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數據衛隊的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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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濕的泥土從道尺尖銳的金屬尖端翻卷開來,發出一種刺耳而富有穿透力的摩擦聲,像是在這寂靜的夜晚裏,撕開一道口子。這聲音驚動了草叢深處,一隻夜梟猛地撲棱著翅膀,發出一聲短促而驚惶的鳴叫,消失在更深沉的黑暗中。庫托站在那裏,左手緊緊按住剛剛插入泥土的尺身,感受著那冰冷而堅硬的觸感,仿佛握住了一根對抗整個世界的權杖。右手食指,則沿著尺身上那些被刻意刻下的、深深淺淺的刻度槽緩緩滑動,最終停在一個特殊的位置——那裏有一個新月形的凹痕,邊緣已經被反複摩挲得有些圓潤。這是他們這支自稱為“數據衛隊”的小團體,發動的第七次“數據盲區”行動留下的印記。每一次成功的行動,都會在這裏留下一個獨特的標記,像戰士們額頭的圖騰,記錄著他們的抗爭與不屈。
    遠處,礦洞那黑洞洞的入口像一隻巨大的、永遠無法滿足的嘴,貪婪地吞噬著光線和希望。入口處的紅外傳感器,像一個沉默的哨兵,正發出規律而低沉的嗡鳴,那聲音像極了某種沉睡巨獸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穩定而充滿壓迫感,仿佛在宣告著這片土地的歸屬。
    “三號傳感器陣列,gps信號弱區。”林野的聲音從幾米外黑暗的陰影裏傳來,帶著一種壓抑的沙啞,仿佛喉嚨裏含著一團棉花。他正跪在地上,用一盞昏黃的手電筒照著一張皺巴巴、邊緣已經磨損的手繪地圖。地圖上,歪歪扭扭的線條像一條條扭曲的血管,標注著他們這些年來,在無數個不眠之夜,用血汗和智慧積累起來的情報:西北角運輸軌道旁那些看似普通的金屬支架,會在特定角度下反射gps信號,造成定位混亂;東邊那個堆積如山的廢料堆裏,混雜的鏽鐵塊能像海綿一樣吸收大量的電磁波,形成天然的信號“黑洞”;還有南邊那個廢棄的變壓器站,雖然早已斷電,但內部殘留的金屬構件依然會在雨天幹擾無線電通訊。每一個用紅色圓珠筆圈出來的紅圈,都像是卡在龐大監控係統“咽喉”處的軟肉,是他們可以下手的薄弱環節。
    十二個黑影,如同十二道融入夜色的溪流,從不同的方向貼著地麵,悄無聲息地蠕動著。他們的工裝服下擺都刻意塗抹了厚厚的泥漿,像一層偽裝的皮膚,試圖融入這汙濁而真實的土地。庫托帶頭,貓著腰,像一隻警惕的獵豹,鑽進了最近一輛廢棄運輸車底下。車鬥與地麵之間那狹窄的縫隙,剛好能容一個人匍匐通過。他舌尖抵著一塊冰涼的錫箔,那是他們從廢棄電池殼裏精心剪裁出來的幹擾片,薄如蟬翼,卻承載著他們對抗數據暴政的希望。當礦區的探照燈毫無征兆地掃過頭頂的瞬間,庫托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屏住了呼吸,連心跳都仿佛停止了跳動,直到那刺眼的光束移向遠方的警戒線,他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繼續在黑暗中摸索前進。
    “三、二、一。”林野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一種奇異的震顫,仿佛不是來自他的喉嚨,而是直接從這冰冷的夜晚中生長出來的。隨著他的默數結束,庫托猛地伸出手,一把扯下了遮蓋在頭頂傳感器上的那塊破舊的防水布。布料摩擦金屬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與此同時,他右手飛快地將那塊錫箔貼在了傳感器接收信號的窗口上。錫箔在慘淡的月光下閃過一道冰冷的弧光,像一道被隨手拋灑的、卻足以致命的毒藥。
    幾乎在同一個瞬間,十二道同樣銀亮的痕跡,在礦區各個他們預設好的坐標點同時綻開。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同伴,如同得到了統一的指令,精準地將各自的錫箔貼在了目標傳感器上。一時間,整個礦區仿佛被細小的閃電劃破,但這些閃電轉瞬即逝,隻留下短暫的、難以察覺的信號幹擾。
    中央控製室裏,原本還算平靜的空氣瞬間被撕裂。尖銳刺耳的警報器驟然尖嘯起來,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發出歇斯底裏的嘶吼。屏幕上,原本穩定的綠色光點開始瘋狂閃爍,緊接著,彈出十七個觸目驚心的紅色三角警示。操作員,那個總是板著臉、眼神裏帶著一絲傲慢的中年男人,猛地一拳捶在控製台上,鍵盤發出沉悶的撞擊聲。監控畫麵在他瘋狂的操作下,像走馬燈一樣在暴雨中模糊晃動的攝像頭畫麵,和突然一片漆黑的傳感器信號之間瘋狂切換。
    “數據異常!嚴重數據異常!”他額頭上滲出冷汗,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變形,“啟動人工複核程序!快!通知所有巡邏隊,檢查傳感器陣列!”
    組長的吼聲像一顆炮彈,撞在冰冷堅硬的金屬牆壁上,又反彈回來,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然而,在這控製室陷入一片混亂的同時,四百米外一條廢棄的巷道深處,庫托正跪在地上,用那把至關重要的道尺,極其認真地測量著錫箔邊緣與傳感器金屬外殼之間的精確距離。他的動作很慢,很穩,仿佛不是在測量冰冷的機器,而是在丈量自己心跳的節律。
    “七厘米。”他低聲自語,然後在道尺的木質表麵上,用指甲刻下了一個淺淺的凹痕。指尖沾上了夜晚的露水和傳感器外殼上附著的鐵鏽,留下幾點暗紅的痕跡。這是他們獨創的“啞語”——每一次“數據盲區”行動後,他們都會在道尺上刻下相關的參數,比如幹擾物的尺寸、與目標的距離、環境的濕度等等。這些微小的凹點,連起來就像是隻有他們這個秘密小團體才能破譯的密碼,記錄著他們的戰績,也標記著他們的智慧。
    林野曾經說過,真正的測量,從不需要電腦的認可,就像夜空中閃爍的星星,從來不需要燈塔的指引。它們自有其運行的軌跡和光芒。
    就在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比剛才的探照燈更加耀眼的強光束,刺破夜空,如同白晝降臨。庫托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他猛地一個翻滾,滾進了旁邊一個狹窄的排水溝裏。那道光束如同擁有生命一般,在他剛才藏身的位置來回掃視,將巷道裏的一切都照得纖毫畢現,卻唯獨忽略了他此刻蜷縮的岩縫。
    然而,就在強光掃過他藏身之處的岩縫邊緣時,意外發生了。光束觸及到縫口處一塊不規則的金屬反光,竟然發生了詭異的折射。那塊金屬,正是庫托之前藏在這裏的道尺,尺身表麵不知被誰偷偷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鍍鉻層——那是老工王,那個沉默寡言、卻總能在關鍵時刻提供奇妙點子的大叔,用偷偷藏起來的硝酸銀和酒精,在某個無人注意的角落,費盡心思鍍上去的。此刻,那層鍍鉻層發揮了它的作用,將探照燈的光線巧妙地導向了巷道頂部的天花板,在那裏形成了一片模糊的光斑,完美地製造出了一個人影的影子偽裝,讓探照燈的操作者誤以為那裏空無一人。
    “分成兩組撤離!東南角有視覺盲區!”林野的聲音,像一條細小的蛇,通過廢棄管道裏殘留的細微縫隙,傳到了庫托的耳中。聲音雖然細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感。庫托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開始撤退。他的腳步踩在布滿碎石和枯葉的地麵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精準地踩在之前就通過無數次測量和記憶,刻印在腦海裏的步伐印記上。那些腳印早已經被雨水衝刷得模糊不清,甚至可能已經消失不見了,但在他的記憶裏,卻形成了一張無比精確的三維地圖。
    經過三號通風口時,庫托的腳步突然加快了幾分。那裏有一塊明顯鬆動的鐵絲網,是上一次“意外”塌方後,被他們故意留下、又悄悄修複過的逃生通道。每次行動前,他們都會對撤退路線進行反複的勘察和測量,確保萬無一失。
    控製室裏的罵聲、鍵盤敲擊聲、以及操作員因為緊張而不斷發出的指令聲,隨著距離越來越遠,逐漸變得模糊而遙遠。庫托終於安全地蜷縮進了通風管道那狹窄而冰冷的懷抱裏。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把從不離身的道尺,用袖口擦拭著上麵的灰塵和泥土。新刻的那個代表“七厘米”的凹點,與其他六十三個代表著之前六次行動的痕跡重疊在一起,又因為位置和深淺的不同而有所區分,像一串沉默而神秘的摩爾斯電碼,記錄著他們與數據霸權周旋的點點滴滴。
    “明天該處理四號升降機的陀螺儀了。”庫托對著道尺那幽藍色的、映出他疲憊卻依舊堅毅臉龐的尺身,低聲呢喃。錫箔碎片還在他的口袋裏沙沙作響,那聲音仿佛帶著整個礦區的數據脈搏,沉重而有力。他知道,這場反擊,才剛剛開始。數據衛隊,會像潛伏在暗處的影子,持續不斷地侵蝕、瓦解、反擊,直到奪回屬於他們自己的天空。而那把道尺,將繼續成為他們手中最可靠的武器,刻下更多屬於自由和尊嚴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