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鋼鐵駝隊與沙海天窗(裝卸篇·卸料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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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戈壁的烈日,毫無保留地傾瀉著它的熾熱。在大漠線咽喉區,從k117+500到k118+000的這一段鐵軌,此刻正被烤得滾燙。空氣仿佛被抽幹了水分,變得粘稠而灼人,遠處的景物在熱浪中扭曲、顫動,如同海市蜃樓般虛幻。沙粒被曬得發白,隨風滾動,偶爾打在臉上,像細小的刀片,留下火辣辣的疼。
    就在這片被陽光炙烤得幾乎能烤熟雞蛋的沙地上,一輛昵稱為“沙漠駱駝”的軌道車,靜靜地趴伏在預定的鐵路線上。它像一頭忠誠而沉默的巨獸,承載著工人們未來幾個小時的希望與汗水。車鬥裏,十組嶄新的道岔構件,整齊卻不失威嚴地排列著:尖軌、轍叉心、護軌,它們是道岔的“骨骼”,冷硬而沉重;鐵墊板、膠墊、彈條、t型螺栓、扣板,它們是道岔的“肌肉”和“神經”,負責連接、固定與緩衝;還有膠接絕緣夾板和鋁熱焊劑,前者是電氣絕緣的關鍵,後者則是連接鋼軌、實現無縫線路的“魔法藥劑”。所有這些,此刻在正午的陽光下,閃爍著令人敬畏的冷硬光澤,仿佛一排排等待被喚醒的鋼鐵士兵。
    遠處,需要被替換的舊道岔群,在蒸騰的熱浪中若隱若現,它們像是疲憊不堪的巨獸骨架,歪斜地躺在軌道上,鏽跡斑斑,承載著無數過往列車的轟鳴與震顫,如今卻顯得如此衰朽。風,毫無預兆地卷起沙粒,抽打著剛剛抵達現場的ak維修12車間工人們的臉頰,帶來刺痛和幹燥。
    車間主任林野,一個在鐵路線上摸爬滾打了近五年的老將,此刻正站在稍高的沙丘上。他身材挺拔,皮膚被風沙和陽光打磨得如同老樹皮般粗糙,但眼神銳利如鷹隼,目光如探照燈般掃視著整個作業區域,以及那兩條延伸向天際、承載著國家動脈的鋼鐵長龍。他深吸一口氣,空氣灼熱得讓人嗆咳,但他的目光依舊沉穩。
    在他身旁,是本次現場作業的負責人,副主任郭振德。他緊握著g網錄音對講機,這是現場唯一能與駐站聯絡員直接通話、並具有錄音功能的設備,也是保障作業安全的“生命線”。他的眉頭緊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亮。這是天窗點開始前最緊張的時刻,每一秒都像繃緊的弦。
    “駐站聯絡員老陳!老陳!作業負責人郭振德呼叫!作業組已到達指定位置,防護設置完畢,請求確認天窗調度命令及封鎖狀態!”郭振德的聲音沉穩,但語速不自覺地快了幾分,帶著一種與時間賽跑的急迫。
    幾秒鍾的靜默,隻有風沙掠過對講機外殼的沙沙聲。然後,對講機裏傳來駐站聯絡員老陳清晰無誤的播報聲,每一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字字千鈞,關乎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生命安全:
    “郭主任收到!調度命令確認!命令號:td!封鎖區間:巨人城站西咽喉,下行正線k117+500至k118+000!入網裏程,出網裏程!封鎖時間:1430至1600!車站命令號:gcz!區間已確認封鎖!無列車進入!現場防護員老吳,請再次確認防護到位!”
    “收到!”郭振德的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但立刻又恢複了命令的口吻,“老吳!確認防護!”
    現場防護員老吳,一個皮膚黝黑、眼神機警的老工人,此刻正佩戴著醒目的熒光防護服,站在作業區段800米外的製高點——一個略微隆起的沙包上。他的視野覆蓋著鐵路線延伸的兩個方向,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也同樣配備著g網對講機及錄音設備,是現場安全防護體係的關鍵一環。他迅速回應,聲音穿透風沙,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現場防護員老吳確認!移動停車信號響墩、火炬)已按規定設於兩端!區間確已封鎖!防護設置到位!郭主任,可以開始作業!我將持續了望!”
    “收到!”郭振德深吸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吸入了滾燙的沙粒,直抵肺腑。他猛地轉身,對著早已在軌道車旁集結待命的工人們,聲音如同炸雷般劈開風沙的嗚咽,震得人耳膜發顫:
    “天窗點開始!90分鍾!卸料——!快!穩!準!按計劃分組!防護員盯死線路!”
    “天窗點開始!”這句簡短而充滿力量的話語,瞬間點燃了現場的氣氛。工人們像被注入了興奮劑,眼神中閃爍著戰鬥的光芒。90分鍾,對於更換一組道岔來說,本就緊張,更何況是十組!每一秒都無比珍貴。
    卸料,瞬間爆發!這是一場與時間賽跑、與鋼鐵角力的戰鬥。在這場戰鬥中,沒有華麗的技巧,隻有最原始、最直接的力量與智慧的碰撞。撬棍和翻軌器是絕對的主角,抬軌鉗則在關鍵位置提供精準的巨力。
    麵對車鬥裏那些沉重無比、被鋼絲繩和緊線器牢牢束縛的尖軌、轍叉心和護軌,線路工張強、李衛等人如同敏捷而有力的工蟻,率先撲了上去。他們的任務,是打開缺口,將這頭頭“鋼鐵巨獸”撬鬆、翻轉,為後續的吊裝或滑落創造條件。
    撬棍鋼釺): 張強的第一工具,是一根粗壯結實的撬棍,頂端尖利,尾部沉重。他將撬棍尖頭狠狠楔入鋼軌或轍叉心底座)與車鬥底板之間那狹窄而堅韌的縫隙。這需要精準的判斷——撬點選得不對,要麽撬不動,要麽損壞設備。張強憑借多年的經驗,找到了最佳的著力點。然後,他雙腳蹬地,腰背肌肉瞬間賁張,全身的力量如同潮水般壓向撬棍尾部,發出一聲低沉的怒吼:“起——!” 沉重的鋼鐵構件被撬起一絲縫隙,發出“嘎吱”的呻吟。汗水立刻從他的額角滲出,順著布滿老繭的臉頰流下,滴落在滾燙的車鬥板上,瞬間蒸發。這需要強大的爆發力和對杠杆原理的精準運用——線路工的基本功在此刻展現無遺。他們日常就是用這些工具調整軌距、整修道床、處理線路幾何尺寸超限,對杠杆原理的運用早已融入骨髓,成為肌肉記憶的一部分。
    翻軌器翻軌神器): 一旦構件被撬起縫隙,李衛和另一名工友立刻將翻軌器插入。翻軌器,這個被工人們戲稱為“翻軌神器”的工具,結構堅固,帶有強力的卡爪和長長的操作臂,像一隻巨大的機械手臂。他們將卡爪精準地卡在鋼軌的軌腰或轍叉心合適的著力點),這同樣需要經驗和手感。“卡住了!一!二!三!壓!”幾人齊聲怒吼,同時用力壓下翻軌器那超過兩米長的操作臂。強大的機械震力瞬間作用!數百公斤甚至上噸的尖軌或轍叉心開始鬆動,發出更加沉悶的“嘎吱——!轟!”一聲巨響,伴隨著巨大的力量,這些沉重的鋼鐵構件被整個翻轉、挪動,脫離了原來的固定位置,甚至滾到了車鬥邊緣!沙塵被巨大的力量激起,彌漫開來,眼前一片昏黃。翻軌器是專門對付鋼軌這類長、重、難以抓握物體的神器,效率遠超純人力撬動。線路工們熟練地運用翻軌器,就像外科醫生使用精密器械,每一個動作都幹淨利落,配合默契。
    目標: 將大件移動到車鬥邊緣,便於下一步吊裝或直接滑落。同時,鬆動固定它們的鋼絲繩,為後續作業鋪平道路。
    當巨大的尖軌或轍叉心被翻軌器移動到車鬥邊緣,或者需要跨越障礙、精確放置到指定地點時,抬軌鉗配合龍門吊登場。這正是鋼軌焊接工趙大錘的主場。他不僅是焊接的高手,更是操作這些重型工具的行家裏手。
    趙大錘指揮龍門吊司機,將懸掛著巨大抬軌鉗的吊鉤緩緩移動到目標鋼軌上方。龍門吊的轟鳴聲在寂靜的戈壁上顯得格外突兀。抬軌鉗下方是兩片沉重的、帶有強力自鎖卡槽的顎板,像巨龍的巨齒。
    趙大錘和徒弟劉小輝迅速上前。兩人合力,用撬棍或直接用肩膀頂,將抬軌鉗沉重的下顎張開一個足夠大的口子,對準鋼軌的軌腰——鋼軌最厚實堅固的部位。“對準了!”趙大錘低吼一聲,提醒徒弟。對準是關鍵,一旦卡錯位置,不僅無法有效抬起,還可能損壞鋼軌或工具。
    “放!卡!”趙大錘一聲令下,抬軌鉗落下,顎板精準地“咬”住軌腰。劉小輝掄起一把特製的大錘,這錘頭比普通鐵錘要沉重得多,“當!”的一聲,狠狠砸在抬軌鉗的鎖緊裝置上!“哢噠!”一聲令人心安的脆響,自鎖機構瞬間完成,抬軌鉗像巨龍的利齒,將鋼軌死死咬合。巨大的力量瞬間傳遞,鋼軌被牢牢固定。
    鋼軌焊接工是幹啥的? 他們是鋼軌的“接骨神醫”和“神經修複師”。鋁熱焊是他們最核心的看家本領下一章詳解)。當鋼軌斷裂或需要連接成無縫線路時,他們使用鋁熱焊劑一種像炸藥一樣危險又精密的混合物),引發劇烈化學反應,產生1600c以上的高溫鐵水,精準澆注在特製砂模中,將兩根鋼軌端部熔化並永久熔接成一體,強度甚至高於鋼軌本身。他們需要極其精確的軌縫調整、對軌、砂模安裝和溫度控製。操作抬軌鉗進行鋼軌搬運和定位,是他們進行焊接前調整鋼軌位置的基本功,要求的是穩、準。趙大錘此刻的眼神,與他準備進行鋁熱焊時一樣專注銳利,仿佛能穿透鋼鐵,看到其內部的結構。他不僅是個力量型選手,更是一個技術控。
    趙大錘仔細檢查鉗口鎖死無誤,朝龍門吊司機打出手勢:“穩起——慢走——落!”在他的精準指揮下,巨大的鋼軌構件被平穩吊離車鬥,越過軌道車側板,緩緩降落在路肩沙地上預先清理好的、墊著厚木方的位置。每一次起吊、移動、降落,都像一場精密的舞蹈,需要操作者、指揮者和吊車司機的完美配合。“鬆鉗!”劉小輝再次用大錘敲擊鎖緊裝置,抬軌鉗鬆開,巨物安然落地,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激起一陣沙塵。
    其他工人則像高效運轉的齒輪,緊密配合著這場大戲:
    成箱的彈條、t型螺栓、扣板、道岔專用膠墊減震緩衝的關鍵!),被工人們喊著號子,或抬或扛,迅速傳遞下車。汗水浸透了他們的工裝,背上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勾勒出肌肉的線條。每一次彎腰、每一次舉起,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
    尤其是油紙包裹的膠接絕緣夾板鋼軌電氣絕緣的保障),它們對於列車的信號係統至關重要,必須小心處理。工人們傳遞時格外小心,生怕損壞了裏麵的絕緣層。
    貼著“易燃易爆”警示的鋁熱焊劑箱,由趙大錘親自監督,小心翼翼地徒手搬運避免碰撞)到遠離作業中心、通風陰涼的位置。“離火源遠點!輕拿輕放!這玩意兒就是液態鋼軌!”他再次嚴厲叮囑劉小輝,眼神中帶著一絲對這危險“魔法藥劑”的敬畏。這些鋁熱焊劑,在未來的幾個小時裏,將扮演連接新舊鋼軌、實現無縫線路的關鍵角色。
    現場防護員老吳,如同矗立在沙海中的燈塔。他手持g網對講機,目光如炬,一刻不停地掃視著鐵路線延伸的遠方,以及作業區域內的人員、機具動態。他的對講機始終保持著與郭振德和駐站聯絡員老陳的開放通話狀態,確保信息暢通無阻。任何一點異常——哪怕是風卷起沙塵形成的模糊影子,或者遠處微弱的列車信號——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是天窗點內作業安全的最後一道、也是最關鍵的防線。他的責任,比任何人都重。他不僅要盯住來車方向,還要留意作業區內是否有人或機具侵入限界。他的哨子始終掛在脖子上,隨時準備吹響緊急警報。汗水流進他的眼睛,他抹一把,繼續盯著遠方。
    風沙更烈了,嗚咽著仿佛要吞沒一切。汗水混合著沙土,在工人們的臉上、脖頸上凝結成泥殼。沉重的鋼鐵在撬棍的嘎吱聲、翻軌器的怒吼聲、抬軌鉗的鎖扣聲、吊車的嗡鳴聲和工人們短促有力的號子聲中,一件件、一組組地從“沙漠駱駝”的腹中被“掏”了出來,沉重地落在巨人城西咽喉區的沙地上。
    十組道岔的嶄新“骨骼”和“筋絡”,在漫天黃沙中逐漸鋪陳開來,閃爍著冷冽而充滿力量的光芒。它們安靜地躺在沙地上,等待著被組裝、被焊接,去替換那些飽經風霜的“前輩”。每一塊鐵,每一顆螺絲,都承載著工人們的汗水、責任和對安全的承諾。
    郭振德抹了把臉上的泥汗,汗水順著指縫滴落,在滾燙的沙地上迅速消失。他看了看手腕上沾滿油汙和汗漬的手表,指針正飛快地向前奔跑。又望了望堆滿路肩的新料和遠處待換的舊道岔群,舊道岔歪斜地躺在那裏,像在嘲笑他們的匆忙,又像在訴說著自己漫長的服役史。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對講機吼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命令的口吻依舊不容置疑:
    “料已卸完!準備換岔!”
    時間,還剩不到一小時。真正的硬仗,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沙漠的風,卷著沙粒,抽打著鋼鐵和新生的希望。工人們的身影,在烈日下顯得格外渺小,卻又無比堅定。他們知道,自己正在用汗水和力量,守護著這條鋼鐵長龍的安全與暢通,守護著無數人出行的平安與夢想。明天,封鎖施工的硬仗將從這些冰冷的鐵器與滾燙的汗水開始。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各自的位置,每一步都踏在滾燙的沙地上,留下深深的腳印。汗與油混合的灼痕,是他們今日的印記,也是他們鐵路人生中最驕傲的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