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數據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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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四點十三分。城市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沉入一片近乎亙古的靜默。它的呼吸,那由無數扇窗後透出的微光和偶爾隱約的聲響匯聚而成的集體呼吸,此刻變得均勻而綿長,如同一個巨大生物在夢鄉中安詳的吐納。唯有遠處高架橋上,不時有車燈如流星般倏忽劃過,短暫地刺破那濃稠得仿佛化不開的夜幕,旋即又沒入更深的黑暗裏,徒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光痕。
    然而,在這死寂的表象之下,在冰冷的柏油路和堅硬的混凝土層層覆蓋的地底深處,城市那顆本應沉穩搏動的心髒——地鐵網絡的中央調度中心——卻被一聲突如其來的警報,徹底撕碎了一貫的平和。
    那並非尋常工作中常見的、中規中矩的提示音。它更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的一聲巨獸瀕死的哀嚎,帶著足以穿透顱骨的高頻震顫,尖銳得讓耳膜幾乎要綻裂開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其中還夾雜著一種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屬被強行扭曲摩擦的聲響。這聲音如同無形的手,瞬間從調度中心這個燈火通明、廣闊得如同地下溶洞的空間裏抽走了最後一絲空氣,隻留下一種粘稠、冰冷的恐懼,迅速填滿了每一個角落,壓在在場每個人的胸口,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林野正對著操作台邊緣那塊用於監控員工狀態的屏幕。屏幕泛著冷冽的幽光,映照出他臉上那套近乎肌肉記憶的“標準職業微笑”。嘴角上揚的弧度,必須精確到毫米;眼神裏,還要恰到好處地摻入一絲專注,一縷溫和——這是他融入這座龐大機器、成為一枚“合格齒輪”的必要偽裝,是每天都要上演的默劇。警報炸響的刹那,仿佛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了他。他臉上那層精心雕琢的假麵瞬間凍結,肌肉以一種僵硬而荒謬的方式維持著那個標準弧度,讓笑容顯得既滑稽又恐怖,活脫脫像一個被時間無情定格的、臉上還掛著僵硬笑容的木偶。
    緊接著,環繞著他身側的數十塊巨型曲麵監控屏,如同多米諾骨牌般連鎖崩潰。屏幕上原本流淌著柔和起伏的藍綠色軌溫曲線,那是維係龐大地下交通網絡安全運轉的生命線,此刻卻在同一毫秒內齊齊斷裂、扭曲、崩解!猩紅色的亂碼如同嗜血的藤蔓,瘋狂地吞噬著屏幕,像素點像沸騰的血液般跳動、蔓延、互相撕咬,最終化為一片象征徹底失控的、令人心悸的死亡紅光海洋。整個調度中心被這片不祥的紅光籠罩,仿佛被浸泡在一個巨大的血池之中。服務器陣列發出沉重而絕望的嗡鳴,如同內部有巨大的齒輪正在崩裂,軸承正在熔毀,那是電子器官在衰竭前的最後悲鳴。
    “小林!林野!給老子滾出來!死哪去了?!操!快!他媽的快過來看看這到底他媽的是怎麽回事!” 王振海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炸得人耳膜生疼,不僅蓋過了尖銳刺耳的警報聲,更像是把一顆燃燒彈扔進了每個人的神經裏。那聲音裏翻滾著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夾雜著一種瀕臨崩潰、幾乎要撕碎理智的歇斯底裏。
    他那隻布滿老年斑、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的手,死死攥著冰冷的合金操作台,指甲在台麵上瘋狂地刮擦、摩擦,發出一種類似粉筆用力劃過黑板、又像是玻璃在尖叫的、足以讓活人靈魂瞬間出竅的恐怖聲響。那聲音鑽進林野的耳朵,直往腦子裏鑽。
    林野感覺自己的心髒像被一隻瘋狂的手攥住,在胸腔裏瘋狂撞擊著肋骨,每一次跳動都仿佛要把胸膛撞破,掙脫束縛跳將出來。一股寒流從腳底直竄天靈蓋,幾乎要將他凍僵。但他死死咬住牙關,強迫自己將這狂亂壓下去,動作竟在慌亂中透出一種驚人的、近乎刻意的鎮定。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失措地奔跑,而是緩緩地、像是在執行某種古老儀式般,伸手抄起了斜靠在操作台邊的道尺。
    那是一把沉甸甸的t字形道尺,精鋼鍛造的軀體足有八十公分長,分量壓得手心發虛。它表麵打磨得鋥亮,宛如一麵移動的鏡子,能清晰地映出人影的輪廓。當他的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毫無生命力的金屬表麵時,一股寒意瞬間穿透掌心,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直刺骨髓,帶來一陣奇異的、足以將人從沉睡或麻木中驚醒的刺痛。這股徹骨的寒意,如同最凜冽的鞭子,猛地將警報聲帶來的那層短暫麻痹感徹底抽散,驅趕得無影無蹤。
    這把平日裏用於精確測量軌縫與道岔間隙、象征著嚴謹與秩序的工具,此刻在他手中,卻仿佛被注入了某種沉重而危險的靈魂。它不再僅僅是一把冰冷的尺子,而是成了他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中,唯一能抓住的、看得見摸得著的盾牌,一種能提供些許安全感的冰冷實在。甚至,在那絕望的念頭偶爾閃過時,它也可能變成一件能決定生死的凶器。林野緊緊握著它,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皮膚下微微凸起。
    他走向連接著核心數據流接口的終端機。在刺眼的紅光映照下,他故意將道尺那沉重的金屬底座,在接口處的合金外殼上,反複地、用力地摩擦。尖銳的“嘎吱——嘎吱——”聲,如同金屬在哭泣,猛地加入了警報長鳴和服務器哀嚎的混亂交響,顯得格外突兀,像是在為這末世般的場景敲打著不祥而急促的節拍。他調整角度,確保頭頂和側麵的攝像頭,能無比清晰地捕捉到道尺與接口摩擦的每一個細節,以及接口旁那塊小小的、獨一無二的設備編號銘牌編號:zddcjk07b)。同時,他自己操作的身影、側臉,也被鏡頭忠實地、一絲不苟地記錄了下來。每一個動作,都像是精心編排的舞台表演,充滿了隱晦而致命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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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搶修命令如同密集的冰雹,狠狠砸下。林野跟隨著緊急響應小隊,乘坐轟鳴的工程梯,一步步深入地底。隧道深處的空氣更加渾濁,混雜著濃重的臭氧味、鐵鏽的腥氣、潮濕泥土的黴味,還夾雜著一絲設備過載後絕緣皮燒焦的刺鼻糊味,嗆得人鼻腔發酸。應急燈慘白的光束在圓弧形的隧道壁上投下跳躍晃動的巨大陰影,扭曲變形,如同蟄伏的怪獸,伺機而動。故障點附近的軌道傳感器陣列指示燈全部熄滅,曾經閃爍如星點的光芒盡數消失,留下的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像一片驟然凍結的星空。
    就在林野蹲下,準備用便攜終端接入最靠近故障源的檢修接口時,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後。是張明。技術保障科的副科長,平時總是一副和善敦厚的模樣,此刻那張圓臉上卻籠罩著一層難以形容的青灰色,在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近乎屍體腐敗的質感,比調度中心滿屏的死亡紅光更加駭人。他身上那股劣質煙草混合著隔夜胃酸發酵的酸腐氣息,隨著他急促的呼吸,猛地噴在林野的後頸上,帶來強烈的生理性厭惡感。
    “小林,” 張明的聲音像被按了靜音鍵,低得幾乎要鑽進地縫,可那音質,卻像砂紙狠狠摩擦著林野緊繃的神經,每一絲纖維都跟著戰栗,“別慌…別慌。” 他重複著,可那聲音裏的顫抖,卻比慌亂本身更讓人心驚。“這陣仗太大了…我說,會不會是…會不會是哪一步數據錄入搞岔了?嗯?就一個微不足道的操作失誤?”
    他的身體像黏在了林野背上,又往前壓了壓,一股混雜著焦慮和汗味的氣息撲在林野後頸。那隻汗津津的手,帶著一種詭異的黏膩感,似乎不經意地搭上了林野的肩膀,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那重量像一塊沉甸甸的鉛,而指尖,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溫度,若有若無地撩撥著林野脖頸側最敏感的皮膚。“快!查查日誌,看看誰最後碰過主數據庫的寫入權限?係統日誌…對,係統日誌是關鍵!” “係統日誌”這三個字被他念得又急又重,仿佛那是什麽救命稻草,目光更是銳利如淬毒的鉤子,死死釘在林野操作終端的屏幕上,那眼神仿佛要刺穿屏幕,直接把林野心裏那點虛妄的鎮定給掏出來。
    林野的後背瞬間像被烙鐵燙到,肌肉瞬間繃緊成一塊僵硬的木板,冷汗唰地一下就浸透了貼身的工裝布料,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胃裏像是有無數隻小手在抓撓、翻攪,幾乎要嘔出來;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鼓,咚咚咚地幾乎要撞破喉嚨。但他死死咬住下唇,強迫自己鎮定,手指在便攜終端的鍵盤上敲擊起來,發出“劈裏啪啦”略顯急促的聲響。那動作看起來慌亂不堪,甚至故意敲錯幾個按鍵,再懊惱地“嘖”一聲刪掉,仿佛一個手忙腳亂的小職員。然而,這不過是精心編排的障眼法。他的指尖在觸摸板上滑動,快得如同鬼魅,劃過一道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軌跡。他正在利用這串看似混亂的操作作掩護,將之前在核心接口處,如同盜火者一般,通過特殊方式竊取到的那串異常校驗碼——那串如同潘多拉魔盒鑰匙般致命的十六進製字符——最關鍵、最核心的片段字符大約占整體的四分之一),悄無聲息地,通過一個早已預設好、偽裝成後台診斷程序的加密通道,發射出去,像一封寫給深淵的情書。它的目的地,是一個位於海外、經由多重匿名跳轉、如同海市蜃樓般虛幻的臨時郵箱。這個郵箱就像沙灘上的沙堡,信息一旦送達,五分鍾後便會自動焚毀,不留下一絲痕跡,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的食指懸在最後一個確認發送的虛擬鍵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
    “嘀!”
    一聲尖銳刺耳的係統提示音猛地炸響!這聲音並非來自他手中的小巧終端,而是來自隧道壁上那個連接著中央調度係統的公共告警屏!那屏幕猛地被刺目的黃色邊框點亮,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閃電劈開黑暗。緊接著,一個冰冷、標準、毫無感情色彩的報錯窗口,像一塊突兀的墓碑,驟然“啪”地彈出,死死釘在屏幕中央!
    【嚴重係統告警】檢測到非法校驗序列注入!來源接口:zddcjk07b序列特征:[部分模糊字符]xx...xx注入時間戳:20250610 041703.125 cst操作者身份卡關聯:林野,技術保障科,助理工程師。係統已啟動隔離防護。安全審計日誌已記錄。相關權限已被凍結。請聯係網絡安全部。
    那猩紅的“非法校驗序列”幾個大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林野的視網膜上,也燙在了張明驟然收縮的瞳孔裏!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隧道裏應急燈的白光、告警屏刺目的紅光和黃光,在兩人臉上交織變幻,勾勒出震驚、恐懼、懷疑、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狠厲。張明搭在林野肩頭上的那隻手,五指猛地收緊了,指甲幾乎要嵌進林野的皮肉裏。酸腐的煙味和急促的呼吸聲噴在林野耳邊,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晰。
    “非法…校驗序列?”張明的聲音如同從冰窖裏撈出來,每個字都帶著冰碴子,“來源接口…07b?”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目光從告警屏移開,像兩把淬了毒的錐子,一寸寸地在林野手中的便攜終端上掃過,最終死死地定格在林野那張瞬間失去血色的臉上。
    “小林,” 他的語調忽然變得異常輕柔,甚至帶著一點詭異的笑意,但那雙眼睛裏卻翻湧著深不見底的寒潭,“你剛才…拿著道尺,在07b接口那裏…磨蹭了半天…是在幹什麽呢?嗯?”
    林野的指尖還懸停在便攜終端的按鍵上方,微微顫抖。冰冷的道尺就躺在他腳邊的工具包上,反射著告警屏的冷光。隧道深處,隻有設備過載後殘餘的電流聲在“滋滋”作響,如同毒蛇的嘶鳴。服務器陣列瀕死的嗡鳴仿佛穿透了層層岩土,隱隱傳來,更添一份沉重的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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