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像無數把冰冷的剃刀，刮過廣袤無垠的邊境凍土。天地間一片蒼茫的灰白，隻有蜿蜒的鋼鐵軌道在極寒中沉默延伸，如同大地的冰冷血脈。林野站在臨時搭建的工棚門口，呼出的白氣瞬間凝成冰霜，掛在他幹裂的嘴唇和眉毛上。他剛從零下四十度的野外監測點回來，厚重的防寒服也無法完全抵禦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技術科那份蓋著紅章的年度考核表，此刻正冰冷地躺在他工棚那張搖搖欲墜的桌子上。上麵，“林野”名字後麵，刺眼的紅筆圈出了“非統招”三個字。考評欄裏，一行打印體的評語像判決書“基礎理論存疑，實踐經驗需加強，暫緩a類項目參與資格。”落款是技術科科長陳傑的簽名。
    陳傑那張帶著虛偽笑意的臉仿佛還在眼前。早上，在局機關溫暖的走廊裏，陳傑當著一眾同事的麵，故意將文件“啪”地一聲拍在林野胸口，力道不輕不重，卻充滿了羞辱的意味。
    “小林啊，”陳傑的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認清自己的定位很重要。咱們技術科，a類項目那都是要擔大責任、需要深厚理論功底的。你這學曆背景……嗯，組織上也是為項目安全考慮。輔助崗嘛，把基礎工作做紮實，一樣是為鐵路做貢獻，你說是不是？”
    周圍幾個“子弟派”同事發出低低的嗤笑聲，眼神裏滿是毫不掩飾的優越感。林野沒有反駁，隻是默默接過那份滾燙（對他而言）的文件，指關節捏得發白。血統的標簽，再次成為將他牢牢釘死在底層枷鎖上的鐵釘。
    回到冰天雪地的工區，這屈辱感並未被凍結，反而在寒風中愈發清晰刺骨。他所在的這個偏遠工區，負責的是一條凍土支線的基床位移監測。主線由局裏高薪聘請的“專家團隊”負責，配備最先進的監測設備和暖和的保障房。而他們這些“輔助人員”，隻能擠在透風的破舊工棚裏，守著幾台老舊得隨時可能罷工的設備。
    工區主任老王，一個被發配邊疆多年的老技術員，看著林野手裏的考核表，歎了口氣，拍了拍他肩膀“小林，別往心裏去。這地方……就這樣。咱們把活兒幹好，對得起良心就行。”
    良心？林野看著窗外死寂的凍土，父母失聯的陰影和眼前的冰寒交織在一起。他拿出道尺，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混亂的心緒微微沉靜。他走到監測點，局裏配發的測溫儀液晶屏早已凍得失靈，像一塊死氣沉沉的冰塊。
    不能等！凍土基床的細微位移在極寒下會加速，一旦超過臨界值，軌枕隨時可能脆性斷裂，後果不堪設想！他毫不猶豫，將道尺尖銳的尺尖狠狠插入堅硬如鐵的凍土層！精神高度集中，意念沉入尺身。
    指令輸入深度地質參數掃描。目標凍土層溫度梯度、基床位移矢量及速率、風險閾值模擬。
    嗡——
    道尺發出低沉的嗡鳴，尺身微微震顫。幾秒鍾後，清晰的數據流在尺麵浮現，冰冷而殘酷
    道尺讀數實時
    地表溫度412c
    基床溫度梯度08c 異常陡峭
    位移速率008h 臨界值005h
    位移方向西南偏下15度 指向路基邊坡
    風險預警72小時內軌枕斷裂概率87！需緊急加固！
    冷汗瞬間浸透林野的內衣，又被凍成冰碴。他拿著數據衝向工區主任的帳篷“王主任！三號監測點數據異常！位移速率超標！必須立刻停運加固！”
    帳篷裏，老王正和幾個工頭圍著火爐烤土豆，熱氣騰騰。他接過林野遞過來的道尺顯示的數據，眉頭緊鎖，但隨即又舒展開，帶著一絲無奈和麻木“超標？唉，每年都這樣，凍脹嘛……小林啊，我知道你心細。可你看看咱們這設備？再看看咱們這預算？”
    他指了指角落裏堆放的生鏽鋼筋和凍得硬邦邦的水泥袋“局裏的經費就這麽多，大頭都得優先保障陳工他們負責的主幹線。支線嘛……能維持通行就不錯了。等開春回暖，自然就好了。別太緊張，回去歇著吧。”
    “87的斷裂概率！就在72小時內！這下麵隨時可能會塌！”林野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寒冷而顫抖，“停運幾個小時，加固邊坡，就能避免一場可能的大事故！”
    “停運？你說得輕巧！”旁邊一個叼著煙的工頭嗤笑，“你知道運煤專線停一小時損失多少？責任誰擔？你？還是王主任？安心待著吧，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林野的個子。
    王主任也擺擺手“小林，服從安排。咱們幹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這數據……你再複核複核？是不是你那‘寶貝尺子’凍壞了？”
    林野看著他們麻木的臉，聽著外麵寒風呼嘯，心徹底沉了下去。冰冷的不是凍土，是這僵化體製下麻木不仁的血統邏輯——為了保住“高學曆團隊”的“安全”聲譽和所謂的成本控製，底層支線的安全風險和一線人員的生死，可以被輕易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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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工棚，憤怒和絕望如同冰錐刺骨。他看著道尺上那鮮紅的“87”，一個瘋狂的念頭閃過。他拆開那台報廢測溫儀的電池倉，用道尺尺尖小心地引出幾根細線，接入道尺側麵的擴展接口。意念驅動
    指令輸入微電流激發與信號中繼。構建簡易分布式地溫傳感網絡。
    道尺的嗡鳴變得尖銳，尺身散發出微弱的熱量。林野將幾個廢棄的溫度傳感器（原本因低溫失效）分別埋設在幾個高風險監測點附近。道尺成為核心處理器和中繼器。
    深夜，刺耳的警報聲突然在寂靜的工區炸響！不是局裏的係統，而是林野用廢舊零件和道尺臨時拚湊的簡易報警器在瘋狂鳴叫！
    “三號點！位移加速！012h！”林野第一個衝出工棚，嘶吼著報警點。
    幾乎是同時，遠處傳來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接著是沉悶的斷裂聲！
    轟隆！
    三號監測點附近一段路基邊坡在劇烈的凍脹作用下，基床變形超過極限，一根沉重的混凝土軌枕如同脆弱的冰棍，從中部猛然斷裂！幸虧林野的預警提前了幾分鍾，一列滿載的運煤車在距離斷裂點不足百米的地方被緊急製動停下，尖銳的摩擦聲在寒夜中傳出很遠！
    刺骨的寒風中，火車司機和押運員跳下車，看著斷裂的軌枕和前方深不見底的路基邊坡，臉色慘白如紙。
    工區主任老王帶著人趕到現場，看著斷裂的軌枕和驚魂未定的列車人員，再看看林野和他手中那柄在月光下泛著微光的道尺，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林野的“野路子”，在“正規軍”的忽視下，硬生生從死神手裏搶回了一車人的性命和一列火車的安全。
    然而，幾天後，局裏的嘉獎通報下來了，貼在冰冷的公告欄上“……在極端惡劣環境下，工區全體人員發揚艱苦奮鬥精神，及時發現並有效處置凍土基床隱患……特別表揚臨時支援人員林野同誌，在關鍵時刻表現出高度的責任感和奉獻精神……”通報隻字未提道尺，更抹去了所有技術細節和“非統招”身份帶來的阻礙，仿佛那場驚心動魄的預警和事故邊緣的挽救，隻是一次理所當然的“奉獻”。
    林野站在零下四十度的寒風中，看著那份被凍得硬邦邦的通報，感覺不到一絲暖意，隻有徹骨的冰寒。血統的牆，不僅擋住了上升的路，也封死了真相和尊嚴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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