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那，充滿了不解和焦躁的目光中。
    李鐵柱，慢條斯理地，翻看了十幾分鍾的賬本。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了王大錘。
    “王隊長，光看賬本，還不夠。”
    “我還需要，對一下人。”
    “把你們分隊的《全體人員花名冊》，也拿過來吧。”
    “什麽？！”
    王大錘的眉頭，瞬間就擰成了一個疙瘩！
    “李鐵柱！你他娘的，到底想幹嘛？！”
    “查賬本，還不夠！還要對花名冊？！”
    “你以為，你是來查戶口的嗎？！”
    他實在是快要被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輕人，給逼瘋了！
    “王隊長，請注意你的言辭。”
    李鐵柱的臉色，陡然一沉。
    “我現在是在，執行公務！”
    “農具是死的。人是活的。”
    “農具的損耗，和使用者的操作習慣，以及勞動強度，息息相關。”
    “我要想，從根本上，解決農具損耗率過高的問題！就必須，把人和物結合起來，進行綜合性的分析！”
    李鐵柱這一番話語說出。
    那副理所應當的態度。
    讓王大錘的拳頭，捏得是“咯咯”作響！
    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在告訴他。
    現在還不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他恐怕早已是，一拳，將對方的腦袋，給砸進了那張破桌子裏！
    “好！”
    他咬著牙，再次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個字。
    “黑子！去！把花名冊，也給他拿來！”
    “老子，今天就陪你到底！”
    “我倒要看看！你能從這，幾百號人身上，分析出個什麽，狗屁名堂來！”
    ……
    很快，《一分隊全體人員花名冊》，便被送了過來。
    李鐵柱，接過來，隻是隨意地翻了翻。
    然後，便將其，遞給了身旁的蘇曉梅。
    “曉梅。”
    “你，來負責點名。”
    “先，核對一下，人員信息。看看，有沒有錯漏。”
    “特別是……”
    他頓了頓，那雙深邃的眼眸裏，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重點監管改造人員’那一欄，你給我，看得仔細一點！”
    ……
    “搞什麽鬼？！查農具損耗跟點名，有什麽關係？！”
    “就是！這小子，我看就是吃飽了撐得！”
    就連，張龍和趙虎，也是眉頭緊鎖。
    他們也完全看不懂，李鐵柱的這番操作，到底有何深意。
    隻有蘇曉梅，在聽到“看得仔細一點”這幾個字的時候。
    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男人的，真正意圖！
    蘇曉梅用一種，盡可能平靜的聲音，應道：“好。”
    然後，她便翻開那本，厚厚的花名冊。
    “王二牛！”
    “到！”
    一個幹瘦的漢子，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李翠花！”
    “到……”
    一個麵黃肌瘦的女知青，低著頭，小聲地，回應道。
    “趙大剛！”
    “報告！趙大剛今天，發高燒，起不來床！在宿舍躺著呢！”
    一個同樣是麵有菜色的年輕人，替他的同伴，回答道。
    ……
    點名，是一個，很枯燥，很乏味的過程。
    特別是，當著幾百號人的麵，一個個地，核對信息。
    更是，對人耐心和體力的，巨大考驗。
    很快，蘇曉梅發現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問題！
    ——傷病！
    幾乎，每點十個名字，就會有一個，因為各種各樣的傷病，而無法到場！
    有的，是發高燒！
    有的，是拉肚子！
    有的，是在幹活的時候，砸傷了腳！扭傷了腰！
    甚至，還有幾個，是因為昨天中了暑，現在還躺在醫務室裏，昏迷不醒！
    這，還是一個，所謂的“模範生產隊”嗎？！
    這分明，就是一個，傷兵滿營的，人間煉獄！
    “這位同誌，”
    蘇曉梅點到一個，名叫“孫強”的名字時，一個沙啞的聲音，替他回答道：
    “孫強他……他昨天下午，在采石場，被石頭砸斷了腿，現在……還在醫務室躺著呢……”
    蘇曉梅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忍不住，開口問道：
    “同誌們，你們每天，都要工作多長時間？”
    “報告領導！”
    一個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的男知青，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每天，最少，十四個小時！”
    “早上，天不亮就得出工！晚上，月亮都出來了，才能收工！”
    “那……那中午，能休息多長時間？”
    “一個小時！”
    那男知青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吃飯，半個小時。剩下的半個小時，還得去，修補工具，或者開批鬥會。”
    “基本上，剛吃完飯，就得接著幹活。”
    ……
    蘇曉梅的心，瞬間沉入穀底。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這裏的人，一個個都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麽這裏的農具，損耗率會那麽高！
    在如此，高強度的，壓榨之下！
    別說是，鐵打的農具了！
    就算是，鐵打的人！
    也，扛不住啊！
    她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父親，一個年過半百，手無縛雞之力的老教授。
    在這樣的，人間地獄裏，究竟是在如何地，苦苦掙紮！
    她強忍著，眼中的淚水。
    用盡全身的力氣，穩住自己那，微微顫抖的聲音。
    繼續，點著名。
    終於！
    她翻到了，那至關重要的一頁！
    ——《重點監管改造人員名單》！
    她的呼吸瞬間，就屏住了！
    那瞳孔在瞬間，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芒狀！
    蘇……
    蘇文斌！
    找到了！
    找到了！
    她的父親！
    真的，就在這裏！
    那一刻，蘇曉梅隻覺得，自己的腦袋裏，“轟”的一聲！
    仿佛有，無數顆炸彈，同時引爆！
    “曉梅？”
    李鐵柱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妻子的異樣。
    蘇曉梅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把花名冊轉了過來。
    順著妻子的目光，李鐵柱看見了上麵嶽父的名字。
    ……
    王大錘耐著性子，等了足足，半個多小時。
    他看著那個，還在那裏磨磨蹭蹭，不緊不慢的年輕人。
    心中的不耐煩，早已是，達到了頂點！
    “喂！”
    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那聲音，如同炸雷一般！充滿了，不善和挑釁！
    “我說，李副科長！”
    “人，你也點了！名，你也對了！”
    “現在，該差不多了吧？！”
    “我倒想問問！你，從我們這個‘模範分隊’裏，到底，查出了什麽名堂啊？！”
    王大錘已經沒有耐心，再跟這個小子，玩下去了！
    他要盡快結束，這場鬧劇！
    然而，他還是太天真了。
    麵對他那，充滿了挑釁的催促。
    李鐵柱緩緩地，抬起了頭。
    合上了那本厚厚的農具台賬。
    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
    “問題？”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
    “王隊長，我可以說，問題很大！”
    “而且是相當的大！”
    “放屁！”
    王大錘想都沒想就直接爆了粗口！
    “我們一分隊，年年都是農場的先進集體！生產標兵！”
    “能有什麽問題？！”
    “我看是你小子雞蛋裏頭挑骨頭！沒事找事！”
    “是嗎？”
    李鐵柱也不生氣。
    將那本，早已被他翻得滾瓜爛熟的《農具台賬》，推到了王大錘的麵前。
    隨後，他用筆在白紙上，寫下了一串觸目驚心的數字。
    “根據你們的台賬記錄，去年一年，你們一分隊報廢了三千二百一十七件，鐵製農具。”
    “而你們全隊，所有鐵製農具的總數，是五千二百一十三件。”
    “也就是說……”
    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
    “你們一分隊的，年農具損耗率，高達，百分之六十一！”
    “這個數字，比我們場部報告上，那個所謂的，百分之四十的，平均損耗率！”
    “還要高出了，整整二十一個百分點！”
    “王隊長！”
    “對於這個，高得離譜的數字！”
    “我需要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轟——————！！！！！！
    此話一出！
    整個大院，瞬間炸了鍋！
    所有的人，都被這個，駭人聽聞的數字，給徹底地，驚呆了！
    百分之六十一？！
    我的天！
    這哪裏是，在種地？！
    這分明是在，吃農具啊！
    ……
    王大錘聞言先是一愣。
    隨即臉上便浮現出了一抹蠻不講理的囂張！
    “哼！我當是什麽，天大的事！”
    他一臉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百分之六十一，又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