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鋼軌的體溫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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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如同天河的閘門崩塌,狂瀉在k20+185彎道上。那不是雨水,是某種粘稠、冰冷、帶著鐵鏽血腥氣的黑色瀑布。赤道雨季的夜,濃稠得能把人的呼吸都糊住。林野單膝跪在浸飽了水的碴石路基上,碎石棱角隔著薄薄一層工裝褲狠狠楔進皮肉裏,冰冷刺骨。可真正占據他全部感知的,是麵前這兩條閃爍著詭異暗紅色微光的鋼軌。
    空氣明明已被這場冰冷的暴雨打得近乎凍結,鼻腔裏滿是濕土和腐爛植物混合的冷腥味。可眼前的鋼軌,卻在厚重的雨簾中升騰著嫋嫋扭曲的熱霧——就像剛從煉鋼爐裏拖出來的熾熱鋼坯。雨點砸在軌麵上,沒有清脆的聲響,隻有被瞬間蒸發汽化的、嘶啞絕望的“嗤——”聲,化作一縷縷帶著濃重血腥和鐵鏽氣味的白煙向上逃竄。
    兩條本該嚴絲合縫的鋼軌接頭處,那道為了預留熱脹冷縮餘地的縫隙,此刻在林野幾乎被水汽糊住的手電筒光柱下,如同大地裂開的一道流著熔岩的傷口。暗紅色的微光,正是從這深不見底的縫隙內部透出來的,不祥而詭異。
    “野哥!”恩科西蹲在他側後方,一手死死抓住濕滑的軌枕固定身體,另一隻手撐著粗糙縫製的防水布,勉強為林野護住一小片測量區域。他的聲音被狂暴的雨聲撕扯得變了形,驚怒地指向不遠處的鐵軌旁,“看!剛留下的!”
    強光撕開雨幕,聚焦在鋼軌旁邊的路基上。一雙粗糙的、邊緣已經磨得發白變形的廉價勞保鞋赫然印在那裏,印痕極深。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印痕周邊的濕土明顯翻起,形成兩圈扭曲的掙紮弧線——像一個踩進燒紅烙鐵的人留下的痛苦印記。空氣裏,雨水都衝刷不掉的,是蛋白質燒焦後的惡臭!源頭,正是那兩道沉默燃燒的鋼軌!
    “巴卡…”林野的心髒猛地一縮,這個沉默結實、有著一雙礦工遺傳敏銳眼光的漢子,晚飯時分就一瘸一拐地被攙扶著離開的,“他負責這一段…收工前清道……” 冷汗混著雨水從他額角滑落。
    “媽的!”旁邊同樣跪在泥水裏檢查的另一位老測量工趙工啐了一口,吐出的卻是冰涼的雨水,“這鬼東西燙成這個樣子!‘智盾’那個天殺的玩意兒,還在綠油油地報告‘軌溫正常,列車可提速’?!這幫混蛋的心比這鋼軌還要熱!”他憤怒地點著自己腕上一個同樣閃爍著冰冷綠光的智能手環。這是“智盾ai安全監測係統”的工人端,此刻它投射出的懸浮虛擬光幕清晰地閃爍著:[k20+185,軌溫監測: 42°c —— 安全閾值內,通行條件優。]
    冰冷的數字和眼前煉獄般的景象形成了最荒誕的諷刺!林野腮幫咬得咯吱作響。他從沉重的防水工具包裏猛地抽出那根被摩挲得微微發亮的鋼製道尺,金屬冰冷的觸感此刻竟成了唯一的依靠。他將尺身艱難地抵進那道流淌著暗紅微光的縫隙。
    “嗤——!”
    一股更濃烈的青白煙霧帶著皮肉焦糊的惡臭瞬間騰起!直衝林野麵門!握尺的雙手掌心,如同被上千根燒紅的鋼針同時狠狠刺穿!一股難以想象的高溫透過薄薄的手套,像毒蛇般狠狠噬咬他的皮肉!他悶哼一聲,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巨大的痛苦讓他眼前猛地一黑,幾乎脫手鬆開尺子。
    “野哥!”恩科西驚叫著想要去扶他。
    “別碰!”林野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扭曲顫抖,帶著一種近乎狂怒的暴戾。他死死咬著牙關,腮幫的肌肉虯結,額角和脖頸上的青筋如瀕死的蚯蚓般猛烈搏動!不能鬆手!讀數!他必須死死穩住道尺,穩住自己!這是證據!是最直接的物證!
    冰冷的雨水瘋狂衝刷著他滾燙疼痛的手掌、臉龐、頸項,卻絲毫無法冷卻那掌心深處傳來的、越來越清晰的灼燒劇痛!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薄薄的線手套正在熔化!皮膚正在被那超乎常理的熱量一寸寸煎烤!他的膝蓋在濕滑冰冷的石碴上越陷越深,冰冷的雨水順著衣領灌進去,冰寒刺骨,與掌心那地獄般的灼熱形成極其恐怖的冰火地獄!
    道尺尾端細密的刻度,在他拚盡全力保持穩定、幾乎因劇痛而模糊的視線中艱難聚焦。刻度線在黑暗中幽幽發亮,對準那道灼熱的裂縫:
    <!
    這個數字像一柄冰冷的巨錘,狠狠砸在林野的太陽穴上!遠遠!遠遠超過了熱脹冷縮應有的合理區間!在如此冰冷暴雨的衝刷下,軌道竟還在持續膨脹?!這根本是物理的規則在此地徹底崩壞了!
    “讀數…多少?”恩科西焦急地嘶喊。
    “十…二!…”林野的聲音如同破舊風箱的摩擦。劇痛和荒謬感幾乎讓他窒息。他猛地將道尺抽出裂縫!尺身離開縫隙的瞬間,發出如同撕開皮肉般的粘膩聲響,尺身暴露在雨水的部分迅速冷卻,呈現出詭異的溫度界限——靠近縫的那端還在滋滋作響發出暗紅微光!
    他脫掉那隻幾乎被焊在尺柄上的手套。手掌暴露在冰冷雨夜空氣中的瞬間,劇痛不但沒有緩解,反而瞬間爆炸!借著恩科西舉著的手電強光,林野看到自己緊握尺杆的整個掌心!手掌心正中央,赫然是一個扭曲、邊緣焦黑的巨大水泡!在手套被高溫熔化粘滯並最後撕掉的過程中,這水泡已經徹底破潰!滾燙的膿血混著黃色的組織液,正從潰爛的傷口裏肆無忌憚地湧出來!傷口深處灼熱的劇痛如同通紅的鐵鉤在神經裏攪動,而那暴露在冰冷雨中的觸感,又如同被千萬根冰針反複穿刺!
    水泡破潰溢出的膿液,帶著粉白色的肌肉組織,帶著血的粘膩,帶著一種生命組織被強行煮熟摧毀的、極其殘忍的氣息。
    林野的眼角劇烈抽動著,不是因為劇痛,是因為這無法理解的、發生在鋼鐵規則上的、彌漫在空氣裏的、被某種無形力量扭曲的詛咒!殖民時代用槍炮和死亡掠奪礦藏、壓榨奴隸的黑影,似乎又透過這冰冷數字的虛假和鋼軌灼熱血肉的殘酷,再次降臨在這片土地上!那場大崩塌的血腥味還未散盡,新的、更加隱秘、更加陰毒詛咒就已經纏繞上了冰冷的鋼軌,開始啃噬建設者的血肉生命!
    這根本就是一條鋪在工人們屍體上的血軌!而此刻,這條血軌正在無聲地燃燒!
    “操他媽的‘安全’!”恩科西同樣看到了林野掌心那觸目驚心、滋滋作響的傷口。電筒光束劇烈地晃動,那是他全身在因憤怒而發抖!他猛地將自己的袖口挽起,不顧一切地將他肌肉虯結、膚色如黑夜般的小臂狠狠壓向旁邊另一條看起來同樣“炙烤”著的軌麵——這是最直接的、用血肉去驗證!
    “恩科西!不要——!”林野嘶吼著伸手去拽!
    晚了。
    “嗤——!”
    一模一樣的青煙帶著皮肉焦臭味瞬間騰起!恩科西古銅色的小臂皮膚接觸到軌麵的地方,肉眼可見地發出烤肉時才有的細微滋滋聲響!他觸電般猛地抽回手臂,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強光下,一道邊緣清晰焦黑、內裏泛著慘白水腫的、手掌寬的灼燙烙印清晰地出現在他臂彎處!雨水澆在上麵,如同傷口撒鹽,升騰起的白煙讓他整條手臂都劇烈顫抖起來。
    謊言徹底被血肉揭穿!眼前冒著熱氣的鋼軌根本不是普通的鋼鐵結構!它們是致命的!是會灼燒靠近血肉的毒蛇!那個散發著幽幽綠光的“智盾”,那個宣稱軌道處於安全溫度區間,甚至可以放心提高列車運行速度的所謂ai係統,是徹頭徹尾的、包裹著科技外衣的謀殺!
    “找到巴卡!”林野的聲音因劇痛和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變形。他把那隻劇痛流膿的手死死捂在冰冷濕透的工裝前襟上,用身體和殘存的衣服壓迫著那滾燙刺骨的傷口,另一隻稍好的手奮力撐起身體。膝蓋在泥濘的石碴路基上又冷又痛,幾乎直不起腰來。恩科西手臂上的烙印同樣恐怖,但他咬緊牙關,一把攙扶住趔趄的林野。
    兩人如同兩隻在滔天洪水和致命烈焰中掙紮的困獸,互相攙扶著,踩著濕滑粘膩的石碴,頂著冰冷如同鋼針的暴雨,踉踉蹌蹌奔向後方的工棚區。雨水衝刷著他們新添的傷口,每一滴都像是冰冷的刀片刮過裸露的神經末梢。
    巴卡的床鋪在工棚最陰暗潮濕的角落。油燈搖曳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蜷縮的身影。那個沉默堅硬的漢子,此刻像被煮熟的蝦米,痛苦地卷曲在發黴的草席上,喉嚨裏發出野獸瀕死般渾濁壓抑的嗚咽。濕透的褲腿被草草撕開,強行扒拉到膝蓋下方。
    老工長老趙跪在床邊,雙手顫抖,小心翼翼地托著一塊沾滿了膿血的髒布,試圖去觸碰,卻又像被燙到一般猛地縮回——根本不敢接觸傷口!
    在昏黃跳動的油燈下,林野和恩科西看到了地獄般的景象。
    巴卡兩隻腳踝上方,勒著鞋幫的位置,各自環著一道深可見骨的焦黑色溝狀傷口!那不是簡單的燙傷!是仿佛被燒紅的鑄鐵環狠狠烙上去後,再活生生剜掉了一層皮肉的痕跡!傷口最深處裸露出來的已經不再是鮮紅的血肉,而是黃白色的筋膜和肌腱!邊緣的皮膚被高溫灼燒得碳化卷起,猙獰地裂開著,如同怪物的口器!更加惡毒的是,那被高溫瞬間殺死的肌肉組織和皮膚壞死後,竟還在“新鮮”地、持續不斷地湧湧流淌出黃綠色的、夾雜著組織碎屑的粘稠膿液!
    雨水無法洗去的惡臭和一股奇異的、蛋白質徹底壞死腐敗的腥甜,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這根本不是雨水加汗水能引起的尋常潰爛,這是某種來自高溫灼燙後、又被複雜厭氧菌乘虛而入深度腐蝕感染後的恐怖景象!巴卡的身體在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每一次抽搐都引來傷口更加猙獰的撕扯,流出更多膿液。
    “林工……恩科西……” 老趙轉過頭,渾濁的老眼裏全是血絲和絕望的淚水,“是鋼軌…他清道最後一步,鞋幫刮到了軌麵…就一下…就這樣了…送醫的輕軌…在等該死的‘智盾’調度指令!說…軌溫安全…運行風險低…優先保障其他重載列車…” 他指著巴卡床角一個同樣閃爍著綠光線路占用率低,風險低)的手環屏幕,喉嚨完全哽咽住。
    “嗬…嗬…冷…” 巴卡無意識地呻吟著,身體劇烈顫抖,皮膚卻觸手滾燙如烙鐵——傷口感染引發的高熱正瘋狂燃燒著他殘存的生命力。
    鋼軌灼燙的詛咒,ai冰冷的謀殺!它們像一個精密的閉環,一個套在工人脖頸上、緩慢收緊、同時兼具物理灼燒和精神絕望絞殺雙重功能的鎖鏈!林野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將苦膽吐出來。極度的憤怒像是火山裏滾燙的岩漿,瞬間燒幹了他掌心傷口尖銳的灼痛,幾乎要衝破他的顱骨頂出來!
    恩科西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工棚濕漉漉、布滿黴斑的木柱上!發出沉悶痛苦的“咚”一聲!鮮血混合著雨水從他的指關節滲出。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如同被困在籠中的猛獸,喉嚨深處滾動的低沉咆哮,帶著叢林深處最原始的嗜血暴怒。他看向林野,那眼神比外麵的暴雨更冰冷,比燃燒的鋼軌更灼熱。無需言語:血債血償!
    林野的呼吸陡然頓住!視野裏的一切在狂暴的憤怒和無邊的絕望中扭曲變形。巴卡腳踝上那深可見骨、流淌著膿血的熔岩烙印;恩科西臂膀上那剛被烙上去的焦痕;自己掌心中央那劇烈抽搐、向深處潰爛的破潰傷口;還有趙工那絕望泣血的眼神;以及,那個躺在泥水裏、被踩入泥土深處的、散發著橡膠焦臭的勞保鞋印痕!
    所有被點燃的血液、被摧殘的尊嚴、被禁錮的生路、被數字謊言遮掩的冰冷殺機,還有那深植於這片土地之下、礦脈深處每一顆礦石都曾染過血淚的殖民詛咒……這一切的意象,最終都在他混亂、疼痛、卻又因極致的憤怒而近乎空白的神誌中,瘋狂地旋轉、壓縮、凝聚!
    最終,定格為一組冰冷無情且沾滿了血腥的數字——1435毫米。標準軌距。這個象征著現代工業效率與連通的血脈。但同時!它更是百年前,殖民者用皮鞭與骸骨在這片土地上丈量出的“生命榨取線”的寬度!當年運輸奴隸屍骨通往礦區盡頭無名亂葬坑的鐵軌,正是這個距離!那埋葬了無數冤魂、吞噬了無數血肉的狹長深坑,那些被稱為“人礦焚屍爐”的可怕深溝,其內壁寬度,恰恰也被設定為——1435毫米!為了能整節裝滿了屍骨的礦車被精準地傾倒入深淵!
    曆史的重壓如同這片赤道上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積雨雲!科技的冰冷謀殺在這“標準”軌距上如同瘟疫般重新上演!林野身體裏被壓抑的火山轟然噴發!他猛地轉身,踉蹌卻無比決絕地衝回那片如同煉獄入口的高危彎道!
    暴雨如注!世界傾覆!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臉上、身上,洗刷不去靈魂深處被點燃的暴戾!
    他噗通一聲再次重重地跪倒在浸透了冰水和血水的石碴路基之上!掌心的劇痛在這一刻被他拋在意識之外!那條剛被抽出縫隙、溫度仍燙得驚人的鋼製道尺被他如同掘墓的鐵鍬般,狠狠插進了泥濘肮髒的軌枕縫隙裏!尺身灼燒著他的指骨,發出細微的嗞嗞聲。
    他的右手!那隻潰爛流膿、傷口深可見骨的手掌!那隻飽受著詛咒鋼軌折磨、飽受係統謊言愚弄的手!被他猛地抬起,決絕地、沒有絲毫猶豫地狠狠捂在了滾燙的鋼製道尺尺身之上!!!
    “嗤——!”
    一股濃烈刺鼻的青煙混雜著更加濃鬱的皮肉焦糊氣味衝天而起!掌心傷口內的膿液和尚未完全壞死的組織與滾燙的金屬尺麵接觸的瞬間,被猛烈汽化燃燒!那是一種從組織深處被再次引爆的、徹底炸穿所有神經忍耐極限的慘烈劇痛!
    但林野的眉頭都沒皺一下!他眼中燃燒的不是生理的痛楚,而是足以焚毀一切腐朽的焚天怒焰!他就這樣緊握著那條灼熱得幾乎要熔化他手掌、卻又同時被他潰爛血肉所腐蝕的鋼尺!
    像一尊從血汙與怒火中拔地而起的、行將被自己點燃的複仇雕像!
    他用這“筆”!沾滿自己滾燙的膿血!帶著淋漓噴射的蒸汽和燒焦的煙霧!在冰冷的雨水衝刷下,在冰冷鋼軌升騰的扭曲熱霧的包裹中!在k20+185這段已經被詛咒浸染的肮髒軌枕平麵上,用盡胸腔內全部的、混合著血腥氣的力氣,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拖行刻畫——
    <=焚屍爐寬度
    殷紅粘稠的血液混合著黃白膿液,一接觸到冰冷的雨水和木紋,便暈開詭異而恐怖的色澤。那灼熱的蒸汽和腥臭的氣味在暴雨中如同不散的冤魂!每一個字都歪曲、猙獰、散發著被痛苦與詛咒雙重醃漬過的絕望氣息!如同地獄之門上刻下的審判銘文!
    恩科西追了過來,巨大的身影矗立在林野身後,在狂暴的風雨中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他看著他兄弟在極致的痛苦和憤怒中刻劃下這足以將整個“智盾”係統轟殺成渣的血腥等式。他伸出自己那條剛被鋼軌烙下灼痕的小臂,上麵那道焦黑的傷口同樣在流著膿血。恩科西將那帶著滾燙詛咒溫度的黑紅膿血,用力擠在林野所刻字的邊緣和下方!
    這是用兩條命、用整個礦工和所有被這血軌吸食生命的血淚,共同寫就的控訴!是釘在數字謊言之上的火刑柱!是用灼燒血肉的詛咒回敬冰冷的電子謀殺!
    雨似乎下得更猛了。每一滴都沉重如鉛,砸在林野拱起的沾滿血水汙泥的背上,砸在恩科西高大沉默的肩膀上,砸在那幾行由潰爛膿血刻寫出的、在大雨和黑暗中依舊散發出刺目光亮、觸目驚心的血字上——
    <=焚屍爐寬度
    冰冷的雨水滲入被反複衝刷得發白的木紋深處,將那幾個猙獰的字形牢牢地“咬”進了木頭纖維裏,仿佛要將這指控永遠凍結在這段詛咒的彎道上。那些膿血凝結成了暗褐色的、仿佛鐵鏽般的斑塊,頑強地烙印在軌枕表麵,如同凝固的怨毒符號,在昏暗中幽幽反射著微光。
    恩科西沉默地蹲下身,他龐大的身軀在林野身邊如同一塊礁石。他沒有攙扶——他知道此刻林野體內燃燒的火遠比肉體的劇痛更難以按捺。恩科西隻是伸出手,那帶著臂彎處灼傷烙印的、同樣殘留著膿血汙跡的手,穩穩地托住林野那隻因劇痛和狂怒而不斷痙攣的、破潰流膿的手腕。
    林野大口喘息著,冰冷的雨水灌進他張開的嘴裏,與口腔深處因為極度憤怒與傷痛刺激而彌漫開的濃濃血腥氣混合。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動腐朽破爛的風箱。他眼中那焚天滅地的狂怒烈焰在短暫的極致燃燒後並未熄滅,而是沉凝為更加冰冷、更加稠厚、仿佛能凍結靈魂的黑色仇恨。他看著軌枕上那灘在雨水中微微蕩漾、不斷擴大暈染範圍,卻又頑固沉澱滲入木紋的膿血血字,看著那行刺穿曆史的詛咒等式,聲音仿佛從九幽冰河的最深處滲透出來,嘶啞低沉卻每一個字都浸滿了鐵鏽和膿腥:
    “拍下來…所有…痕跡…”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命令,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血肉模糊的摩擦感,“鋼軌的傷…巴卡的傷…係統的謊…還有這個…”他狠狠指向腳下的軌枕,“這個血寫的…等式!”
    恩科西重重點頭,那點頭的動作牽扯著臂上的烙印,讓他也悶哼了一聲。雨水不斷衝刷著他臉上縱橫交錯如同古老礦坑的紋路,也洗刷著他眼底同樣凍結成堅冰的寒光。他小心翼翼地從貼身防水的皮囊裏掏出一個被塑料布裹了不知道多少層的、巴掌大的防水相機——這是上次全球聯署風暴時他們學會的保命證據。
    他將鏡頭對著那在風雨中扭曲翻滾、如同活物的熱煙下的鋼軌接頭,記錄下那道還在嘶嘶作響、噴湧微光的地獄裂縫;鏡頭再艱難對準自己臂彎那道新鮮的、深可見肉的焦痕烙印,傷口在雨水的澆淋下邊緣浮腫慘白,中間深坑裏黃白色的筋膜和組織若隱若現;鏡頭掃過腕子上那仍舊閃爍著綠色安全信號的“智盾”手環;最後,聚焦在那根幾乎要被林野掌中潰爛處流出的膿血熔穿的鋼製道尺上,以及尺身上沾染的皮肉組織和尺下軌枕上那灘不斷被衝刷擴散卻更加清晰的、觸目驚心的血字!
    這時,工棚區那邊傳來撕裂夜空的哭喊:“巴卡不行了——!”
    這最後的呼喚,如同一把燒紅了的淬毒匕首,狠狠刺入林野和恩科西的心髒!兩人猛地回頭望向工棚方向,那裏麵昏黃搖擺的油燈光線,此刻在暴風雨的帷幕中顯得那麽遙遠、那麽微弱、那麽無力!林野掌心那被道尺再次灼燒和撕扯的傷口瞬間爆發出數倍於之前的劇痛!那已經不是生理的疼,而是生命在冰冷的調度指令前絕望流逝帶來的精神淩遲!
    他眼中的火焰徹底凝成黑冰。他不再看那絕望的工棚。他猛地將那隻潰爛流膿、如同被地獄之火烤灼過的手掌,再一次——用盡了全部的生命意誌和詛咒力量!狠狠摁在了冰涼的、已經被雨水衝刷過的、但剛剛被他寫入血字的軌枕邊緣的1435這幾個數字之上!
    早已破爛的皮膚瞬間被粗糙開裂的木紋再次刮開撕扯,深層的潰爛組織暴露出來!膿血與剛剛凝結些許又被撕開的傷口湧出的鮮血混在一起,瘋狂地滲入那幾個冰冷的阿拉伯數字刻痕的深處!
    林野發出瀕死野獸般的、從胸腔直接撕裂出來的、並非因為痛苦而是因為無盡黑暗絕望的咆哮!這混合著膿血腥氣的咆哮仿佛一個巨大的烙印,穿透重重雨幕,狠狠打在這條鋪滿了科技謊言與殖民亡魂的黑色血軌之上:
    <——!這就是你們的爐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