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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汙水,是這座城市最忠實的臣民,它們在縱橫交錯的下水道裏,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裏,永無休止地流淌、匯聚,最終形成了一條條散發著惡臭的“河流”。林野就跪在這樣的“河流”邊緣,或者說,是被人像破麻袋一樣扔在了這裏。他的身體,幾乎已經散架,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不,比刀尖更甚,像是踩在無數淬了毒的冰錐上,每一次下壓都伴隨著骨骼錯位的呻吟和肌肉撕裂的劇痛。
左肩的傷口,是這一切痛苦的源頭。那道猙獰的傷口,深可見骨,此刻正泡在汙穢不堪的淺水裏。汙水泥沙像貪婪的毒蟲,鑽進他破損的皮肉,帶來一陣陣比刀割更令人發指的刺癢和灼痛。每一次呼吸,胸腔的擴張都會牽扯到肩頭的神經,那種撕裂般的劇痛便如影隨形,仿佛有無數隻看不見的手在裏麵撕扯著他的血肉。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附骨之蛆,悄無聲息地啃噬著他的意誌。眼前的景象,時而是扭曲變形的模糊光斑,時而是晃動不定的殘影,隻有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痛楚,是如此真實,如此刻骨銘心。
他渾身上下,早已沒了人樣。惡臭的汙泥裹滿了他的衣衫,深褐色的汙漬混合著暗紅的血跡,像一幅抽象而恐怖的畫卷,覆蓋了他原本還算挺拔的身軀。一些不知名的垃圾碎片,塑料袋的殘片,甚至還有幾根腐爛的樹枝,都與他粘連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那是混合了腐敗、血腥、體味和絕望的惡臭,令人作嘔,仿佛他真是一具剛剛從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行屍走肉,帶著地獄深處的腐朽氣息。
他掙紮著,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踉蹌著向前挪動。每一次抬腳,都像是用盡畢生氣力;每一次落地,都伴隨著骨骼深處傳來的劇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這裏的,隻記得那場混亂的追逐,那冰冷的刀鋒,那背叛者的獰笑,還有身後越來越近的警笛聲……然後,一切就模糊了,隻剩下疼痛和無邊的黑暗。
當他終於憑借著本能,搖搖晃晃地出現在“金孔雀娛樂城”後巷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入口時,守在那裏的兩個保鏢差點直接扣動扳機。他們手中的烏茲衝鋒槍,黑洞洞的槍口毫不客氣地對準了他。
那副尊容,比他們見過的最落魄、最肮髒的乞丐還要淒慘百倍,甚至比剛從垃圾堆裏刨食的野狗還要狼狽。他佝僂著背,像一張被雨水泡爛的弓,頭發亂糟糟地粘在額頭上,臉上沾滿了汙漬和幹涸的血塊,隻有那雙眼睛,在汙穢之下,依舊固執地睜著,布滿了血絲,像兩顆被血浸透的暗紅寶石。
“站住!媽的,什麽東西?!”其中一個保鏢厲聲喝道,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變形,槍口微微顫抖,隨時準備開火。夜色中,他隻能隱約看到一個人形輪廓,但那散發出的絕望和血腥氣息,卻讓他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點。
林野抬起頭,動作緩慢而吃力,仿佛每一個關節都在哀嚎。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幹澀的、如同砂紙摩擦般的咳嗽,震得他渾身一顫,左肩的傷口立刻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讓他差點再次跪倒在地。他穩了穩身形,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保鏢。那眼神裏,沒有絲毫的恐懼,隻有如同淬火寒冰般的死寂,以及一種深藏其中、令人心悸的瘋狂。那是一種經曆過極致痛苦和絕望後,反而沉澱下來的、近乎麻木的平靜,平靜得讓人膽寒。
他咧開幹裂的嘴唇,上麵還沾著暗紅的血汙,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扭曲的笑容。他的嘴唇幹得起皮,裂開的地方滲出血絲,那笑容牽扯著臉上的汙垢,顯得格外猙獰。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在風中掙紮:“阿……阿泰……貨……到了。”
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劈中了那個保鏢。他愣了一下,那雙沉靜得可怕、卻又仿佛藏著無盡故事的眼睛,他似乎在哪裏見過。他下意識地放低了槍口,眼神複雜地打量著林野,然後迅速掏出腰間的對講機,聲音急促而低沉:“喂,喂,後門!有個情況!不確定!重複,後門有個情況!不確定!”
他不敢怠慢,林野那雙眼睛,他認得,那是“旅人”林野的眼睛。隻是,此刻的林野,也太慘了點,慘得不像話。
片刻之後,巷口的光線被幾個高大身影遮擋。阿泰帶著幾個精悍的手下走了過來。阿泰,金孔雀娛樂城真正的掌權者,一個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手段狠辣的角色。他穿著一件敞開的黑色絲綢襯衫,露出古銅色的小臂和幾道新舊交錯的疤痕。他臉上帶著慣有的、難以捉摸的陰沉表情,眼神銳利如鷹隼,習慣性地掃視著四周。
當他看清林野那副仿佛從地獄爬出來的模樣時,饒是他這種見慣了各種血腥場麵、亡命徒和慘劇的老手,眼角也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一股強烈的、混合著血腥、腐臭和絕望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泰哥。”其中一個手下低聲匯報,“這小子說……貨到了,是林野。”
阿泰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用那雙閱人無數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林野。從那雙依舊沉靜卻充滿血絲的眼睛,到他幾乎被血和泥濘覆蓋的狼狽身軀,再到他左肩那處觸目驚心的、還在緩慢滲血的傷口。他的目光像手術刀一樣,仔細地剖析著林野的每一個細節。
“猜蓬呢?”阿泰終於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任何喜怒,就像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的名字。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個名字背後,牽扯著多少利益和恩怨。
林野沒有回答。他隻是用還能勉強活動的右手,顫抖著,像是從身體深處掏出一件無比珍貴、卻又沾染了無數汙穢的聖物一樣,從貼身的、早已看不出顏色的褲袋裏,摸出了一個同樣被汙泥和暗紅的血跡覆蓋的黑色u盤。他的手指因為失血和寒冷而變得蒼白,甚至有些僵硬,但當他握住那個u盤時,卻異常地穩定。
他緩緩地,艱難地,將那個u盤高高舉起,舉過自己髒汙的頭顱。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獻祭的儀式感,仿佛不是在交付一個存儲設備,而是在獻上自己最後的一絲尊嚴,或者,獻上某種更沉重的東西。
“賬本。”林野的聲音極其微弱,幾乎被夜風吹散,但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沉甸甸地砸在地上,“野象……清了。”
這三個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在阿泰的心湖裏激起了千層浪。他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那銳利,不是普通的鋒利,而是帶著冰冷的、能夠洞穿一切偽裝的穿透力。他死死地盯著那個沾滿汙泥和血跡的黑色u盤,仿佛那是什麽至高無上的珍寶。他的目光沒有離開u盤,但餘光卻瞥見了林野身上那些新的、舊的傷口,以及他此刻近乎崩潰的精神狀態。
“野象的據點被清了?”阿泰的聲音依舊低沉,但語調中已經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他通過對講機急促地命令:“老二,老三!立刻查!野象那邊有沒有動靜?據點怎麽樣了?快點!”
對講機那頭傳來急促的匯報聲:“泰哥!野象的老巢被我們的人端了!淩晨兩點動手的,火光衝天!裏麵的人……死得差不多了!猜蓬那邊……猜蓬他……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死在房間裏了!”
“嘶——”旁邊一個手下倒吸了一口涼氣,看向林野的眼神充滿了敬畏和恐懼。
阿泰臉上的陰沉瞬間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取代,有驚訝,有冷酷的興奮,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他看著林野,這個此刻看起來脆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男人,竟然真的完成了這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不僅活著回來了,還帶回了足以顛覆金三角部分地區勢力格局的“賬本”。
“賬本是真的。”阿泰緩緩點頭,確認了消息,語氣中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篤定,“猜蓬死了,野象的據點被我們連夜端了。幹得不錯,‘旅人’。”他走到林野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盡管林野已經狼狽到極點,但阿泰眼中那絲欣賞並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明顯。這不僅僅是因為任務完成得漂亮,更是因為林野身上那種在絕境中依然不屈的、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精神。
他伸出一隻手,拍了拍林野還算結實的肩膀——很巧,避開了他左肩那個正在隱隱作痛的傷口。這個動作,帶著一種收編的意味,一種接納的信號。“從今天起,你就是我阿泰的兄弟。金孔雀娛樂城,有你一口飯吃。傷養好,有更重要的活交給你。”
這句話,像一劑強心針,注入了林野幾乎枯竭的意誌。他緩緩睜開眼,眼底深處,是一片凍結了萬年的寒潭,沒有任何波瀾,深不見底。沒有感激,沒有激動,隻有一片死寂的平靜。他需要阿泰的庇護,需要金孔雀娛樂城這個在金三角地區舉足輕重的據點提供的資源和保護。這是他潛入這個罪惡的深淵,接近那個名叫吳山達、雙手沾滿他家人鮮血的仇人,唯一的跳板。
他點了點頭,這個動作耗費了他巨大的力氣,使得他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聲音依舊沙啞,帶著血沫和疲憊:“謝……謝泰哥。”
阿泰滿意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他身後幾個手下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至少表麵上如此)架起了幾乎虛脫的林野。他們沒有憐憫,隻有完成任務般的效率。林野被他們半拖半拽地拉向娛樂城後麵一個隱秘的入口,那裏麵,傳來隱約的消毒水和廉價麻醉劑混合的氣味。
穿過一段狹窄的、燈光昏暗的通道,他們來到了一個簡陋的醫療室。與其說是醫療室,不如說是一個臨時處理傷口的角落。一張鐵架床,一個堆滿各種雜亂藥品和器械的金屬櫃,角落裏堆著幾個汙穢的垃圾桶。一個叼著煙、眼神麻木的中年男人正靠在牆上打瞌睡,聽到動靜,他才懶洋洋地睜開眼,打了個哈欠。
“林野?啊,來了啊。”男人吐掉煙頭,用腳尖踢了踢旁邊的鐵架床,“躺下吧,別死在這裏,髒。”
林野被粗暴地扔在床上,骨頭差點沒散開。他咬緊牙關,忍住痛哼。那個“醫生”走到他麵前,眼神隨意地掃了一眼他左肩的傷口,然後沒有任何前奏,直接伸出手,粗暴地撕開了他肩頭已經和血水粘在一起的衣物。
“嘶啦——”布料撕裂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露出那個被汙水泡得發白、邊緣翻卷、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傷口邊緣還嵌著一些黑色的泥沙和不知名的碎屑,看起來觸目驚心。
“嘖,挺嚴重的。”醫生嘟囔了一句,動作卻沒有任何放慢。他甚至沒有準備麻醉劑。房間裏沒有聞到任何麻藥的氣味,隻有一股刺鼻的、廉價的消毒水味道。他拿起一個冰冷的、看起來有些生鏽的鑷子,沒有戴手套,直接就探向了林野的傷口。
當鑷子接觸到傷口邊緣的皮肉時,林野死死地咬住一塊早已破爛不堪的布頭,那是他衣袋裏唯一還算完整的東西。他的牙關用力到發顫,額頭上青筋暴起,像一條條扭曲的蚯蚓。冷汗如同雨滴般從他額頭上滾落,滴在髒汙的床單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他的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地顫抖著,指關節因為用力而變得慘白,卻硬是發出了一聲痛哼——他隻是咬破了那塊破布,發出了一聲被布料悶住的、壓抑的“嗬嗬”聲。
他知道,這裏不是醫院,這裏是阿泰的地盤。疼痛,是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還算是“活著”的證據。他不能在這裏倒下,不能在阿泰的人麵前表現出絲毫的軟弱。
醫生似乎對他的“堅強”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複了麻木。他熟練地用鑷子探入傷口,試圖夾出那些殘留的汙物和嵌入皮肉的碎布。每一次夾取,都伴隨著林野體內一陣劇烈的抽搐。醫生動作不算粗暴,但也不算輕柔,完全就是例行公事。他偶爾會用棉球蘸著冰冷的消毒水擦拭傷口邊緣,那刺骨的涼意和燒灼感,讓林野幾乎要昏厥過去。
然而,林野隻是死死地盯著天花板角落裏一個微小的、閃爍著紅點的攝像頭。那紅點,像一隻冷漠的眼睛,無聲地記錄著這裏發生的一切。他知道,阿泰的人在看,阿泰可能在看。他必須表現出足夠的“價值”,才能獲得信任,才能在這個吃人的地方活下去。
時間在疼痛和忍耐中變得無比漫長。當醫生終於處理完傷口,用幾塊髒兮兮的紗布簡單包紮好時,林野幾乎已經脫力,像一攤爛泥一樣癱在床上,隻剩下急促而微弱的呼吸。
“行了,傷口別碰水,兩天後我來換藥。”醫生扔下一句無關痛癢的話,就叼著煙走人了,仿佛剛才處理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擦傷。
林野被帶離了醫療室,來到一個稍微幹淨些的房間。房間裏隻有一張硬板床,一個掉漆的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放著幾塊幹硬的麵包,一瓶水,還有一碗看起來不太衛生的湯。
他幾乎是撲上去的,抓起麵包就往嘴裏塞。幹硬的麵包劃破了他本就幹裂的嘴唇,但他顧不上了。饑餓和失血帶來的虛弱感,比傷口的疼痛更讓他難受。他狼吞虎咽地吃著,就像一個餓了幾天的野獸。水被他一飲而盡,滾燙的湯也灌下了大半,燙得他直吸氣,但那種溫暖和飽足感,讓他冰冷的身體稍微回暖了一些。
吃完東西,他感覺身體稍微恢複了點力氣,但那隻是回光返照。他踉蹌著走到床邊,幾乎是栽倒在床上,蜷縮成一個球,閉上了眼睛,開始閉目養神,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在舔舐自己的傷口。
身體的劇痛和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他的意識。他幾次差點就昏死過去,但每次都在即將沉淪的瞬間,用盡最後的意誌力將自己拉回來。他不能睡,不能在這裏失去意識。他不知道阿泰接下來會怎麽安排他,他需要保持清醒。
他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胸口。那裏,緊貼著他的皮膚,放著兩樣東西——道尺和殘尺。那是他從一個死去的仇人那裏繳獲的,兩把造型奇特、寒光閃閃的短刃。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像兩塊鎮心石,是他在這片絕望之地唯一能抓住的、屬於“自己”的東西。它們的存在,提醒著他此行的目的,提醒著他心中那熊熊燃燒的複仇之火。
幾個小時後,房間門被推開,發出“吱呀”一聲刺耳的響動。林野猛地睜開眼,警惕地看向門口。是阿泰,他手裏拿著那個已經被擦拭得相對幹淨了的黑色u盤。他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陰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的目光,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那欣賞,並非針對林野此刻的狼狽,而是針對他完成任務的“能力”。
“賬本是真的。”阿泰的聲音低沉而肯定,“猜蓬死了,野象的據點被我們連夜端了。幹得不錯,‘旅人’。”他走到林野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像在評估一件剛剛完成任務的工具。
林野緩緩睜開眼,眼底深處依舊是那片凍結的寒潭,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剛才經曆了一場酷刑、帶來賬本的人,不是他自己。他需要阿泰的庇護和資源,這是他深入金三角、接近吳山達的跳板。他點了點頭,這個動作依舊耗費了他不少力氣,聲音依舊沙啞:“謝……謝泰哥。”
阿泰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一次,他特意避開了傷口的位置,動作帶著一種兄長般的接納,但又保持著距離和威嚴。然後,他轉身離開,房門再次關上,留下林野一個人在黑暗和寂靜中。
林野重新閉上眼睛,但心中複仇的火焰,卻在阿泰那句“更重要的活”中,如同被投入了幹柴,燃得更旺。他知道,機會來了。潛入,滲透,複仇……這一切,才剛剛開始。他在這片地獄般的土地上,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讓他繼續前進的支點。他咬緊牙關,在黑暗中,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地呢喃了一句:“吳山達……我來了。”
夜色深沉,娛樂城後巷的燈火昏黃,仿佛永遠都不會熄滅。而林野,就像一顆被掩埋在汙泥中的種子,在經曆了最殘酷的摧殘後,正悄然積蓄著力量,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他的故事,才剛剛揭開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