大笑,是周衍沉穩堅定的眼神,是慕雷憨厚耿直的麵龐…而如今,物是人非,身邊隻剩下幾塊冰冷沉默的墓碑,在暮色晚風中,寂然無聲。
    唯有那颯颯的風聲嗚咽盤旋,恍惚間,竟似夾雜著慕火那熟悉而遙遠的、沒心沒肺的豪邁笑聲,卻又轉瞬即逝,徒留更深的空寂與悲涼。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悲傷,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季觀雨、南宮墨、南宮雪、林夜,乃至醉意最深的祁元,都握著手中的酒葫蘆,望著那橙黃或清冽的酒液,眼神卻穿透了時間,回到了那個初識的午後,陽光明媚,少年不識愁滋味…
    “嗬…”季觀雨喉頭滾動,發出一聲極其苦澀的輕笑,那笑聲裏承載了太多無法言說的痛。
    季觀雨不再猶豫,猛地仰頭,將葫蘆中滾燙的烈酒狠狠灌入口中!
    火辣辣的熱流瞬間灼燒著喉嚨、食道,一路燒進胃裏,帶來劇烈的灼痛。然而,這肉體的痛苦,卻絲毫無法壓製心底那翻江倒海、冰冷刺骨的悲苦與哀傷!烈酒入喉,愁更愁!
    “有緣…江湖再見!周兄!”祁元也喝幹了葫蘆裏的酒,踉蹌著起身,走到周衍的墓碑前,伸出手,先是重重地拍了兩下,隨即,那拍打的動作又變得極其輕柔,如同撫慰,帶著深深的不舍與痛惜。
    然後,祁元搖搖晃晃地挪到旁邊慕火、慕雷兩兄弟的墓碑前,再次拍打,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近乎訣別的鄭重:
    “江湖再見!慕兄!”
    說完,祁元猛地轉身拽起林夜,不再看那幾座新墳,兩道踉蹌的身影在血色殘陽下拉得很長很長,一步步向劍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