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陳實看著眾人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嘴角勾起了一抹自信的弧度。
    他繼續說道：“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去討好那個看起來很厲害的李副科長。而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還像鬥敗了的公雞一樣的趙文軒身上。
    “文軒，你這次，雖然惹了禍。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也是一個……天大的機會！”
    “機會？”
    趙文軒聞言，猛地抬起頭，那雙失神的眼睛裏，終於有了一絲光亮。
    “什麽機會？”
    “投名狀的機會！”
    陳實的聲音，充滿了蠱惑的味道。
    “你想想，你今天，當眾調戲李副科長的老婆，狠狠罵了他。這件事，在場人可是親眼看見的！”
    “你已經是天然地，站在了李副科長的對立麵！”
    “而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錢副營長今天丟了麵子，日後肯定要想辦法找回來，而你，正是再好不過的棋子。”
    “隻要你，主動去找錢副營長，跟他……表個忠心，訴個苦，再把今天火車上發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地，跟他匯報一遍！”
    “你猜，他會怎麽對你？”
    陳實說到這裏，故意停頓了一下，賣了個關子。
    趙文軒的腦子，雖然在男女之事上不太靈光，但在這種趨炎附勢的鑽營上，卻是天賦異稟。
    他瞬間就明白了陳實的意思！
    他的眼睛，猛地一亮！
    那感覺，就像是一個在沙漠裏，快要渴死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綠洲！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趙文軒激動得是搓了搓手，臉上的頹喪和恐懼，一掃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充滿了興奮和算計的，猙獰！
    “對啊！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我跟那個姓李的，已經是仇敵了！我隻要投靠了錢副營長，他肯定會把我，當成自己人！”
    “到時候，我不僅不用怕那個姓李的報複，還能借著錢副營長的庇護在農場站穩腳跟！”
    他越想越興奮，越想越覺得，陳實的這個主意，簡直是……
    絕了！
    旁邊的王浩和劉芸，看著那兩個，已經開始“狼狽為奸”，商量著如何“投靠新主子”的家夥。
    眼中，也閃過了一絲，複雜的光芒。
    王浩的心中，更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個“幹部子弟”，在這群知青裏，已經是心思最深沉，手段最高明的了。
    卻沒想到，這個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陳實，竟然……
    隱藏得如此之深？！
    這份審時度勢的眼光，這份借力打力的手段，這份挑撥離間的心機……
    簡直，就是一個天生的……
    陰謀家！
    他看著陳實那張，依舊是掛著憨厚笑容的臉，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絲……
    警惕和忌憚！
    ……
    ……
    火車在戈壁的風中，又行駛了一天一夜。
    當車窗外的景色，從一望無際的黃沙，逐漸變為稀疏的駱駝刺和紅柳時，西風農場，終於到了。
    “嗚——！！！”
    伴隨著一聲疲憊而又悠長的汽笛聲，火車緩緩地，停靠在了一個，不能稱之為“站台”的簡陋月台上。
    這裏，與其說是火車站，不如說是一個臨時搭建的，隻能勉強供火車停靠的……
    土坡。
    幾根歪歪扭扭的木頭樁子，上麵搭著一塊，被風沙侵蝕得，幾乎看不清字跡的木牌。
    上麵用褪色的紅漆，潦草地寫著四個大字——
    西風農場。……
    火車，停穩了。
    車門打開，一股夾雜著沙塵和幹草味道的冷風，瞬間就灌了進來。
    讓那些，早已習慣了車廂裏溫暖環境的知青們，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這就是西風農場？”
    一個女知青看著窗外那，一片蕭瑟荒涼的景象，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失望和……
    恐懼。
    “怎麽……怎麽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啊？”
    “不是說，是模範單位嗎？怎麽……怎麽連個像樣的車站都沒有？”
    “是啊，這也太破了吧？”
    知青們，你一言，我一語。
    臉上那，剛剛才燃起的，對新生活的憧憬和熱情，瞬間就被眼前這，殘酷的現實，給澆滅了大半。
    就連那個，之前還一直在給眾人打氣的王浩，此刻的臉色，也是異常的難看。
    “都別抱怨了！”
    他強打起精神，故作鎮定地，對著眾人，大聲地喊道：
    “越是艱苦的地方，才越能鍛煉我們的革命意誌！”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別讓農場的同誌們，看了咱們首都青年的笑話！”
    雖然嘴上說得硬氣，但他的心裏，卻早已是涼了半截。
    這地方，比他想象的，還要……
    窮！
    還要……
    破！
    ……
    眾人，稀稀拉拉地，走下了火車。
    凜冽的寒風，如同刀子一般，刮在他們的臉上，生疼。
    放眼望去，月台上，冷冷清清。
    既沒有，想象中，敲鑼打鼓，夾道歡迎的熱烈場麵。
    也沒有，領導同誌，熱情洋溢，噓寒問暖的親切慰問。
    隻有幾個，穿著同樣是洗得發白的舊軍裝，雙手插在兜裏，凍得是縮著脖子的男人。
    正百無聊賴地，站在不遠處。
    他們的臉上，帶著一種，長期處於基層，被消磨掉了所有熱情和耐心的……
    麻木和倨傲。
    當他們看到，那群，穿著光鮮，大包小裹，如同“觀光團”一般的首都知青時。
    那麻木的眼神裏，閃過了一絲，毫不掩飾的……
    輕視和不耐煩。
    ……
    “都過來了？”
    為首的一個，國字臉，鷹鉤鼻，約莫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語氣平淡地，問道。
    他的聲音，幹巴巴的，沒有任何的感情。
    仿佛，他接待的，不是一群，從首都遠道而來，支援邊疆建設的熱血青年。
    而是一群，讓他感到無比厭煩的……
    麻煩。
    “同誌，你好。”
    王浩作為知青的領隊，硬著頭皮，主動迎了上去。
    他擠出一個自認為最熱情，最親切的笑容，伸出手，說道：
    “我們是，從首都來的知識青年，我叫王浩，是這批知青的領隊。”
    “請問，您是……”
    然而，那個國字臉的幹部，卻根本沒有要跟他握手的意思。
    他隻是，上下打量了王浩一眼，嘴角，撇了撇。
    用一種，充滿了優越感的，審視的目光，淡淡地說道：
    “我叫馬順，場部後勤科的幹事。”
    “這幾位，也都是我們科的同誌。”
    “以後，你們的吃穿用度，都歸我們管。”
    他的話，說得是簡單明了。
    語氣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可的，警告和……
    威脅。
    王浩那隻，伸在半空中的手，尷尬地，僵住了。
    他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有些不自然。
    他怎麽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如此……
    不給麵子！
    連最基本的，握手禮節，都懶得應付！
    這已經不是怠慢了！
    這簡直是……
    赤裸裸的羞辱！
    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王浩也隻能是，強壓下心中的怒火，訕訕地，將手收了回來。
    他看了一眼，停在不遠處的那幾輛，用來接人的“交通工具”，臉上的肌肉，忍不住，又抽搐了一下。
    一輛，除了喇叭不響，哪兒都響的，破舊的212吉普車。
    車身上，布滿了磕磕碰碰的劃痕和……
    厚厚的灰塵。
    一看，就是那種，快要報廢的古董。
    而吉普車的後麵，還跟著兩輛，更加破舊的，東方紅拖拉機！
    拖拉機的後麵，掛著兩個，鏽跡斑斑，用來運送貨物的大鐵皮車鬥！
    車鬥裏，空空蕩蕩，連個遮風擋雨的棚子都沒有！
    而這兩輛“敞篷車”，就是農場，派來迎接他們這幾十號，首都知青的……
    “專車”！
    王浩的心，徹底涼了。
    他可以肯定，這絕對是，對方，在故意地，刁難他們！
    是在給他們這群，新來的“城裏人”，一個下馬威！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詢問。
    那個名叫馬順的後勤科幹事，卻是先一步，將目光，投向了，剛剛走下火車的，李鐵柱和蘇曉梅身上。
    當他看到，那個身姿挺拔，氣質不凡的年輕人時。
    他那雙，原本是充滿了倨傲和不耐煩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玩味！
    “喲！”
    他陰陽怪氣地，拉長了調子，說道：
    “這位，想必就是，我們農場新上任的，大領導——”
    “李副科長吧？”
    他的語氣中，雖然用的是敬語。
    但那股子，毫不掩飾的，嘲諷和挑釁的味道。
    卻是個人，都能聽得出來！
    李鐵柱的眉頭，微微皺起。
    他看著眼前這個，一臉倨傲，眼神輕浮的後勤科幹事，心中，就已經猜到了幾分。
    看來，那個在火車上，吃了大虧的錢副營長。
    已經提前，跟農場這邊，“打過招呼”了啊。
    “我就是李鐵柱。”
    李鐵柱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是來接我的？”
    “不敢當，不敢當！”
    馬順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語氣，愈發的陰陽怪氣。
    “我們這些，底下的‘大頭兵’，哪有資格，來接您這位，從省城裏來的‘大領導’啊？”
    “我們啊，是奉了我們場長的命令，來接這批，新來的知青同誌的。”
    “至於您……”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惡劣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