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農具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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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另一邊。
    第七監區,一間臨時騰出來的辦公室裏。
    李鐵柱正坐在桌前,不緊不慢地,翻閱著一本厚厚的、滿是油汙的賬本。
    上麵記錄的,正是第七監區,近幾年來,所有農具的采購、使用、以及損耗情況。
    蘇曉梅則坐在他的旁邊,神情專注地,瀏覽著另一本,更新、也更厚實的冊子。
    ——那本由獨眼龍,“精心準備”過的,假花名冊。
    辦公室的角落裏,幾個被魏長征派來“陪同”的監區幹部,正像木樁子一樣,筆直地站著。
    他們的臉上,都帶著一絲緊張和不安。
    眼角的餘光,時不時地,瞟向那對,正在認真“審查工作”的年輕夫妻。
    氣氛,安靜而又壓抑。
    許久,李鐵柱才緩緩地合上了手中的賬本。
    他抬起頭,看向身旁的蘇曉梅,輕聲問道:
    “怎麽樣?有什麽發現嗎?”
    蘇曉梅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失望和落寞。
    她搖了搖頭,聲音有些低沉:
    “沒有……”
    “這本花名冊,我從頭到尾,翻了三遍,無論是幹部、職工、知青、還是犯人……都沒有找到,我父母的名字。”
    她不死心地抬起頭,看向角落裏,那個為首的姓張的幹部,問道:
    “張幹部,我想請問一下,這份花名冊,是最新的嗎?會不會……有什麽遺漏?”
    “或者說,有沒有可能,有些人員的檔案,是單獨存放的?”
    那個張幹部聞言,臉上露出了一副標準化的、為難的笑容。
    他搓了搓手,模棱兩可地回答道:
    “蘇同誌,這個……我們監區的人員流動,一直都比較大。”
    “有時候,場部或者兵團,會臨時調派一些人員過來,執行一些……特殊任務。”
    “這些人的檔案,按規定,是不歸我們地方管理的,所以……名冊上沒有,也很正常。”
    “至於您說的遺漏……應該……應該是沒有的。我們監區的檔案管理,一向都是很嚴格的嘛,嗬嗬……”
    他這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將所有的問題,都推得一幹二淨。
    蘇曉梅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她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麽了。
    李鐵柱將她的失落,看在眼裏。
    他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然後,他緩緩地站起身,將那本農具賬本,拿在手裏。
    對著那個張幹部,淡淡地說道:
    “賬本,我看完了。”
    “從賬麵上看,問題不大。”
    “但是……”
    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賬,是死的,東西,是活的。”
    “為了確保,這份損耗報告的真實性,也為了對國家的財產,負起責任。”
    “我決定,親自,巡查一下,整個監區。”
    “實地看一看,這些農具的,實際使用和存放情況。”
    ……
    “什麽?!”
    此話一出,那幾個監區幹部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巡查整個監區?!
    開什麽玩笑!
    他們監區,可不是什麽良善之地!
    除了幹部辦公區和幾個重點看守區域,其他大部分地方,尤其是那些關押重刑犯的區域,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裏麵,龍蛇混雜,充滿了暴力和血腥!
    很多地方,就連他們這些監管人員,都不敢輕易踏足!
    讓這個姓李的,帶著他那個嬌滴滴的老婆,去巡查?
    這不是把兩隻小白羊,送進狼窩裏嗎?!
    “不……不行!這絕對不行!”
    那個張幹部,想都沒想,就立刻出聲反對!
    他的臉上,露出了“誠惶誠恐”的表情,急切地找著托詞,
    “李副科長!您……您有所不知啊!”
    “我們監區,地方大,人員雜,管理起來……難度很高。”
    “很多區域,因為我們監管人員,人手實在是不夠,所以……
    所以一直都是由那些犯人,自己……自主管理的。”
    “那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野性難馴,根本不講道理!”
    “您……您要是就這麽過去,這……這安全,實在是……難以得到保障啊!”
    他這番話,半是推脫,半是恐嚇。
    言下之意,很明顯。
    ——你要是敢去那些地方,出了什麽事,被裏麵的犯人給撕了,可別怪我們沒提醒你!
    然而,麵對他這番“好心”的勸阻。
    李鐵柱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義正言辭的、大無畏的表情。
    “安全?”
    他冷笑一聲,猛地一拍手中的賬本,聲色俱厲地說道,
    “我李鐵柱,身為兵團的幹部,黨的黨員!”
    “既然接受了組織的任務,就要有為革命事業,隨時獻身的覺悟!”
    “個人的安危,是小!”
    “國家的財產,是大!”
    “如果,因為害怕一點點危險,就對工作,敷衍了事,玩忽職守!”
    “那我,還算什麽黨員?!”
    “我,還有什麽臉麵,回去向馬場長,向組織交代?!”
    他這番話說得是慷慨激昂,正氣凜然!
    直接,就將個人行為,上升到了“黨性”和“革命覺悟”的高度!
    堵得那個張幹部,是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媽的!
    又來這套!
    這小子,怎麽張口閉口,都是政治大帽啊?!
    還讓不讓人活了?!
    “可是……”
    張幹部還想再掙紮一下。
    “沒什麽可是的!”
    李鐵柱根本不給他機會,直接下達了命令,
    “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職責!”
    “現在,立刻,馬上!”
    “帶路!”
    ……
    與此同時。
    魏長征的辦公室裏。
    他正煩躁地來回踱著步,手中的香煙,一根接一根地抽著。
    整個辦公室裏,都彌漫著一股嗆人的煙味。
    “砰砰砰!”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進來!”
    魏長征不耐煩地吼道。
    一個心腹幹部,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慌和焦急。
    “典……典獄長!不好了!”
    “又怎麽了?!”
    魏長征的心裏“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那個……那個姓李的……他……他不滿足於查賬本!”
    “他……他要親自,到整個監區,去查看!”
    “還……還放話說,要……要親自,教育咱們監區的勞作者,如何正確使用農具,避免過度損耗!”
    ……
    “什麽?!”
    魏長征聞言,氣得差點把手裏的煙頭給捏碎了!
    這個李鐵柱!
    還真是給臉不要臉!得寸進尺!
    查賬本還不夠,竟然還想親自下到監區裏去?!
    他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還他媽教育勞作者?
    他以為他是誰?農業專家嗎?!
    “典獄長!不能讓他去啊!”
    那個心腹幹部急得快哭了,“咱們監區下麵那些地方,什麽樣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讓他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那……”
    “慌什麽?!”
    魏長征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嗬斥道!
    雖然他的心中,也同樣是怒火中燒。
    但他畢竟是“活閻王”,很快就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而又毒辣的光芒。
    “去?”
    他冷笑一聲,“他想去,就讓他去!”
    “我倒要看看,他這個細皮嫩肉的副科長,到底有幾斤幾兩!”
    他頓了頓,對著那個心腹,陰冷地吩咐道:
    “你,馬上去通知張海濤他們!”
    “讓他們,隻帶著那小子,去倉庫、農具房、還有幾個樣板監舍,轉一轉!”
    “記住!隻準看!不準問!更不準,讓他接觸任何犯人!”
    “是!”
    “還有!”
    魏長征的眼中,閃過一絲更加殘忍的笑意,
    “如果,那小子不知好歹,非要去那些‘自主管理’的區域!”
    “非要去,收集什麽狗屁的人員花名冊做對比!”
    “那……”
    他湊到心腹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陰森森地說道:
    “你就告訴張海濤,讓他,想辦法,給那幾個犯人管事,遞個話!”
    “讓他們,給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副科長,一點……顏色看看!”
    “讓他知道知道,在這第七監區,光靠一張嘴,和幾頂政治大帽子,是行不通的!”
    “是,典獄長!”
    那個心腹幹部聞言,臉上也露出了一抹猙獰的笑容。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
    ……
    李鐵柱和蘇曉梅,在張海濤等幾個監區幹部的“陪同”下。
    開始在偌大的第七監區裏,穿行。
    越往裏走,周圍的環境,就越發的破敗和壓抑。
    空氣中,那股子混雜著汗臭、塵土、和絕望的氣息,也變得越來越濃烈。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一個露天的采石場。
    數百名穿著破爛囚服的犯人,正像螞蟻一樣,在烈日下,從事著繁重的體力勞動。
    他們有的,用簡陋的鐵錘和鋼釺,費力地敲打著堅硬的岩石。
    有的,則佝僂著腰,用肩膀,扛著沉重的石塊。
    步履蹣跚地,走向遠處的堆料場。
    他們一個個,都麵黃肌瘦,眼神麻木,如同被抽掉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沉重的勞動,早已將他們身上,所有的銳氣和棱角,都磨得一幹二淨。
    隻剩下,最原始的、為了活下去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