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渝都考證的雙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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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中區房產交易中心大廳的光線過於慷慨,明晃晃地潑灑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刺得人眼睛發酸。空氣裏懸浮著消毒水、打印墨粉和一種人群聚集後特有的、略顯疲憊的溫熱氣息。林野站在長長的隊伍末端,身上那套洗得泛白、肩頭還蹭著一小塊難以辨認油汙的鐵路工裝,像一塊突兀的補丁,硬生生釘在這片西裝革履、職業套裙匯成的河流裏。旁邊鋥亮的玻璃幕牆映出他的身影,與周遭考究的都市剪影格格不入。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仿佛那身工裝正灼燙著他的皮膚。
終於挨到了窗口。他把那張早已填好的報名表遞進去,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腹上經年累月握道尺磨出的硬繭清晰可見。玻璃後麵,穿著筆挺製服的女審核員接過表格,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紙麵,最終牢牢定格在“工作單位”那一欄。
“自由職業?”她抬起頭,視線精準地落在他工裝左胸那塊小小的路徽上,眉頭習慣性地蹙起,形成一個清晰的川字紋,“你這……鐵路上的吧?”語氣裏帶著公事公辦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職工報考注冊房產測繪師,按流程,需要你們工區出具同意報考證明並蓋章的。自由職業?”她輕輕晃了晃手裏的報名表,紙張發出細碎的脆響,“這不行,資料不實,沒法受理。”
那聲“資料不實”像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林野一路奔波帶來的、強撐著的鎮定。西北的風沙、巨人城工段考場上那刺耳的判定音、母親短信被沒收時監考員冷漠的臉……無數碎片在腦中尖銳地碰撞。他感到一股熟悉的、帶著鐵鏽味的憋悶感從胃裏直頂上來,幾乎要衝破喉嚨。他強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氣,交易中心那股混合著消毒水和人群氣息的空氣湧入肺部,冰涼又渾濁。
“同誌,您看這個行嗎?”林野的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手指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從工裝內側一個特意縫製過、更深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嶄新的深藍色封皮證件,小心翼翼地通過窗口下方的縫隙推了進去。封皮上印著燙金的國徽和一行醒目的字:消防設施操作員監控方向)職業培訓合格證理論考試通過)。他接著解釋,語速控製得不快不慢,像是反複排練過,“我目前在渝都這邊,兼職做安防監測方麵的工作,單位就是‘渝都安防科技有限公司’,做的是消防監控係統日常維護和應急處理,合規合法。房產測繪是我個人職業發展的一個規劃方向,和那邊工作不衝突的。”
審核員拿起證件,翻開,對著電腦屏幕仔細核對著什麽,臉上公事公辦的神情紋絲未動。林野的心懸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聽到自己鼓點般的心跳,咚咚地撞擊著耳膜。時間仿佛被粘稠的膠水拖住了腳步,每一秒都拉得漫長無比。空氣裏消毒水的氣味似乎更濃了,熏得他鼻腔發酸。
“……嗯,證件信息沒問題。”審核員終於抬起頭,目光銳利地掃過林野緊繃的臉,“但報名表填的是自由職業,你這又是安防公司員工?到底哪個為準?我需要能證明你在這個安防公司工作的材料,比如勞動合同或者至少是工作證明。光一個培訓證,不夠充分。”
懸著的心沒有落下,反而墜得更深。工作證明?渝都安防科技?那隻是他腦海裏虛構的一個名字,是他從工區廢舊檔案袋上撕下那個早已失效的部門公章時,靈光一閃的產物。那枚褪色的紅印,此刻正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在他貼身口袋裏那張偽造的證明上。他感覺額角有細密的汗珠滲出,在交易中心恒溫的空調風裏顯得格外冰涼。
“工作證明……我今天出門太急,真沒帶在身上。”林野的聲音幹澀得仿佛喉嚨裏塞了一團浸了水的破布,每個字都像是費了千斤力氣才擠出來,“您看,能不能……能不能通融一下,先讓我報上名?我明天,明天一定、一定補交過來!”
審核員臉上紋絲不動,像一塊被歲月打磨得毫無生氣的石板。他甚至沒多看林野一眼,隻是用一種近乎程序化的、利落的動作,將林野的報名表和那個藍色的證件一並推了出來,那份“不行”仿佛是早已預設好的程序。“材料不全,請補齊再來。”他的聲音平板得像敲在水泥地上的小錘,接著便抬起手,“下一位!”
那冰冷的拒絕,像一記沉悶的重錘,不偏不倚地砸在林野心上,震得他眼前一陣發黑。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抓起被退回的資料,仿佛那不是文件,而是滾燙的烙鐵。他逃也似的衝出了那個彌漫著官僚氣息、令人窒息的窗口。周圍人群的目光,如同細密的蛛網,若有若無地黏在他和他那身過於紮眼的工裝上,那些視線化作無數細小的芒刺,紮得他後背生疼。他幾乎是小跑著穿過寬敞得有些空曠的大廳,推開那扇沉重得像要壓垮人的玻璃門,一頭紮進渝都午後那股濕熱黏稠、帶著塵土味的空氣裏,貪婪地吸了一大口,仿佛要將所有的不快都甩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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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了交易中心那令人窒息的正貴與明亮,林野七拐八繞,鑽進了一條被歲月和油煙熏染得麵目模糊的後巷。巷子深處,藏著一家門臉窄小、毫不起眼的打印店——“誠信打字複印”。褪色的招牌被經年的油煙鍍上一層油膩的暗黃色,玻璃門上也蒙著厚厚的灰塵,幾乎看不清裏麵。推開吱呀作響的玻璃門,一股混合著劣質油墨、舊紙張和灰塵的濃重氣味撲麵而來,嗆得他幾乎想後退一步。店裏光線昏暗,隻有一盞懸掛的老舊白熾燈,在布滿蛛網的天花板下投下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堆滿雜物的狹小空間。
一個頭發稀疏、穿著洗得看不出原色汗衫的中年男人,正埋首在一台嗡嗡作響的老式針式打印機後,頭也沒抬,隻含糊地應了一聲:“複印打印?自己放機器上。”
林野沒說話,隻是沉默地從貼身口袋裏掏出那張對折得整整齊齊的紙。展開,是一份打印好的工作證明模板,格式標準,措辭嚴謹。最關鍵的是落款處,蓋著一枚顏色略顯陳舊、邊緣甚至有些模糊發毛的紅色圓形印章——“西北鐵路局巨人城工段綜合辦公室”。這是他從工區處理廢舊文件時,偷偷從一個早已作廢的檔案袋封口處小心翼翼撕下來的。這枚早已失去行政效力的印章,此刻承載著他孤注一擲的希望。
他把這張紙輕輕放在油膩的玻璃櫃台上,推到老板麵前。又掏出另一張紙,上麵是他用鉛筆工工整整寫下的幾個字:渝都安防科技有限公司。接著,他拿出那份嶄新的消防設施操作員培訓合格證,翻開,指著上麵自己的證件照和姓名:“老板,麻煩您……在這個位置,”他用指尖點了點模板上“渝都安防科技有限公司”後麵的空白處,“幫我把這個公司的名字打上去,替換掉原來的那個。還有這裏,”他指著落款處,“把原來的單位名稱覆蓋掉,打上‘渝都安防科技有限公司’。”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淹沒在打印機持續的嗡鳴裏。
老板終於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透過厚厚的鏡片,掃了一眼櫃台上的東西,目光在那枚顏色不正的舊印章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林野緊繃而年輕的臉。那眼神裏沒有驚訝,隻有一種見怪不怪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他慢吞吞地摘下老花鏡,用衣角擦了擦,又重新戴上,拿起那份模板和林野手寫的紙條,對著昏暗的燈光仔細看了看。打印店裏的空氣似乎凝固了,隻剩下老舊空調外機在窗外沉悶的喘息聲。
“小夥子,”老板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聽不出什麽情緒,“改名字,再加蓋個假章子?”他渾濁的眼睛透過鏡片,目光像生了鏽的鈍刀子,在林野臉上刮了一下,“風險大得很哦。”
“不是假章!”林野脫口而出,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拔高,隨即又立刻壓了下去,心髒在胸腔裏擂鼓,“是……是單位名稱變更了,新章還沒刻出來,暫時先用這個舊的頂一下,報個名用……” 他感覺自己的解釋蒼白無力,臉上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燙。
老板沒再說話,隻是沉默地盯著他,那目光沉甸甸的,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渾濁力量。時間在昏暗的小店裏艱難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林野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衝擊耳膜的聲音,手心裏全是黏膩的冷汗。他幾乎要承受不住這無形的壓力,準備抓起東西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小空間。
“加錢。”老板終於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幹澀的字,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多少?”林野立刻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五十。”老板伸出五根粗短、指甲縫裏嵌著黑色油墨的手指,“要改得看不出痕跡,再加這個,”他指了指那枚舊印章,“要印得清楚點,還得像新的。風險費。”
“行!”林野毫不猶豫,立刻從褲兜裏掏出幾張被汗水微微浸濕的紙幣,數了五十塊,放在櫃台上。
收了錢,老板臉上那種審視和麻木的神情似乎淡去了一點。他不再看林野,熟練地打開那台笨重的舊電腦,屏幕幽幽的藍光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布滿煙漬的鍵盤在他粗短的手指下發出劈裏啪啦的脆響。他先仔細地摳掉了模板上原有的“巨人城工段”字樣,然後對照林野寫的紙條,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敲入“渝都安防科技有限公司”,調整字號、字體,力求和模板上其他打印文字完全一致。接著,他又在落款處小心翼翼地覆蓋上新的公司名稱。整個過程,他專注得像個在修複古董的匠人,那份偽造的文件在他眼中似乎成了唯一重要的東西。
林野屏住呼吸,緊盯著屏幕上的每一個變化,看著“渝都安防科技有限公司”幾個字在光標閃爍中逐漸取代了原有的痕跡,像一種隱秘的覆蓋,一種在規則縫隙裏的求生。
最後,老板拿起那張紙,走到旁邊一台小型激光打印機旁。機器預熱時發出低沉的嗡鳴。他仔細地將紙送入進紙口,按下按鈕。一道激光無聲地掃過,墨粉在高溫下定影。他取出還帶著餘溫的紙張,又拿出那枚顏色陳舊的公章,放在嘴邊嗬了幾口熱氣,然後極其專注、用力地、穩穩地摁在了“渝都安防科技有限公司”落款的正中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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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聲輕響,卻像驚雷炸在林野耳邊。紅色的印泥在紙張纖維上微微洇開,那枚邊緣模糊的舊章,此刻像一個突兀而醒目的紅色烙印,蓋在了“渝都安防科技有限公司”幾個字上。那暗紅的顏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刺得林野眼睛生疼。
“好了。”老板把紙遞過來,語氣平淡無波,“自己看哈,莫得問題就收好。”
林野接過這張薄薄的紙,指尖冰涼。紙上的墨跡和那方刺目的紅印還帶著機器留下的微熱。他目光死死釘在那枚公章上——那是他從巨人城工段檔案室角落裏那些被遺忘的廢紙堆裏摳出來的舊日殘骸,一枚早已失去法律效力、本該歸於塵土的印記。此刻,它卻被他賦予了新的生命,一個虛假的、危險的生命,支撐著“渝都安防科技有限公司”這個同樣誕生於他腦海中的幻影。
“謝謝老板。”林野的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
“高快走。”老板揮揮手,重新埋首於那台嗡嗡作響的針式打印機前,仿佛剛才那場遊走於真假邊緣的交易從未發生,“莫擋到做生意。”
林野將這張滾燙的紙對折,再對折,折成一個盡可能小的方塊,塞進工裝最裏層那個緊貼著胸膛的口袋。那薄薄的紙片緊貼著皮膚,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髒一陣陣緊縮。他幾乎是踉蹌著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玻璃門,重新投入渝都濕熱黏稠的午後陽光裏。巷子口喧囂的市聲瞬間湧來,汽車的鳴笛、小販的叫賣、行人的交談……這些鮮活的、嘈雜的聲音包圍了他,卻無法驅散心頭那沉甸甸的陰影和口袋裏那份偽造證明帶來的、令人窒息的灼熱。陽光刺眼,他卻覺得渾身發冷。
回到那個位於老舊居民樓頂層、租金低廉的出租屋,林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鎖上門,拉上那副洗得發白、遮光效果聊勝於無的窗簾。狹小的空間裏頓時昏暗下來,隻有書桌上一盞充電台燈發出微弱而集中的白光,像舞台上的一束追光,照亮了攤開的厚厚教材——《注冊房產測繪師執業資格考試大綱及習題精解》。
書桌一角,安靜地躺著他從西北帶來的夥伴——那把編號“gt0719”的道尺。黝黑的尺身沉默著,尺麵上細密的劃痕記錄著風沙的磨礪和無數次與鋼軌的親密接觸。它像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錨點,與眼前這本嶄新的、散發著油墨味的教材形成了奇異的對峙。
他翻開書,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圖表中艱難地搜尋。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冰冷的道尺尺身,那熟悉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奇異的鎮定。突然,他的手指停在教材某一頁的例題上:
【例題47】某商品房買賣合同約定建築麵積為120.00平方米,產權登記部門實測麵積為121.35平方米。根據《房產測量規範》gbt .12000,該房屋麵積誤差比絕對值計算如下:
誤差比 = |實測麵積 約定麵積) 約定麵積 | x 100 = | (121.35 120.00) 120.00 | x 100 = 1.125
……
目光凝固在“誤差比”的計算公式上。那幾個符號和運算邏輯,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他腦海中的混沌!
誤差 = |實測值 標準值) 標準值 | x 100
巨人城工段!考核場上那冰冷刺耳的電子合成音仿佛又在耳邊炸響:“軌距實測值1436.8,標準值1435,誤差值1.2!超出允許範圍,不合格!” 當時他徒勞地對著風沙怒吼,吼著自己用道尺卡出的明明是1435.8!誤差隻有0.8!然而係統後台那個冰冷無情的“基層工誤差上浮50”的默認規則,像一隻看不見的鐵手,硬生生將他的0.8扭曲成了淘汰的1.2。
公式是一樣的!林野猛地抓起筆,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在教材例題的空白處,他飛快地寫下一行字,筆跡幾乎要劃破紙背:
軌距誤差:實測值 標準值 = ? 人說了算)
房屋麵積誤差:實測值 標準值 = ? 規範說了算?)
人心誤差:看見的 真實的 = ? 又是誰說了算?)
道尺量鋼軌,量尺量人心,誤差都是人說了算!
這行字像一句尖銳的偈語,刺破了知識表麵的平靜。他盯著自己寫下的字,胸膛起伏。房產測繪的公式嚴謹冰冷,背後是國標規範,是法律條文支撐的“客觀”。可巨人城那被後台規則隨意放大的“1.2”呢?那算是什麽?那又是什麽說了算?
他靠在椅背上,出租屋裏一片寂靜,隻有窗外遠處隱約傳來的城市低鳴。台燈的光暈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拿起桌上的道尺,冰涼的觸感從掌心傳來。這把尺,在西北的風沙裏丈量的是鋼鐵的縫隙,是生存的底線;而此刻,在這間昏暗的出租屋裏,它像一個沉默的見證者,見證著他正試圖用另一種尺度,去丈量規則本身的縫隙,去搏一個模糊不清的未來。這雙重身份帶來的撕裂感,比任何公式都更複雜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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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桌上,那本厚重的房產測繪教材被一支顏色鮮亮得有些突兀的熒光筆劃得密密麻麻。筆杆是明快的鵝黃色,握筆處已經被磨得光滑,上麵還貼著一個小小的、手寫的標簽:“重點必讀!——媽媽”。這是母親特意寄來的,她退休前教了幾十年語文,最擅長用這種醒目的顏色給學生劃重點。此刻,這支飽含母親心意的筆,正被兒子用來攻克完全陌生的技術堡壘。
旁邊放著一個拆開的快遞紙箱,裏麵塞滿了印著“林記百貨”ogo的零食。幾罐紅牛飲料像列隊的士兵整齊排列,幾桶老壇酸菜牛肉麵散發著熟悉的醬料包氣味。最引人注目的是幾個獨立小包裝,透明的塑料袋裏,安靜地躺著幾塊深棕色的餅幹——每一塊都被精心做成了道尺的形狀,尺身上的刻度甚至都用糖霜勾勒了出來,旁邊印著幾個可愛的卡通字:“誤差小於1,加油!”
手機屏幕亮著,放在攤開的教材上,正進行著視頻通話。屏幕上,父親林建國那張被歲月和西北風沙雕刻得棱角分明的臉占據了大部分畫麵,背景是燈火通明、貨架林立的“林記百貨”超市。他手裏正拿著一包和林野桌上同款的“道尺餅幹”,興致勃勃地展示著。
“……看見沒?你老子我設計的!‘考證加油包’!主打產品!”父親的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超市老板特有的推銷腔調,穿透屏幕,“紅牛提神醒腦,泡麵管飽頂餓,這個餅幹,”他特意把餅幹湊近鏡頭,那糖霜勾勒的道尺輪廓清晰可見,“精神食糧!吃了它,考試就跟咱量軌距一樣,分毫不差!怎麽樣?創意不錯吧?”
林野看著屏幕上父親得意洋洋的臉,又看看桌上那幾塊憨態可掬的“道尺餅幹”,連日來的緊張和心頭那份偽造證明帶來的陰霾,被一股溫暖的、帶著煙火氣的力量衝淡了些許。他忍不住笑了,笑容扯動了臉上疲憊的肌肉:“爸,你這……也太誇張了吧?把道尺做成餅幹?”
“誇張啥?這叫實用!這叫精神支持!”父親瞪著眼,“你媽非說幼稚,我看挺好!咱鐵路子弟,就得有咱的特色!賣得還不錯呢,今天剛上架,隔壁李嬸就給她家考研的閨女買了兩包!”
“你就聽他吹吧!”母親的聲音從屏幕外插了進來,帶著笑意。很快,她的臉也擠進了鏡頭,頭發一絲不亂,眉眼溫和,“兒子,別光吃那些沒營養的。媽給你寄的鹵牛肉幹呢?放冰箱裏了沒?複習餓了就墊墊肚子,比泡麵強。筆好用嗎?重點都劃了沒?”
“好用,媽,都劃著呢。”林野拿起那支鵝黃色的熒光筆晃了晃,“牛肉幹也收到了,放心吧。” 他心底湧起一股暖流,父母的關切如同無形的絲線,從遙遠的西北小城,跨越千山萬水,牢牢地係在他身上,給了他在這陌生都市孤身奮戰的力量。
“這就對了!”父親的大嗓門又響起來,“我跟你說,兒子,別有壓力!考過了,是咱老林家祖墳冒青煙!考不過,卷鋪蓋回來!超市裏給你留個最好的位置,咱不差那口飯!你媽那退休金夠養活咱仨了!”他半開玩笑地說著,豪氣幹雲。
“去你的!兒子這還沒考呢,你就說泄氣話!”母親嗔怪地拍了父親胳膊一下,轉回頭對著鏡頭,語氣溫柔而堅定,“小野,別有負擔。咱盡力就行。媽知道你心裏有主意,想走自己的路。家裏永遠是你的退路,但媽更希望你能飛得高,飛得穩。累了,就想想家裏,想想你爸鼓搗的這堆不靠譜的‘加油包’。”她笑著指了指父親手裏的餅幹。
“哎,怎麽就不靠譜了?”父親不服氣地嘟囔。
就在這時,超市背景音樂的聲音陡然清晰起來,蓋過了父母的拌嘴。一個流行女歌手清亮的聲音正唱著旋律熟悉的歌,歌詞卻被篡改得麵目全非:
“……不婚不育保平安,自由自在賽神仙!考證賺錢是王道,自己買房最牢靠!何必困在圍城裏,一人吃飽全家好!……”
這魔性的改編歌詞,配上原本抒情的旋律,充滿了荒誕的喜感。林野和屏幕裏的父母都愣住了。
“噗嗤——”林野第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誰放的歌?!”父親一臉錯愕地回頭張望。
母親也笑得前仰後合:“哎喲喂……這……這都什麽詞兒啊?肯定是小劉那丫頭搞的鬼!昨天還問我知不知道現在年輕人流行什麽梗……”
小小的手機屏幕裏,父母哭笑不得的臉龐,超市明亮的燈光,還有那荒腔走板卻又莫名貼切的改編歌曲,交織成一幅無比鮮活、充滿煙火氣的畫麵。林野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連日積壓在胸口的沉鬱,仿佛被這魔性的歌聲和父母的溫情衝開了一道縫隙。他擦著眼角笑出的淚花,心頭那點關於偽造證明的忐忑不安,暫時被這濃得化不開的親情和生活的荒誕喜劇衝到了角落。
“爸,媽,”他笑著,聲音帶著笑過之後的輕鬆,“這歌……還挺提神!我複習了!你們也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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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視頻,出租屋裏重新安靜下來。桌上,母親寄來的熒光筆散發著柔和的光,父親設計的“道尺餅幹”安靜地躺著。窗外,渝都的霓虹開始次第亮起,將這個巨大的城市點綴得流光溢彩。林野深吸一口氣,再次翻開那本劃滿重點的教材。書頁翻動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他拿起一塊“道尺餅幹”,餅幹粗糙的質感摩擦著指尖。他輕輕咬了一口,甜膩中帶著點微苦,像極了生活的滋味。目光落在教材複雜的公式上,又瞥向靜靜躺在桌角的gt0719道尺。鋼軌的冰冷堅硬,房產圖紙的精密線條,父母隔著屏幕的笑臉,打印店老板渾濁而洞悉的眼神,口袋裏那份帶著虛假溫熱的證明……
無數個畫麵在腦海中碰撞、交織。
他拿起筆,在那行“道尺量鋼軌,量尺量人心,誤差都是人說了算”的旁邊,用力地添上一句,筆跡深深嵌入紙背:
量天量地,量不過人心。但路,總得自己趟過去。
放下筆,他打開教材新的一頁,台燈的光暈穩定地籠罩著書頁,也籠罩著他年輕而緊繃的側臉。窗外的城市燈火在窗簾縫隙裏明明滅滅,像無數窺探的眼睛,也像遙遠模糊的希望。這雙重人生,這趟在規則縫隙裏穿行的冒險,才剛剛啟程。前路是深不可測的迷霧,而他唯一能握緊的,隻有手中這把來自西北風沙、編號gt0719的道尺,和心底那份不肯熄滅的微光。寂靜的出租屋裏,隻剩下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堅定而執著,如同一個孤獨旅人的腳步,在無垠的夜色中,一步步踏向未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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