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殘尺歸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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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法醫中心。那股熟悉的、混合著福爾馬林和消毒水氣息的味道,比林野上次來時更加濃烈,更加刺鼻。仿佛這味道本身,也帶著某種陰冷的惡意,試圖鑽入人的鼻腔,直抵靈魂深處。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脊梁仿佛都要被壓垮。
林野跟著趙警官,腳步有些虛浮地走進一間特殊的物證保管室。這裏不像停屍房那樣彌漫著絕望的死寂,但同樣冰冷。一排排高大的金屬架子,如同沉默的士兵,整齊地排列著,上麵掛滿了透明的物證袋,裏麵裝著各種形狀、各種材質的證物,無聲地訴說著過去的罪惡與悲傷。燈光慘白,將一切都籠罩在一種不真實的光暈裏。
一位穿著白大褂、戴著白手套、麵容肅穆的法醫,正站在其中一個金屬架子前。他微微側過頭,目光在林野身上短暫停留了一下,眼神裏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無盡力量的裹挾而生的無力感。
“林野同誌,”法醫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被這沉重的空氣壓得變了形,“經過國際刑警組織協調,緬甸警方在發現遺體的河流下遊,進行了更細致的打撈。找到了一些……零散的遺物。”
零散的遺物。這四個字像四根冰冷的針,紮進林野的心髒。他努力平複著心跳,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父母的遺體已經找到了,雖然是以這樣一種殘酷的方式。現在,又找到了遺物。他不知道該期待什麽,又害怕期待什麽。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法醫開始工作。
法醫小心地取下架子上的幾個密封的透明證物袋,動作輕柔得如同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他依次將它們放在鋪著雪白亞麻布的操作台上,然後退後一步,示意林野看。
第一個證物袋裏,裝著一個嚴重變形、表麵部分區域甚至燒熔的金屬皮帶扣。林野的目光觸碰到它的瞬間,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他認得,這是父親用了十幾年的舊皮帶扣,上麵有父親手掌長期摩挲留下的光滑痕跡,還有幾個不明顯的凹坑,是父親年輕時在工地上不小心磕碰留下的。現在,它變得如此陌生,扭曲、焦黑,仿佛被投入了地獄的熔爐。
第二個證物袋裏,是半截焦黑的玳瑁發簪。那獨特的紋理和光澤,即使在燒焦和斷裂後,依然能讓人認出它的身份。那是母親最心愛的那支發簪,是外婆傳給她的嫁妝。林野記得,母親年輕時總是用這支發簪盤起長發,顯得既溫婉又帶著一絲倔強。現在,它斷裂了,燒焦了,隻剩下半截,像母親殘破的人生。
第三個證物袋裏,是一塊幾乎熔成一團的金屬手表殘骸。表盤依稀可辨,是父親那塊老式機械表,走時並不怎麽準,但父親一直戴著它,從參加工作到退休,從未換過。表帶早已經斷了,父親用線繩綁著戴在手腕上,像個固執的老孩子。現在,這塊見證了父親大半生光陰的表,也變成了這樣一團扭曲的金屬廢料。
林野的目光在這三件遺物上停留了很久,每一件都像一把刀,在他心上反複切割。他甚至能想象出,在緬甸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在火焰與混亂中,父母是如何緊緊抓住這些對他們而言無比重要的物品,又是如何最終失去了它們。
然後,法醫拿起了最後一個證物袋。這個袋子比前幾個要大一些,裏麵裝著一個用厚實油布緊密包裹的長條形物體。油布外層被河水浸泡得發黑發硬,邊緣處還有明顯的燒焦痕跡,像一道猙獰的傷疤。
“最後一件。”法醫的聲音更輕了,仿佛怕驚擾了什麽,“根據你之前的線索,我們特別留意了類似物品。打撈時,發現它卡在河床下遊三公裏處的石縫裏。”
法醫戴上新的白手套,極其小心地、一層層地打開那被油布緊緊包裹的物體。他的動作緩慢而謹慎,仿佛在打開一個裝著無價之寶的盒子,又像是在進行一場神聖而莊重的儀式。
油布被完全揭開。
林野的呼吸瞬間停滯!他的瞳孔猛地收縮,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
呈現在眼前的,正是那半截在邊境水牢中丟失的道尺殘骸!
它比在泰國焚毀現場剛發現時更加殘破不堪。尺身嚴重扭曲變形,仿佛被巨獸咬過,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撞擊凹坑和河水衝刷的痕跡,通體覆蓋著厚厚的黑色氧化層和水鏽,像一塊剛從地獄熔爐裏撈出來的、被遺棄在荒野中的廢鐵。斷裂麵更加參差,邊緣鋒利得如同刀刃。隻有靠近斷裂麵附近,那塊被油布保護得相對完好的區域,還頑強地烙印著那三個用父親鮮血和指甲刻下的字——“尺存證”!字跡邊緣被磨蝕得有些模糊,筆畫也不夠規整,歪歪扭扭,但那股子決絕和悲憤,卻透過字跡,直刺林野的眼,刺痛他的心!
“這……這是……”趙警官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撼,他顯然也認出了這半截道尺,想起了林野在泰國水牢裏遭受的苦難,想起了那場幾乎要了林野性命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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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離遺體發現點下遊約三公裏的河床淤泥裏找到的。”法醫解釋道,他的手指輕輕拂過油布的邊緣,“包裹得很緊,卡在石縫裏,可能是河水衝刷過程中,被卡住了。奇怪的是……”法醫拿起一個高倍放大鏡,對準“尺存證”血字下方、道尺本身微刻編號的位置,仔細觀察起來。
他調整著放大鏡的角度,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然後,他抬起頭,看向林野,眼神裏帶著一種困惑和驚訝。
“在顯微鏡下觀察,發現這部分的微刻編號痕跡,似乎……被人為地、用極其堅硬的東西(比如指甲或碎石),反複地、深深刻劃過!刻痕非常深,甚至破壞了原有的微刻!”
林野猛地搶過放大鏡!他顫抖著,幾乎是屏住呼吸,湊近了去看。他的手在抖,不僅僅是悲傷和寒冷,還有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激動和恐懼。
果然!
在“尺存證”血字的下方,那塊原本應該隻有道尺出廠微刻編號的區域,此刻布滿了無數道雜亂、深邃、反複交錯的劃痕!這些劃痕並非天然形成,也不是河水衝刷或石塊撞擊所能造成的。它們是有人用盡最後力氣,一遍又一遍地刻劃上去的!這些劃痕極其用力,甚至改變了金屬表麵的紋理走向,形成了一組極其微小、卻異常清晰可辨的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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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精確的gps坐標!指向金三角深處!
父親的遺言!用指甲和生命最後的力量,在殘尺上刻下的死亡坐標!複仇坐標!
林野的眼前瞬間一片血紅!巨大的悲慟如同海嘯般將他吞沒!他仿佛看到父親在冰冷的河水中,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緊握著這半截殘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用指甲一遍遍、一遍遍地刻畫著這個坐標!那是凶手所在的位置!是他用生命換來的、留給兒子最後的指引!父親沒有死!他沒有白白犧牲!他用這種方式,在另一個世界,在冰冷的河床下,繼續指引著兒子前行!
“爸——!”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終於衝破喉嚨,壓抑不住的悲傷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林野!他雙膝一軟,膝蓋撞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仿佛是他靈魂的回音。他緊緊抱住那半截冰冷的、殘破的、浸透著父親鮮血和遺願的道尺殘骸,像抱著一個失而複得的、無比珍貴的寶物。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滴落在冰冷的金屬上,發出“嗒、嗒”的輕響,也滴落在那個用生命刻下的坐標上,仿佛在給這個坐標蓋上一個鮮紅的印章。
物證室裏一片死寂,隻剩下林野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悲慟嗚咽。趙警官和法醫沉默地站著,臉上寫滿了沉重與悲憫。他們見過太多的死亡和悲傷,但眼前這父子之間跨越生死的連接,依然讓他們感到震撼。那半截殘尺,那上麵的血字,那下麵的坐標,像一道閃電,劈開了生與死的界限。
許久,林野才緩緩止住悲聲。他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幹,雙眼紅腫得像桃子,但眼神卻如同淬火的寒冰,燃燒著一種足以焚毀一切的、死寂的火焰。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般,將殘尺重新用油布包好,緊緊貼在胸口,感受著那冰冷的觸感,仿佛感受著父親最後的溫度。
“趙警官,”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砂礫般的質感,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一種經過巨大悲痛洗禮後的決絕,“這個坐標……請幫我記錄一下。我要……我要把它刻在心裏。還有……我父母的遺體……我想……再見他們最後一麵。”
這一次,他要親手,為父母合上棺蓋。他要給他們一個體麵的、充滿尊嚴的告別。然後,帶著這把染血的殘尺,帶著父親用生命刻下的坐標,走向那個黑暗的深淵,去尋找真相,去複仇。
那半截殘尺,曾經是他證明清白的工具,曾經是他遭受苦難的見證,現在,它成了他父親最後的遺言,成了他複仇的利刃,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它就像一把出鞘的劍,雖然殘破,但依然鋒利,指向了那個罪惡的源頭。
林野知道,這條路會非常艱難,甚至可能比在緬甸的水牢裏更加痛苦。但他已經沒有退路了。父母的血債,必須有人來償還。而這個人,隻能是他。
他站起身,挺直了脊背,雖然身體依然因為悲傷而微微顫抖,但眼神卻無比堅定。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半截殘尺,然後,轉身,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出了物證保管室。
陽光從走廊的窗戶透進來,灑在他身上。他抬起頭,望向窗外。天空湛藍,白雲悠悠,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但林野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世界已經徹底改變了。他不再是那個隻想在鐵路公司(公司)裏安安穩穩上班的普通工程師,他成了一個複仇者,一個背負著父母血海深仇的戰士。
他要把這把殘尺,重新收入鞘中,不是讓它沉寂,而是等待下一次出鞘,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斬斷一切罪惡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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