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講會現場人頭攢動，林野擠在人群中，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九月的天氣依然悶熱，報告廳裏空調的冷氣完全被兩百多名學生的體熱抵消。他低頭看了眼手機，距離東南建設集團的宣講會開始還有十分鍾。
    "聽說今年建築行業不景氣，薪資要降。"前排兩個男生低聲交談的聲音飄進林野耳朵。
    "我學長去年進了永固建工，起薪八千五，今年聽說隻有六千了。"
    林野握緊了手中的簡曆，紙張邊緣被他捏出了褶皺。他想起父親的話——"現在這行競爭大，不是光能吃苦就行"。他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抬頭看向講台。
    東南建設的hr總監正在調試投影儀，屏幕上顯示著公司的宣傳視頻——高樓拔地而起，橋梁橫跨江河，工人們戴著安全帽在陽光下揮汗如雨。林野看著這些畫麵，想起實習時在江東建設的日子，想起老張師傅教他調整全站儀時的專注神情。
    "各位同學下午好！"hr總監洪亮的聲音打斷了林野的回憶，"首先感謝大家選擇東南建設作為求職目標..."
    宣講會持續了一個半小時，林野記了滿滿三頁筆記。當hr公布今年的薪資標準時，報告廳裏響起一陣低聲的騷動。
    "本科畢業生基本薪資六千五，碩士七千八，另有項目補貼和年終獎金..."
    林野聽到身後有人小聲咒罵："操，比去年降了兩千！"他的筆尖在筆記本上頓了一下，墨水暈開一小片藍色。這個數字比他預想的低了至少一千五，但更讓他在意的是hr後麵的話：
    "...受行業整體環境影響，今年我們的招聘名額縮減了40，主要麵向985、211院校的優秀畢業生。"
    林野感到一陣眩暈。他的學校隻是大專學曆，在建築領域毫無優勢。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精心準備的簡曆，突然覺得那些實習經曆和項目經驗在名校光環麵前如此蒼白。
    回宿舍的路上，林野接到了母親打來的電話。
    "小野，今天宣講會怎麽樣？"母親的聲音裏帶著期待。
    林野踢著路上的小石子，斟酌著詞句："還行...就是今年建築行業不景氣，薪資比往年低了些。"
    "低了多少？"
    "大概...兩成左右。"林野撒了個謊，實際降幅接近三成。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姐說她們設計院今年也縮招了，但她那個室友說可以幫你內推，要不要試試？"
    林野想起設計院辦公室裏那些整潔的工位和恒溫空調，又想起工地測量時陽光灼燒後背的痛感。他咬了咬下唇："媽，我還是想先試試施工單位。"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倔！"母親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你爸說得對，施工單位又苦又累，常年不著家..."
    林野把手機拿遠了些，等母親說完才接話："我先投簡曆看看，不行再考慮其他選擇，好嗎？"
    掛斷電話，林野站在宿舍樓下深吸一口氣。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單地投在水泥地上。他掏出手機，在備忘錄裏寫下："東南建設，薪資6500，競爭激烈"，然後在後麵畫了個小小的問號。
    接下來的一周，林野參加了四場宣講會，投出了十二份簡曆。永固建工、華建集團、中土工程...每家公司的薪資標準都比往年下降了1530，而招聘名額更是大幅縮減。
    "這他媽還讓不讓人活了！"室友王磊把永固建工的拒信拍在桌上，"我三個實習經曆，兩個項目經驗，連初麵機會都不給！"
    林野默默整理著自己的麵試資料。他收到了東南建設和華建集團的筆試通知，這已經比大多數同學幸運了。
    "聽說今年建築行業寒冬，好多項目都停了。"王磊癱在椅子上，"我爸認識個包工頭，說去年接不到活，今年直接轉行做餐飲去了。"
    林野停下手中的筆："那...我們還堅持這個方向嗎？"
    "不然呢？"王磊苦笑，"三年專業白學了？"
    林野想起實習結束時老張說的話——"測量這活兒，髒點累點，但踏實"。可現在，連這份"踏實"都變得遙不可及。
    華建集團的筆試在學校就業中心舉行。林野提前半小時到達，發現走廊裏已經排起了長隊。他注意到大多數人都穿著正裝，男生清一色白襯衫黑西褲，女生則是職業套裙。
    "你是哪個學校的？"排在前麵的男生轉過頭問林野。
    "北海鐵道。"
    "哦..."男生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我是同濟的，來這邊參加校招。"
    林野握緊了筆袋。同濟，建築老八校之一，他幾乎能預見自己和這些名校生競爭的結局。
    筆試題目比預想的難，除了常規的專業知識外，還有大量實際工程案例分析。林野在最後一道大題上卡住了——一個關於深基坑變形監測的方案設計題。他絞盡腦汁回憶實習時老張教他的經驗，勉強寫完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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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卷時，監考老師看了眼他的學校，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這個細微的表情像針一樣紮進林野心裏。
    三天後，林野收到了華建集團的麵試通知。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複確認了三遍郵件。
    "牛逼啊！"王磊捶了他一拳，"聽說華建今年隻有三十個人，收到筆試的有五百多！"
    林野的興奮很快被緊張取代。他翻出之前準備的麵試資料，開始瘋狂複習。淩晨兩點，他的手機突然震動，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林野同學你好，我是華建人力資源部的周明。看了你的筆試答卷，深基坑那道題的處理方式很特別，想提前跟你聊聊。明天上午十點，學校咖啡廳方便嗎？"
    林野盯著這條短信看了足足五分鍾，確認不是詐騙信息後，才顫抖著手指回複："好的，謝謝周老師，明天見。"
    周明比想象中年輕，看上去不到四十歲，穿著休閑 poo 衫，像個普通工程師而非hr。
    "我看你實習是在江東建設？"周明攪動著咖啡，"老張還在那邊嗎？"
    林野驚訝地抬頭："您認識張師傅？"
    "十年前我們一起在西部幹過項目。"周明笑了笑，"你那道題的解法，很有老張的風格——不按常理出牌，但實用。"
    林野感到一陣暖流湧過全身。他詳細講述了實習時老張教他的各種"土辦法"，以及如何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保證測量精度。
    "現在年輕人很少願意學這些了。"周明點點頭，"都想著用高科技儀器，但工地上的實際問題往往需要經驗解決。"
    談話快結束時，周明突然問："如果薪資達不到你的預期，你還考慮施工單位嗎？"
    林野愣了一下，隨即坦然回答："我選擇這行不是衝著高薪來的。實習時看著自己測量的點位變成實實在在的建築，那種成就感...比多少錢都重要。"
    周明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最後隻說了一句："好好準備麵試。"
    正式麵試那天，林野遇到了同濟的那個男生。兩人被分在同一組進行無領導小組討論。
    題目是一個模擬項目危機處理：因測量失誤導致樁基偏移，工期緊迫，如何補救？林野根據實習經曆提出先局部複核數據，再與設計院溝通調整方案的建議。
    "這種低級錯誤根本就不該發生！"同濟男生打斷他，"應該追查責任人，重新測量全部點位！"
    林野平靜地回應："工地上的問題往往是多種因素造成的，追責可以事後進行，但首要任務是保證工程安全和進度。"
    麵試結束後，同濟男生在走廊攔住他："你以為拍馬屁就能贏？華建這種企業看重的是專業能力！"
    林野沒有爭辯。他想起了老張的話——測量員是建築的眼睛，而眼睛不僅要看得準，還要看得全。
    等待offer的日子格外煎熬。林野每天刷新郵箱上百次，手機從不離身。王磊已經收到了兩家公司的拒信，整日窩在宿舍打遊戲。
    "別等了，肯定沒戲。"王磊頭也不回地說，"我打聽過了，華建今年實際招的人比公布的還少。"
    林野沒說話，繼續修改著他的畢業論文。晚上十點，手機突然震動，是一個陌生號碼。
    "林野同學嗎？我是華建集團周明。"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笑意，"恭喜你通過麵試，公司決定給你offer。"
    林野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衝出胸膛。
    "不過..."周明頓了頓，"薪資方麵可能比你預期的低一些，基本工資六千，加上項目補貼大概七千五左右。"
    這個數字比宣講會公布的還要低。林野握緊手機，眼前閃過父親失望的眼神、母親擔憂的麵容，還有同濟男生不屑的表情。
    "我能...考慮一下嗎？"
    "當然。"周明的聲音依然溫和，"不過我想告訴你，我們看中的不僅是你的專業能力，還有你對工程的理解和態度。薪資是行業現狀決定的，但個人的成長空間是自己創造的。"
    掛斷電話，林野走到宿舍陽台。九月的夜風已經有了涼意，遠處工地的塔吊亮著紅色的警示燈，像夜空中的星星。他想起實習最後一天，夕陽下的工地，老張遞給他那盒糕點時粗糙的手掌。
    他拿出手機，給周明回了條短信："謝謝您的認可，我接受offer。"
    簽完三方協議那天，林野給家裏打了電話。父親聽完信字後沉默了許久。
    "太低了。"最後父親隻說了這三個字。
    "爸，這是行業龍頭，發展前景..."
    "前景能當飯吃嗎？"父親打斷他，"你姐姐剛工作就八千多，還是在辦公室..."
    林野深吸一口氣："我喜歡這個工作，真的。"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長歎："隨你吧，別後悔就行。"
    掛斷電話，林野打開電腦，給老張發了封郵件，告訴他自己要去華建的消息。十分鍾後，老張直接打來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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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小子！"老張的大嗓門震得林野耳朵發麻，"華建可是好平台，好好幹！別嫌起步工資低，這行看的是真本事..."
    聽著老張熟悉的聲音，林野眼眶發熱。他想起測量組同事們送行時說的話——"以後發達了別忘了我們這些搬磚的"。
    "張師傅，我會常回來看你們的。"
    "得了吧，進了華建有你忙的！"老張哈哈大笑，"記著，測量員是建築的眼睛，眼睛亮，路才走得遠！"
    畢業前的最後幾個月，校園裏彌漫著離別的氣息。拿到offer的同學開始籌劃畢業旅行，還沒著落的則瘋狂參加各種招聘會。
    林野的室友王磊最終簽了一家小型監理公司，薪資比華建還低兩千。
    "沒辦法，總比失業強。"王磊苦笑著收拾行李，"說不定過兩年行業回暖，咱們還能跳槽。"
    林野幫他打包書籍，發現大部分都是嶄新的。"早知道多學點事東西了。"王磊摸著那些幾乎沒翻過的教材，語氣裏滿是後悔。
    畢業典禮那天，林野的父母和姐姐都來了。父親穿著那件隻在重要場合才拿出來的藏藍色西裝，母親則不停地用紙巾擦拭眼角。姐姐林雪把一束向日葵塞到林野懷裏。
    "恭喜啊，測量員先生。"林雪笑著揉了揉弟弟的頭發，"雖然工資低了點，但好歹是大公司。"
    儀式結束後，全家人在校門口合影。父親終於露出一絲笑容："既然選擇了，就好好幹吧。"
    林野點點頭，抱緊了懷中的畢業證書。他知道，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離校前，林野特意去了一趟江東建設的工地。老張帶著他走了一遍曾經測量過的區域，現在這裏已經建起了二十多層的寫字樓。
    "看那個點，"老張指著大樓轉角，"去年這時候你還在這兒跟施工隊吵架呢，記得不？"
    林野當然記得。因為混凝土澆築隊沒按測量點位施工，導致整層樓偏移了五公分。當時他據理力爭，硬是讓施工隊砸掉重做。
    "以後在華建，這種事少不了。"老張遞給他一瓶冰鎮汽水，"大公司人際關係複雜，你這倔脾氣收著點。"
    林野笑著點頭，心裏卻知道有些原則他不會妥協。就像老張說的，測量員是建築的眼睛，眼睛容不得半點模糊。
    入職前最後一周，林野收到了華建的入職須知。除了常規的材料外，還有一份詳細的培訓計劃和一長串推薦閱讀書目。
    他按照清單買回了所有書籍，每天泡在市圖書館學習。其中一本《現代工程測量技術前沿》的扉頁上，印著周明的名字——原來他是華建技術中心的副主任。
    林野給周明發了條短信，感謝他的推薦。周明回複很快："期待你的加入。ps：第七章的內容對你第一個項目會有幫助。"
    翻到第七章，標題是《特殊地質條件下的測量控製》。林野想起麵試時的案例分析，突然明白了什麽。他認真做了筆記，還把重要的圖表拍照存在手機裏。
    晚上，他夢見自己站在巨大的工地中央，手持測量儀，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入職前一天，林野收拾好行李。按照通知，他首先要去位於鄰省的總部參加為期兩周的入職培訓，然後分配到具體項目。
    母親往他的行李箱裏塞了各種零食和常備藥："在外麵照顧好自己，別舍不得花錢。"
    父親默默遞給他一個牛皮紙信封："拿著，剛開始工作總有用錢的地方。"
    林野打開一看，裏麵是厚厚一疊現金，至少有五千塊。他的喉嚨突然哽住了。
    "爸..."
    "行了，早點休息吧。"父親擺擺手，轉身回了臥室。
    那天晚上，林野靜靜地躺在床上，雙眼凝視著天花板，思緒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回憶起過去四年的大學生活，那些充滿歡笑與淚水、成長與挑戰的日子。他想起了課堂上的激烈討論、圖書館裏的埋頭苦讀、社團活動中的盡情投入，以及與同學們一起度過的無數個夜晚。
    接著，他的思緒飄到了實習的點點滴滴。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觸職場，體驗到工作的壓力和責任。他記得自己在實習期間遇到的各種困難和挫折，也記得那些給予他幫助和支持的同事們。那段時間，他不斷地學習和成長，逐漸適應了職場的節奏。
    校招季的焦慮與期待也在他的腦海中閃現。他想起了投遞簡曆時的緊張心情，麵試時的忐忑不安，以及等待結果時的焦急等待。最終，他成功地拿到了心儀公司的 offer，那一刻的喜悅和成就感至今仍縈繞心頭。
    然而，明天開始，他將真正踏入社會，成為一個職場人。這個轉變讓他既興奮又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勝任工作，不知道會遇到什麽樣的挑戰和機遇。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打破了房間裏的寂靜。林野拿起手機，看到是周明發來的消息：“明天見，未來可期。”簡單的幾個字，卻像一道陽光穿透了黑暗，讓林野的心中湧起一股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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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明是他的好友兼室友，他們一起度過了大學四年的時光。在這四年裏，他們一起學習、一起玩耍、一起麵對困難，彼此之間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林野知道，周明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他總是能在關鍵時刻給予自己支持和鼓勵。
    林野關上燈，房間裏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讓自己的思緒在黑暗中飄蕩。他想起了大學四年的點點滴滴，那些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那些一起經曆的挫折和困難。這些回憶就像電影一樣在他的腦海中不斷放映，讓他感到既溫馨又感慨。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林野的床前。作為家中獨子，他早已習慣了一個人麵對黑暗。牆上的全家福裏，父母一左一右將他簇擁在中間，那是高考結束後拍的，父親難得露出了笑容。
    林野翻了個身，盯著天花板上的光影斑駁。獨生子女的孤獨感在這一刻格外清晰，沒有兄弟姐妹可以商量入職前的忐忑，也沒有人分享即將踏入職場的新奇。他伸手摸出枕頭下的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刺得他眯起眼睛。淩晨兩點十七分，微信裏隻有周明簡短的"明天見"，和班級群裏最後一張合影。
    作為獨生子，父母把全部期望都壓在他身上。林野想起父親遞給他那個牛皮紙信封時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母親偷偷往他行李箱裏塞零食時泛紅的眼眶。五千二百塊錢，是父親小半個月的工資；那些常備藥，是母親跑了好幾家藥店才配齊的。
    窗外傳來夜班出租車駛過的聲音。林野輕手輕腳爬起來，光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作為獨生子，他早已習慣在深夜獨自思考人生。書桌上的《現代工程測量技術前沿》被月光鍍上一層銀邊，他突然想起實習時老張說過的話："獨苗更要經得起風雨。"
    抽屜裏的牛皮紙信封靜靜躺著。林野小心翼翼地取出父親寫的紙條，"買套像樣的西裝"六個字力透紙背。作為獨生子，他太了解父親了——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從不直接表達關心，就像高考那年，表麵上三天沒和他說話，卻每天半夜悄悄來給他蓋被子。
    衣櫃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林野看著母親準備的那些零食和藥品，突然意識到這就是獨生子女特有的"負重"。父母把所有愛和期待都傾注在他一個人身上，這份沉甸甸的愛既是動力也是壓力。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導師發來的消息："作為我最看好的獨苗，到了華建好好幹。"林野眼眶一熱。是啊，他是父母的獨苗，是導師的得意門生，現在又要成為華建的新苗。獨生子女的身份讓他習慣了獨自承擔，也學會了在孤獨中成長。
    月光重新灑進房間，林野看著牆上的全家福。作為獨生子，他注定要一個人走更遠的路，但永遠走不出父母牽掛的目光。他輕輕撫平西裝上的褶皺，那是用父親給的錢買的，明天，他將穿著它獨自踏上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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