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寒尺孤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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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旅補貼報銷單上那個刺眼的“000”,像一枚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野心上。這不僅僅是金錢的剝奪,更是公司對他這個“異類”最赤裸裸的羞辱和驅逐。它宣告著在這個由人情和規則構築的堡壘裏,他連呼吸都是錯的,更遑論獲取一絲賴以生存的資源。
    辦公室裏死寂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帶著各種複雜的情緒——漠然、嘲諷、幸災樂禍,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代理科長那副“你罪有應得”的嘴臉,更如同火上澆油。
    林野沒有爭辯,沒有怒吼。他拿起那張寫著“000”的報銷單,手指在那冰冷的數字上緩緩撫過。那感覺,像觸摸到了自己被碾碎的尊嚴。每一個零,都像一把小錘,敲打在他的神經上。然後,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代理科長,掃過那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那平靜之下,是凍結千年的寒冰。
    他默默坐回自己的工位,仿佛剛才的羞辱從未發生。桌上,那柄修複後依舊布滿刻痕的道尺,靜靜地躺在那裏。那道尺,是他父親留下的遺物,也是他曾經賴以生存的“武器”。如今,它似乎也蒙上了一層灰塵,如同他此刻失意的人生。他伸出手,拿起道尺,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混亂的心緒微微沉澱。這冰冷,讓他想起了邊境水牢裏的黑暗,那黑暗雖然過去,卻似乎在他心底留下了永久的烙印。
    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精密油石套裝。邊境歸來後,這成了他僅存的“武器”,不僅用來修複工具,更像是一種無聲的陪伴。他抽出一塊最細的8000目油石,蘸上特製的精密儀器潤滑油。他低下頭,在辦公室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開始極其專注、極其緩慢地,打磨著尺身上那些不久前被糖水浸泡又被砂紙磨花的01和1關鍵刻度線。
    “沙……沙……”
    油石與金屬摩擦,發出細微而堅韌的聲響,在死寂的辦公室裏,如同孤獨的抗爭號角。每一次摩擦,都像是在打磨被踐踏的尊嚴,修複被扭曲的“精準”。他無視周圍的空氣,無視那些目光,整個世界隻剩下指尖下那冰冷的金屬和心中翻騰的岩漿。那岩漿,不再是憤怒的嘶吼,而是化作了一種無聲的、緩慢燃燒的火焰,要將一切不公都燒盡。
    代理科長看著這一幕,臉上閃過一絲不耐和厭惡。他拿起一份厚厚的、需要錄入係統的老舊工單,那些工單,紙張泛黃,字跡潦草,甚至有些破損,明顯是積壓了很久。他重重地摔在林野桌上,那紙張嘩啦啦作響,像是在宣告一種無聲的宣判“林野!別鼓搗你那破尺子了!這些積壓的探傷工單,三天內必須全部錄入係統!耽誤了生產責任,你擔得起嗎?!”
    那是堆積如山的紙質工單,每一張都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他的心頭。他粗略看了一眼,那字跡潦草得幾乎難以辨認,有些數據模糊不清,有些甚至缺頁。這不僅僅是工作量的問題,更是對探傷數據準確性的巨大威脅。但他知道,這更像是代理科長故意找來的“爛攤子”,用繁重無意義的勞動來消磨他的意誌,讓他陷入無盡的疲憊和錯誤中,最終徹底崩潰。
    林野停下手中的油石,抬起頭,看了代理科長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代理科長心頭莫名一凜。林野沒有爭辯,沒有像以前那樣默默忍受。他隻是默默收起了油石和道尺,拿起了那疊沉重的工單。他的動作很慢,很穩,仿佛在掂量著這份“禮物”的分量。
    他沒有像以前那樣埋頭苦幹,試圖用速度來證明自己。這一次,他拿起道尺,用尺身精確地測量了一下那堆工單的物理高度。他的動作很標準,像是在進行一次精密的測量。尺身讀數187。這個數字,他默默記在心裏。
    然後,他拿出手機,這個手機是他用邊境回來後僅剩的一點積蓄買的,屏幕有些裂痕,但功能還算完好。他打開相機,對著那堆如山的工單拍了一張照片,他特意調整角度,讓道尺測量的刻度線清晰地出現在畫麵中。照片裏,那堆泛黃的工單像一座小山,而道尺上的刻度線,則像一把尺子,量出了這“山”的高度,也量出了這工作的難度。
    晚上,回到那個冰冷、被監控的臨時住所。原宿舍因“安全隱患”被暫時封存,他隻能住在這間狹小、簡陋的房間。房間裏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桌上堆滿了各種工具和書籍。牆上,掛著一張他父親的照片,照片裏的父親笑容溫暖,眼神堅定。林野看著照片,心中湧起一股酸楚。他打開電腦。他沒有錄入工單,而是登錄了一個極其小眾、加密性極強的國內技術論壇匿名區。這個論壇,是他無意中發現的,裏麵聚集著一些對技術有執著追求的人,也有些對體製不滿的人。id量尺人。
    他上傳了那張工單堆的照片,在圖片描述裏簡潔寫道
    【工單積壓高度187 ≈ 未處理工單數量523份(按平均厚度估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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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求完成時限72小時】
    【人力極限處理速度約15份小時(含審核校正)】
    【結論該時限要求違反基本工作規律,疑似惡意消耗性懲罰。】
    帖子發出,沒有激起太多水花。論壇裏的人大多專注於技術討論,對於公司內部的事務並不關心。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在看不見的地方擴散。有些技術高手可能會注意到這個帖子,可能會對這個估算產生興趣,可能會對這種“惡意消耗性懲罰”感到不公。
    第二天,林野準時出現在辦公室,開始“認真”錄入工單。他速度不快不慢,完全按照“15份小時”這個被他計算並公布的“極限速度”進行。他專注,一絲不苟,對每一份數據都反複核對,確保準確無誤。但他對堆積如山的工單總量和緊迫的時限要求視若無睹。他像一台精密的機器,按照自己的節奏運轉,不受外界幹擾。
    他一邊錄入,一邊在心裏默默計算著時間。他知道,按照這個速度,三天內他絕對無法完成所有工單的錄入。但他並不著急,他隻是在按照自己的節奏,用一種無聲的方式,對抗著這種不公。
    代理科長幾次過來查看進度,看著那緩慢減少的工單堆,臉色越來越難看,卻又找不到發作的理由——林野確實在幹活,而且看起來非常“認真”,挑不出毛病。他試圖用言語刺激林野,但林野隻是用平靜的眼神看著他,不置可否。代理科長感覺自己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的野獸,徒勞地咆哮著,卻無法傷害到對方。
    辦公室裏的氣氛越來越壓抑。其他同事也感受到了這種壓抑,他們看著林野,眼中充滿了複雜。有些人同情他,有些人則覺得他太倔,有些人則保持沉默,繼續著自己的工作。
    林野用這種沉默的、用數據支撐的“非暴力不合作”,回應著公司的刁難。他在量,量給所有人看,這規則有多麽荒謬。那道尺,不僅是修複工具,更是他對抗不公的武器。那“沙沙”的油石摩擦聲,鍵盤的敲擊聲,都像是孤獨的抗爭號角,在寂靜的辦公室裏回蕩。
    他知道,這條路很難走,但他必須走下去。因為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他隻能向前,一直向前,直到找到屬於自己的那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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