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血染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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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三角的雨季,總是來得猝不及防,去得也悄無聲息。此刻,連綿的雨絲早已停歇,但殘留的濕氣如同濃重的墨汁,將這片原始密林浸泡在一種粘稠而壓抑的氣氛中。光線被層層疊疊的巨大樹冠和纏繞其間的藤蔓吞噬,僅有的幾縷透過縫隙灑下,也如同被稀釋的牛奶,昏暗而模糊。腳下是腐爛的落葉和濕滑的苔蘚,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腐殖質和某種不知名野花的混合氣味,時而還會傳來幾聲怪異鳥鳴,更添了幾分荒僻與不祥。
    吳山達就身處這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機的迷宮之中。他像一隻被獵犬追趕的驚慌野兔,在林木間跌跌撞撞、毫無章法地奔逃。汗水與雨水混雜,浸透了他那件廉價而肮髒的迷彩服,緊貼在瘦削而顫抖的身體上。肺部像著了火一樣灼燒,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雙腿如同灌了鉛,沉重而麻木。但他不敢停,身後那道如影隨形的腳步聲,以及那聲蘊含著無盡怒火與恨意的嘶吼,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早已崩潰的神經。
    “站住!吳山達!你逃不掉的!”
    林野的聲音在空曠的林間回蕩,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他緊追不舍,胸膛裏仿佛燃燒著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那火焰由最深沉的悲痛和最熾烈的複仇欲凝聚而成。左肩的傷口在劇烈的奔跑中再次崩裂,繃帶早已被鮮血浸透,染紅了一片片掠過的樹葉。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傷口,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但他仿佛感覺不到,或者說,比起身體上的痛楚,靈魂深處那被反複撕開的舊傷疤,更加讓他痛不欲生。他隻是跑,隻是追,眼中隻有一個目標——將那個毀了他整個世界的人,徹底碾碎。
    吳山達驚恐地猛地回頭,僅僅這一瞬間的停頓,就讓兩人之間的距離又縮短了幾米。他看到的,是林野那張被汗水、血汙和極致憤怒扭曲的臉,尤其是那雙眼睛,瞳孔深處仿佛有地獄的烈焰在瘋狂燃燒,直直地鎖定了他,讓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那目光點燃、焚毀。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攫住了他的心髒,幾乎令他窒息。
    “啊——!”他發出一聲淒厲的、近乎非人的尖叫,身體卻更加瘋狂地向後跑去。恐懼之下,他連方向都失去了判斷,隻是朝著那些看起來稍微稀疏一點的樹叢衝去。慌亂中,他手忙腳亂地從腰間拔出手槍,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朝著身後胡亂地扣動扳機。
    “砰!砰!砰!”
    子彈尖嘯著射出,打在身後的樹幹上,激起一片片木屑和塵土。然而,這些毫無準頭的射擊,除了暴露自己的位置,毫無意義。
    林野仿佛未卜先知,身形如同鬼魅般在密林中穿梭。粗壯的樹幹和糾纏的藤蔓成了他天然的屏障,他靈活地左躲右閃,每一次子彈呼嘯而過,都隻差毫厘。他的速度非但沒有因為追擊而減慢,反而因為目標的近在咫尺而更加迅捷。他能聞到空氣中彌漫開來的、屬於吳山達的汗水和恐懼混合的氣味,那氣味讓他牙關緊咬,雙拳不自覺地握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距離,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拉近。從最初的幾十米,到二十米,再到十米……林野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但眼神卻更加銳利,如同鎖定獵物的頂級殺手。
    終於,前方出現了一片相對開闊的林間空地,幾棵巨大的古樹散落其中,中間長滿了齊腰高的野草。這裏沒有了密集的障礙物,也成了林野發動致命一擊的最佳場所。
    林野眼中精光一閃,身體內積蓄的力量如同繃緊到極致的弓弦,猛地爆發!他不再隱藏,而是猛地一個加速,整個人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從林緣衝出,目標直指空地中央那個狼狽不堪、幾乎要癱倒的背影!
    “嗚——!”
    他手中的砍刀劃破空氣,發出一聲淒厲而尖銳的破空聲,刀鋒帶著死亡的寒意,狠狠地劈向吳山達的後心!
    這一刀,凝聚了林野三年來的所有痛苦、所有仇恨、所有的不甘與憤怒!刀鋒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仿佛要割裂這昏暗的天空!
    “噗!”
    吳山達似乎聽到了背後掠來的惡風,那風聲仿佛死神鐮刀揮舞的聲音。他本能地發出一聲怪叫,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爆發出最後一絲求生的本能,狼狽地向前猛地撲倒!
    “鐺!”
    砍刀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飛過,削掉了他一撮頭發,留下一道清晰的、冒著火星的痕跡。刀鋒深深地砍進了他身前的一棵小樹,樹幹劇烈地晃動,木屑紛飛。
    吳山達連滾帶爬地轉過身,臉上混合著極度的恐懼、難以置信的僥幸以及更深沉的瘋狂。他甚至來不及感受頭皮上傳來的灼痛,雙手死死地握住那把幾乎要脫手的槍,再次對準了林野,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去死吧!雜種!老子今天要讓你死無全屍!”
    林野眼中寒光一閃,沒有絲毫猶豫。他看準了吳山達因為緊張而微微抬高的持槍手臂,在對方扣動扳機的瞬間,身體如同靈活的豹子般猛地向側方翻滾!
    “砰!”
    子彈幾乎是擦著他的肋部飛過,帶起一串細小的血珠,在空氣中劃出短短的紅線,濺落在身後的草葉上。劇烈的痛楚瞬間傳來,但林野顧不得理會,翻滾的動作一氣嗬成,穩穩地站起身,同時右腿如同積蓄了千鈞之力的鋼鞭,猛地掃出!
    這一腿,是他將全身力量灌注於腿尖的絕殺!目標,正是吳山達持槍的手腕!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傳來,吳山達的手腕應聲而斷!劇痛讓他眼前一黑,手中的槍脫手飛出,在草地上劃出一道弧線,最終滾落在幾米外。
    “啊——!我的手!我的手啊——!”吳山達發出一聲淒厲到極致的慘叫,那聲音裏充滿了肉體上的劇痛和精神上的崩潰。他捂著斷掉的手腕,身體蜷縮在地上,滾來滾去,臉上扭曲得不成樣子。
    林野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如同附骨之疽,瞬間欺身而上!他的膝蓋猛地抬起,如同重錘般狠狠頂在吳山達蜷縮腹部的軟肋之間!
    “嘔——!”
    吳山達眼珠暴突,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胃裏的酸水混合著暗紅色的血液狂噴而出,濺了林野一臉。他的身體如同煮熟的蝦米般劇烈弓起,痛苦地扭曲著,發出更加淒厲的哀嚎。
    林野一把揪住吳山達那幾縷稀疏的頭發,用力將他狠狠摜在地上!堅硬的地麵撞擊讓吳山達再次噴出一口血沫。林野隨即騎在他的身上,膝蓋死死地壓住他的後背,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這張因為痛苦和恐懼而猙獰變形的麵孔。這張臉,三年前在邊境線上,他曾在模糊的回憶碎片中捕捉到過一絲相似的輪廓。
    “看著我!”林野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惡魔低語,冰冷刺骨,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實質的寒意,“看著我!吳山達!你給我好好看著!”
    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深深嵌入吳山達的頭發裏,感受著對方身體劇烈的顫抖。“你還記得嗎?三年前,在邊境線外,那對開著老舊房車的夫婦!”
    吳山達被林野眼中那幾乎要實質化的滔天恨意和殺氣壓得喘不過氣,恐懼如同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讓他渾身篩糠般地顫抖著。他想起了那對夫婦,那個慈祥的父親,那個溫柔的母親,他們臉上對未知旅途的期待和微笑……然而,他不敢承認,他隻能拚命搖頭,聲音帶著哭腔:“不……不關我的事……那……那不是我想的……是……是上麵……上麵的命令……”
    “上麵?”林野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冷笑,那笑容比冰霜更冷,比刀鋒更利。他猛地鬆開吳山達的頭發,雙手探入懷中,猛地抽出那半截早已斷裂、邊緣參差不齊的冰冷的道尺殘骸!
    尺子是父親生前常用的工具,也是他最後時刻用來刻下坐標、傳遞信息的唯一物件。此刻,它殘破不堪,尺身上,父親用指甲刻下的、混合著鮮血寫就的坐標,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被某種力量點燃,散發著灼熱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林野將那冰冷的尺鋒,毫不留情地抵在了吳山達的喉嚨上。尺子邊緣鋒利,輕輕一劃,就能割斷他的氣管。
    死亡的寒意瞬間穿透了吳山達的皮膚,讓他瞬間崩潰了所有偽裝和抵抗的意誌。
    “是……是‘老板’!是‘老板’的命令!”吳山達語無倫次,涕淚橫流,臉上混合著恐懼、絕望和一絲可笑的委屈,“他說……他說那對夫婦手裏有……有重要的東西……必須拿回來……如果他們不肯交出來,就……就滅口……我……我隻是一個小角色……我隻是聽命行事……求求你……饒了我……饒了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重要的東西?”林野的心頭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塊巨石砸中。難道父母遇害,並非僅僅因為他們誤入了什麽危險區域,或者被誤認為是他人?而是因為他們無意中,卷入了一個遠比他想象的更加龐大、更加黑暗的陰謀?他們手裏到底有什麽?是父親多年來的研究成果?是某種不為人知的證據?還是別的什麽?
    “老板是誰?!”林野厲聲喝問,聲音如同冰冷的鐵錘,砸在吳山達的耳膜上。同時,他手中的道尺殘骸又向下壓了一分,鋒利的邊緣割破了吳山達脖頸細嫩的皮膚,溫熱的鮮血立刻滲了出來,染紅了冰冷的尺身。
    “我……我真的不知道……”吳山達驚恐地劇烈搖頭,脖頸上的傷口被拉扯,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他……他從來都是通過加密的衛星電話聯係我……聲音也經過處理……我隻知道他的代號……代號……代號‘山鷹’……”
    “山鷹……”林野默默地將這個名字記在心底。這個名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線索,似乎指向了一個更加隱秘、更加危險的角落。
    看著吳山達這張因極致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林野突然覺得無比的厭惡和憎恨。這張臉,曾經可能是某個家庭的頂梁柱,某個孩子的慈父,某個女人的丈夫,但此刻,它隻是罪惡的載體,是毀滅他整個世界的幫凶。
    父母慘死的畫麵,如同最殘酷的幻燈片,再次無比清晰地、甚至比記憶中更加血腥和真實的浮現在林野眼前——父親的後腦,被鈍器狠狠砸碎,腦漿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染紅了他慈愛的麵容;母親的手掌,被鋒利的刀具齊根斬斷,鮮血噴湧;他們被殘忍地扼頸窒息,脖頸上留下深深的指痕;最後,他們被拋屍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如同兩條破爛的麻袋……
    滔天的恨意,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吞噬了林野心中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和憐憫。他看著吳山達那雙充滿恐懼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三年前自己父母眼中最後的驚恐和絕望。
    “饒了你?”林野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惡魔的低語,眼中最後一絲屬於“人”的光芒徹底泯滅,隻剩下純粹的、冰冷的殺意,“誰來饒過我爸媽?!誰來給我爸媽償命?!”
    話音未落,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遲疑!
    “噗嗤——!”
    林野手中的道尺殘骸,帶著積攢了三年、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焚毀的、足以撕裂一切的仇恨,如同燒紅的烙鐵,帶著刺耳的摩擦聲,狠狠地、精準地捅進了吳山達的胸膛!
    沒有瞄準心髒下方,而是直直地、毫無偏差地刺穿了那顆正在瘋狂跳動的心髒!
    吳山達的身體猛地一僵,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他瞪大了眼睛,那雙眼睛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絕望,以及一絲在死亡降臨前瞬間閃過的、對生命的留戀。鮮血如同噴泉般從他胸前的傷口湧出,噴濺在林野的手上,噴濺在那冰冷的道尺殘骸上,也噴濺在他身下那片濕漉漉的草地上,瞬間染紅了一大片。
    一股溫熱的、帶著濃鬱鐵鏽味的液體濺在了林野的臉上,他下意識地眨了眨眼,視線變得有些模糊。但他沒有後退,反而死死地握著道尺,感受著仇人生命在指間流逝的微弱顫動,感受著那滾燙的、屬於敵人的鮮血浸透他的手掌,順著指縫滴落,染紅了他腳下的土地。
    沒有想象中大仇得報的暢快和快意,隻有一種巨大的、冰冷到骨髓的空虛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緊隨其後的是一種更深沉的、幾乎要將他壓垮的疲憊。三年了,他一直在尋找,一直在追查,一直在燃燒生命去複仇。現在,仇人死了,但他感覺不到絲毫的輕鬆,反而覺得更加迷茫,更加疲憊。這條路,似乎才剛剛開始。
    林野緩緩地拔出道尺,冰冷的金屬與溫熱的血肉分離,發出一聲輕微的、令人心頭發麻的“啵”聲。吳山達的屍體軟軟地倒下,沒有任何聲息。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密林上方灰暗、陰沉的天空,仿佛在質問著這個世界的不公,又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悔恨與恐懼。
    林野踉蹌著站起身,看著手中那柄沾滿仇人鮮血的道尺殘骸。尺身上,父親刻下的、指向他們最後旅程的坐標,在血汙的浸染下,顯得更加刺目,仿佛在無聲地控訴著這場悲劇。他抬起頭,望向金三角那片更加深邃、更加黑暗、更加危險的叢林深處。吳山達死了,這個直接執行者消失了,但那個隱藏在幕後的“山鷹”,那個下達命令的“老板”,還在。父母遇害的真相,似乎還隱藏著更深的、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秘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密集的槍聲,劈裏啪啦,如同爆豆般響個不停。緊接著,是嘈雜的呼喊聲和雜亂的腳步聲,正朝著這邊快速逼近。
    “瘋狗”那個混蛋,帶著人找過來了!
    林野心中一凜,迅速壓下心中翻騰的情緒。現在不是沉浸在複仇的餘波中,或者思考下一步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處理現場,獲取有用的信息,然後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迅速地在吳山達那具漸漸冰冷的屍體上搜索。在對方的外套內袋裏,他摸到了一部造型老舊但顯然經過特殊加固的衛星電話,按鍵和屏幕都有厚厚的保護層。又在對方腰間的皮帶上找到了一個巴掌大小、設計簡潔的加密u盤。林野猜測,這裏麵很可能記錄著吳山達與“老板”的部分交易記錄,或者是關於那對夫婦、關於那個“重要東西”的更多線索。
    他將u盤和衛星電話小心地收進自己的背包深處,確保不會被發現。然後,他仔細地抹去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跡,用樹枝和落葉掩蓋了吳山達的屍體,又用刀在周圍的幾棵樹上刻下了一些無意義的劃痕,試圖擾亂追蹤者的視線。
    做完這一切,林野最後看了一眼吳山達那雙空洞地望著天空的眼睛,心中沒有憐憫,隻有冰冷的確認。然後,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激蕩,轉身,如同融入黑暗的幽靈,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迅速消失在更加茂密、更加幽深的叢林之中。
    複仇的第一步,以血腥的方式完成了。但這條路,通往的不僅是“山鷹”,不僅是父母的真相,或許還有更廣闊、更危險的未知領域。林野知道,這條路,還遠未結束。他的腳步,隻是變得更加堅定,也更加沉重。金三角的叢林,依舊危機四伏,而他,才剛剛踏上這複仇與探尋真相的荊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