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數據墳場
字數:11918 加入書籤
好的,這是潤色後的版本,希望能更符合你的要求:
省調查組的介入,宛如一塊巨石投入巨人城工務段這潭沉寂已久的死水,瞬間激起千層濁浪。這潭深不見底的汙水,終於開始了它劇烈而肮髒的翻騰。
周坤、王德發這兩個名字,連同他們平日裏的威風,被一道冰冷的指令打入冷宮——勒令停職,配合調查。段長孫國富雖然暫時還穩坐釣魚台,未被“動”真格,但那看似平靜的表麵下,也是暗流湧動,寢食難安。工務段裏,空氣壓抑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低沉的天空,每個人都像繃緊的弦,人人自危。
就在這時,張振國副隊長離開前留下的那幾句話,如同寒冬裏的一劑強心針,暫時穩住了我瀕臨崩潰的心神。然而,身體依舊虛弱得像被抽去了骨頭,那條斷臂傳來的幻痛,如同附骨之蛆,陰魂不散,時刻提醒著我,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遠未結束。
“野哥,省裏來人了,是好事!周坤、王德發那倆王八蛋,完了!”小陳一邊笨拙地削著蘋果,一邊興奮地低語,這是他連日來難得一見的振奮神色。
“光停職?不夠。”我靠在床頭,聲音因多日未愈而嘶啞,但眼神卻銳利如刀鋒出鞘,重新燃起了不屈的火焰,“孫國富還在位!周坤敢那麽囂張,背後沒人撐腰?那本非法的《獎懲規定》,是誰拍板執行的?光有會議紀要指證周坤提議、孫國富拍板還不夠。他們咬死了是按‘規定’辦事,是‘集體決策’,把責任一股腦推給製度,最多算個執行偏差!我要釘死他們!釘死他們明知規定非法、明知罰款依據造假,卻依舊濫用職權、打擊報複的鐵證!”
小陳削蘋果的手停住了,眉頭緊鎖:“那…還能怎麽釘?會議紀要不是都交上去了嗎?”
“防護裝備。”我吐出這四個字,目光投向窗外巨人城灰蒙蒙、鉛灰色的天空,“出事那天,暴雨紅色預警早就拉響了。段裏的應急預案寫得清清楚楚,極端天氣下,露天高危作業點的人員必須強製穿戴防砸頭盔、高強度防刺背心!可當時,我和小陳,還有搶險隊的其他人,誰穿了?”
小陳猛地一震,手裏的水果刀差點脫手掉在地上:“對…對啊!那天雨太大,又急著搶險,根本沒人提這茬!大家就穿著普通雨衣就衝上去了!”
“不是沒人提!”我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徹骨的寒意,“是根本沒發!或者說,根本沒按預案要求足額配發到位!周坤管安全,防護裝備的采購、儲存、發放,都是他的地盤!如果我能證明,在暴雨來臨前,倉庫裏根本沒有足夠的合規防護裝備,或者他故意拖延、克扣發放,導致我們根本不可能按規程防護…那‘安全繩未係牢’的狗屁指控就不攻自破!更重要的是,這直接證明他周坤嚴重瀆職!玩忽職守!這才是真正能把他,甚至把包庇他的孫國富,徹底釘死的鐵證!”
小陳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隨即又黯淡下去:“可是野哥…倉庫記錄…肯定早被他們銷毀了!周坤、王德發被停職前,有足夠時間抹掉一切!”
“銷毀記錄容易,銷毀痕跡難。”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尤其是大批量物資的進出。他們銷毀的,必然是紙質的、電子的正式台賬。但總會有邊角料,有被忽略的、以為沒用的東西。比如…臨時領用登記簿?比如…庫管員私下記的小賬?比如…報廢處理的單據存根?”
我的目光轉向一直沉默守在旁邊的老趙:“趙師傅,你兒子以前在材料庫幹過臨時工,對吧?庫房那邊…有沒有靠得住的老夥計?或者…知道點內情的?”
老趙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精光,他用力吸了口旱煙,在鞋底磕了磕煙灰:“有!老黃!庫房的老保管員,幹了快三十年!老實巴交,但心裏門兒清!周坤那幫人幹的齷齪事,他看不慣,可人微言輕。去年因為頂撞周坤,被調到後麵廢棄的老材料倉庫看大門去了,等於半退休!那老倉庫,堆的都是陳年舊賬和報廢的破爛,平時鬼都不去!”
廢棄倉庫!陳年舊賬!
一絲希望的火苗在我心底猛地燃起。“老趙,求你!想辦法聯係老黃!告訴他,我林野,用這條胳膊,求他幫個忙!找找!找找去年,尤其是暴雨前那段時間,防護裝備的入庫單、領用單、哪怕是報廢單的存根!任何帶字兒的紙片!任何能證明倉庫裏根本沒備夠東西,或者沒發下去的痕跡!”
老趙重重地點點頭:“包在我身上!老黃那人,心裏有杆秤!我這就去找他!”他掐滅煙頭,風風火火地衝出了病房。
等待的時間比在仲裁庭上更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擔心老黃會不會退縮,擔心周坤的爪牙會不會嗅到風聲提前清理。斷臂處的幻痛從未如此清晰,仿佛周坤那雙陰鷙的眼睛正透過虛空死死盯著我。
深夜,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老趙帶著一身寒氣閃了進來,臉色凝重,卻帶著一絲壓抑的興奮。他身後跟著一個頭發花白、身形佝僂、穿著洗得發白工裝的老工人,正是老黃。老黃眼神躲閃,顯得很緊張,手裏緊緊攥著一個髒兮兮的帆布工具包。
“林…林野兄弟…”老黃的聲音幹澀沙啞,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老趙…都跟我說了…你…你是條漢子!那幫畜生…該遭報應!”
他顫抖著手,把工具包放在床邊,拉開拉鏈。裏麵沒有文件,隻有幾件油膩的工具和一團皺巴巴、沾滿油汙和灰塵的…碎紙屑!像被粗暴撕扯後又揉成一團的垃圾!
“這…這是?”小陳愣住了。
老黃的聲音帶著悲憤和無奈:“庫房…新庫房那邊,防護裝備的記錄…電子台賬被刪得幹幹淨淨!紙質領用單、入庫單…周坤停職前那天下午,王德發親自帶人,把去年全年的相關單據,全都塞進碎紙機了!那碎紙機是新買的,進口貨,碎得跟粉末似的!我…我偷偷溜進去,就隻在廢紙簍角落,抓到了這麽一把…是機器卡了一下吐出來的…就這一把!別的…全成渣了!”
碎紙機!粉末!
最後一絲希望仿佛也要破滅。我看著那團汙穢不堪的紙屑,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周坤、王德發,做事果然夠絕!
“但是!”老黃渾濁的眼睛裏突然爆發出一點光,他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老倉庫!後麵那個堆破爛的老倉庫!他們以為那地方沒用了!可我知道!那台用了十幾年、老掉牙的國產碎紙機!去年年底才報廢換下來的!就扔在倉庫最裏麵的角落!那破機器,經常卡紙,碎得不徹底!而且…而且報廢前處理的最後一批文件…就是…就是去年下半年的一些…過期報廢單和…和臨時登記簿!”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我…我今晚趁沒人,偷偷摸進去翻了!那堆垃圾還在!機器裏卡住的碎紙沒清幹淨!地上還有不少當時沒掃走的碎紙片!都混在灰土和廢零件裏!我…我抓了兩把回來!都在這裏了!”他指著工具包角落裏一個鼓囊囊的、同樣髒汙的舊報紙包。
廢棄的碎紙機殘骸!卡住的碎紙!散落的碎片!
峰回路轉!
“老黃!謝謝你!”我激動得聲音都在抖,掙紮著想坐起來。
“別動!野哥!”小陳連忙按住我,他看向老黃,“黃師傅,那老倉庫…現在安全嗎?晚上有人看嗎?”
老黃搖搖頭:“就我一個掛名的老家夥,晚上鎖了門就沒人管了。不過…王德發雖然停職了,他那幾個狗腿子保安還在,晚上偶爾會巡邏,特別是最近風頭緊…你們要進去,得千萬小心!”
“足夠了!”小陳眼中閃爍著冒險的光芒,“野哥,你好好躺著!我和趙師傅去!今晚就去!把那些碎紙片都弄出來!”
“不…”我打斷他,目光死死盯著那團從新碎紙機裏搶救出來的碎屑和那個舊報紙包,“我也去!那些碎紙片…隻有我知道哪些是關鍵!而且…”我摸了摸空蕩的左袖,聲音冰冷,“我要親眼看看,周坤他們,是怎麽一點點抹掉我們保命的痕跡的!”
“野哥!你的身體…”
“死不了!”我斬釘截鐵。
拗不過我,小陳和老趙隻能同意。深夜,巨人城郊外,廢棄的工務段老材料倉庫區。
這裏像被時代遺忘的角落。巨大的庫房鐵門鏽跡斑斑,圍牆坍塌了好幾處。荒草在寒風中搖曳,足有半人高。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鐵鏽味、機油味和陳年灰塵的氣息。沒有燈光,隻有慘淡的月光勾勒出庫房和廢棄設備猙獰扭曲的輪廓,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鋼鐵巨獸殘骸。
老黃用一把幾乎生鏽的鑰匙打開了其中一扇小門的掛鎖。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在死寂的夜裏格外刺耳。
一股濃重的、混雜著黴味、塵土味和淡淡機油腐朽氣味的冷風撲麵而來,嗆得人直咳嗽。庫房內部更是如同鬼域。手電光柱掃過,照亮的是堆積如山的廢棄鐵架、鏽蝕的機床零件、破損的木質貨箱、散落一地的不知名金屬廢料。灰塵厚得能踩出腳印,蛛網如同破敗的帷幔,掛滿了高聳的貨架頂端。空氣仿佛凝固了數十年,吸一口都帶著顆粒感。
“在…在最裏麵…靠牆…”老黃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庫房裏帶著回音,顯得格外緊張。他打著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堆積如山的破爛中艱難穿行。我和小陳緊隨其後,老趙斷後。我的身體極度虛弱,每一次抬腿都異常艱難,斷臂處的幻痛在陰冷的環境中愈發尖銳,冷汗浸透了內衣。小陳和老趙一左一右死死架著我。
走了幾分鍾,終於到了庫房最深處。牆角,一台落滿厚厚灰塵、外殼鏽跡斑斑、幾乎被幾個破木箱半掩埋的老式碎紙機,像一具被遺棄的鋼鐵棺材,靜靜地躺在那裏。旁邊散落著一些同樣沾滿灰塵油汙的廢紙箱和零配件。
“就…就是它!”老黃指著那台機器,“卡住的紙在裏麵!地上…地上這些碎紙片,都是當時崩出來沒掃幹淨的!”他用手電照著機器進紙口下方和周圍的地麵。果然,能看到一些顏色各異、大小不一的碎紙片,像肮髒的雪片,散落在厚厚的灰塵和油汙中。
“快!分頭找!注意安全!”小陳低聲說,立刻蹲下身,和老趙一起,像考古隊員發掘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在冰冷油膩的地麵上,借著微弱的手電光,開始翻找、撿拾那些沾滿汙垢的碎紙片。每一片都小心翼翼,生怕用力就碎了。
我則靠在一個冰冷的鐵架子上喘息,目光掃過那台廢棄的碎紙機。它的進紙口大張著,像一個黑洞洞的、吞噬一切的巨口。我示意小陳把手電給我。我忍著劇痛,用僅存的右手,費力地扒拉開機器進紙口上方堆積的灰塵和蛛網,將手電光柱對準了內部。
光柱穿透黑暗和灰塵。隻見在機器內部刀片的縫隙深處,赫然卡著一小撮沒有被完全粉碎的紙屑!它們被扭曲的金屬刀片死死咬住,邊緣焦黑卷曲,顯然在機器報廢停止運轉前,經曆了最後的、失敗的絞殺!
這就是老黃說的“卡住的紙”!
“小陳!鉗子!”我低呼。
小陳立刻從老黃的工具包裏翻出一把尖嘴鉗遞給我。我咬緊牙關,右手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小心翼翼地探進冰冷狹窄、布滿鏽跡和鋒利金屬毛刺的進紙口。指尖傳來冰冷的觸感和被刮傷的刺痛。我屏住呼吸,用鉗子尖,一點點、極其小心地夾住那撮卡在刀片縫隙裏的紙屑邊緣,如同拆除一枚危險的炸彈引信。
紙屑被油汙浸透,又脆又韌。稍一用力就可能徹底碎裂。汗水順著我的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機器外殼上。時間仿佛凝固。
終於!一小撮粘連在一起的、大約火柴盒大小的、布滿褶皺和油汙的碎紙片,被我成功夾了出來!它們粘連在一起,像一團肮髒的、被遺棄的抹布。
就在這時!
“嘩啦——!”庫房深處某個角落,突然傳來一聲鐵皮被碰倒的巨響!在死寂中如同驚雷!
緊接著,兩道強烈的手電光柱,如同探照燈般,猛地從庫房另一頭的通道口掃射過來!光柱在堆積如山的破爛上跳躍、晃動!
“誰?!誰在裏麵?!”一個粗啞警惕的吼聲傳來,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快速逼近!
保安巡邏!被發現了!
“操!”小陳臉色瞬間慘白。老趙也嚇得僵在原地。
手電光柱越來越近,伴隨著兩個保安罵罵咧咧的聲音:“媽的!肯定有賊!偷廢鐵的!”“快!堵住那邊出口!”
千鈞一發!
“關手電!躲起來!”我壓低聲音嘶吼,同時猛地將剛夾出來的那團關鍵碎紙片塞進貼身的衣兜!身體爆發出求生的本能,也顧不上劇痛,猛地向旁邊一堆高大的、蒙著厚重油布的鐵架後麵滾去!
小陳和老黃也瞬間反應過來,各自撲向最近的掩體!小陳滾進一個巨大的、倒扣著的木質包裝箱下。老黃則蜷縮在一堆生鏽的鋼管後麵。
幾乎就在我們藏好的同時,兩道刺眼的手電光柱猛地掃過我們剛才站立的位置!光柱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劃過,照亮了散落的工具和那些還沒來得及撿拾的碎紙片!
兩個穿著鐵路保安製服的身影出現在通道口,手電光警惕地在庫房內掃視。其中一個罵罵咧咧:“媽的,沒人?剛才明明聽到響聲!”
“是不是野貓?這破地方野貓野狗多得很!”另一個用手電照著地上散落的零件。
“搜搜看!別是賊躲起來了!”第一個保安顯然不放心,端著橡膠棍,開始小心翼翼地往裏走。手電光在貨架間、廢料堆裏仔細地掃射。光束好幾次擦過小陳藏身的木箱,掃過老黃蜷縮的鋼管堆!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後背。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撞擊著肋骨,幾乎要破膛而出!我死死蜷縮在冰冷的鐵架後麵,身體緊貼著油膩的牆壁。鐵架上蒙著的厚重油布垂下來,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勉強遮擋了我的身形。但我左肩那空蕩的袖管,卻無法完全縮進陰影!隻要保安再走近幾步,手電光稍微偏移一點……
腳步聲越來越近!橡膠鞋底踩在金屬碎片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咯吱”聲。手電光柱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貨架間遊移,離我藏身的角落越來越近!光柱的邊緣,甚至已經掃到了我腳邊散落的幾片碎紙屑!
我屏住呼吸,將身體蜷縮到極致,斷臂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也顧不上了。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求生的本能和對衣兜裏那團碎紙片的執念。不能被發現!否則一切都完了!
就在手電光柱即將鎖定我藏身角落的瞬間!
“喵嗚——!!!”
一聲淒厲尖銳的貓叫,猛地從庫房另一端的黑暗中炸響!緊接著是雜物被撞倒的嘩啦聲!
“操!真是野貓!”靠近我的保安被嚇了一跳,手電光猛地轉向貓叫的方向。
“媽的,嚇老子一跳!走!去那邊看看!”另一個保安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兩人罵罵咧咧地朝貓叫的方向追了過去。腳步聲和手電光漸漸遠去。
劫後餘生!
我癱軟在冰冷油膩的地麵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髒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小陳和老黃也從藏身處探出頭,臉色煞白,心有餘悸。
此地不宜久留!
“快!把地上能看到的碎紙片都撿走!快!”我壓低聲音催促。
小陳和老趙立刻行動起來,如同拾荒者,在微弱的光線下,飛快地將地上散落的、相對完整的碎紙片掃進老黃帶來的工具包。我也掙紮著爬過去,用右手摸索著撿拾。
幾分鍾後,我們帶著一身灰塵油汙和滿心的驚悸,像幽靈一樣溜出廢棄倉庫,消失在巨人城濃重的夜色裏。
回到那間充斥著廉價消毒水味的出租屋。關上門,拉緊窗簾,打開昏暗的台燈。三個人圍在唯一的小桌子旁,如同進行一場神聖而悲壯的儀式。
工具包打開。幾捧沾滿油汙、灰塵、散發著黴味和機油味的碎紙片被傾倒在桌麵上。像一片狼藉的、來自地獄的拚圖。
我們小心翼翼地清理掉大的汙物,用鑷子夾起一片片脆弱不堪的紙片,在燈光下仔細辨認。大部分紙片上的字跡都被油汙浸染、被灰塵覆蓋,或者本身就是無意義的邊角。時間在死寂和翻找中流逝,失望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上漲。
難道…真的徒勞無功?
就在絕望即將淹沒最後一絲希望時。
我的目光,死死釘在了從碎紙機刀口裏搶救出來的那團粘連的碎紙片上。它被油汙浸透,黑乎乎的一團。我拿起鑷子和小刀,如同外科醫生進行最精密的解剖,屏住呼吸,用刀尖極其小心地、一點點地試圖分離粘連在一起的紙頁。每一刀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碎了這承載著最後希望的脆弱載體。
終於!粘連的邊緣被小心地分開了!
我顫抖著,用鑷子夾起其中一小塊相對較大的碎片,湊到台燈昏黃的光線下。碎片邊緣焦黑卷曲,紙麵布滿油汙,但中間一小塊區域,竟然奇跡般地保留著幾行清晰的藍色圓珠筆字跡!
字跡有些潦草,像是匆忙的登記:
……防砸頭盔帶麵罩)……領用數量:15…………高強度防刺背心……領用數量:22…………領用人:各搶險班組…………日期:20xx年x月x日……
x月x日!正是暴雨紅色預警發布的前一天!
數量!頭盔15個!背心22件!
可那天參與搶險的班組,不算後勤,光是一線線路工加安全防護員,就有五十多人!這點裝備,連一半人都武裝不了!而且,登記的是“領用”,不是“發放”!這說明什麽?說明倉庫裏根本沒有備足!或者,這些裝備是臨時湊出來應付檢查的,根本不夠分!更可能的是,這些裝備被某些人“領用”走了,但根本沒有下發到真正需要上搶險前線的工人手裏!
最關鍵的是!在這塊碎片的右下角,殘留著一個潦草的簽名!雖然隻有姓氏和名字的半個字,但那熟悉的、力透紙背的筆鋒——“周”!
是周坤的簽名!他親自批的條!
“找到了!”我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和憤怒而扭曲變形,如同砂紙摩擦!僅存的右手死死捏著這片染血的碎紙,指節因為用力而慘白!
小陳和老黃湊過來,看清上麵的字跡和那個殘缺卻無比清晰的“周”字簽名,瞬間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停滯了!
冰冷的燈光下,那片染著油汙、邊緣焦黑的碎紙,像一塊從地獄深淵打撈上來的墓碑殘片。上麵那幾行冰冷的數字15,22)和那個潦草的“周”字,無聲地控訴著一條被刻意抹去的、血淋淋的真相——在暴雨吞噬一切的前夜,在明知死神即將揮動鐮刀的時刻,掌管安全的周坤,隻批出了連半數人都無法武裝的防護裝備!這根本不是在防護,而是在謀殺!
“周坤!!!”小陳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低吼,雙眼瞬間布滿血絲,拳頭狠狠砸在桌麵上,震得那些脆弱的碎紙片簌簌發抖。
老黃渾濁的老眼裏也噴出怒火,他死死盯著那個“周”字,仿佛要把它從紙片上摳下來:“畜生!畜生啊!這是把弟兄們的命往石頭底下送啊!”
我捏著那片碎紙,身體因為巨大的情緒衝擊而無法控製地顫抖。斷臂處的幻痛此刻變得無比真實,仿佛那萬噸巨石又一次狠狠砸落,碾碎了骨頭、血肉,也碾碎了所有對“規定”、“程序”最後一絲可笑的幻想!這殘破的紙片,比任何會議紀要、任何錄音都更加冰冷,更加致命!它是周坤瀆職的鐵證!是釘死他棺材板的最後一顆釘子!
“還不夠…”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卻帶著一種淬煉後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偏執。目光掃過桌上其他散落的碎片,“繼續拚!把所有碎片都拚起來!我要知道,他到底批了多少!發給了誰!還有沒有其他見不得光的勾當!”
希望被點燃,三人如同著了魔,再次撲向那堆肮髒的碎片。手指被油汙染黑,眼睛在昏暗光線下酸痛流淚,但沒有人停下。每一片可能承載信息的紙屑都被小心地清理、辨認、試圖歸類。
時間在無聲的拚湊中流逝。台燈的光暈在桌麵上投下專注而凝重的剪影。
突然!“野哥!你看這個!”小陳猛地低呼一聲,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他用鑷子夾起一片稍大些、相對幹淨的碎片。碎片邊緣不規則,像是從表格底部撕下來的。上麵殘留著打印的表格線和幾行打印的宋體小字:
……總計領用數量:37套)頭盔15 + 背心22)備注:庫存告罄,後續補給未到。批核人:周坤日期:20xx年x月x日
37套!暴雨前日,整個巨人城工務段,能調用的合規防護裝備,隻有37套!麵對五十多名即將衝上最危險搶險一線的工人!庫存告罄!周坤明知如此,卻大筆一揮,批了!沒有預警!沒有叫停!沒有采取任何替代防護措施!
這已經不是瀆職!這是蓄意謀殺!
“37套…37套…”老趙喃喃念著這個數字,臉色慘白如紙,仿佛看到了那天在暴雨和滾石中,毫無防護、如同赤裸般麵對死神的工友們,“他…他是要我們…拿命去填啊…”
就在這時!
“哐當!”一聲沉悶的巨響從頭頂傳來!像是樓上什麽東西重重砸在了地板上!緊接著,是幾聲尖銳淒厲的貓叫和廝打聲!
我們三人悚然一驚!猛地抬頭看向天花板!
是那隻在倉庫“救”了我們的野貓?還是……其他不速之客?
小陳反應最快,一個箭步衝到窗邊,將窗簾拉開一條縫隙,警惕地向外張望。昏暗的路燈光線下,狹窄的巷道空無一人,隻有冷風卷起地上的垃圾。
“好像…是樓上的動靜?”老趙不確定地說。
我的心卻猛地沉了下去。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脊椎。太巧了!我們剛拚出最關鍵的證據,樓上就傳來異響?那隻貓……真的是巧合嗎?周坤雖然停職,但他的爪牙呢?王德發的狗腿子保安呢?他們會不會一直盯著我們?
“收拾東西!快!”我當機立斷,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所有碎片,尤其是這兩張關鍵的!包好!不能留在這裏!”
小陳和老趙也瞬間意識到了危險。三人手忙腳亂,用幹淨的塑料袋將桌上所有拚出信息的碎片和那兩片關鍵殘頁仔細包好,塞進老黃的工具包最底層。其他無法辨認的碎屑也被胡亂掃進一個袋子。
就在我們剛把工具包藏到床底最深處時!
“篤!篤!篤!”門外,響起了不緊不慢、卻帶著某種壓迫感的敲門聲!
不是房東那種粗暴的拍打!這敲門聲,沉穩,規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們三人瞬間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凍結!
小陳下意識地抓起了門邊的一根舊木棍。老趙也抄起了一個空啤酒瓶。我僅存的右手死死按在藏著關鍵證據的床板邊緣,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胸腔!斷臂處的幻痛此刻變得無比尖銳,像是在瘋狂預警!
門外是誰?是循著野貓蹤跡找到這裏的保安?還是……更危險的人?
“篤!篤!篤!”敲門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重了一些,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裏的腥甜和極致的恐懼,用眼神示意小陳和老趙冷靜。然後,我挪到門後,用僅存的右手,顫抖著,一點點擰開了門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