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城西郊廢棄的第三軋鋼廠，像個被掏空了內髒的鋼鐵巨獸殘骸。巨大的廠房骨架在昏黃的夕陽下投下猙獰扭曲的影子，鏽蝕的管道如同幹枯的血管，攀爬在斑駁的水泥牆上。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鐵鏽味、陳年機油的腐敗氣息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布滿油汙和碎鐵屑的地麵上，空蕩的左袖管被風吹得貼在身上。身後，三個如同附骨之蛆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跟著，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貓戲老鼠般的戲謔。為首那個剃著青皮頭、脖子上紋著蠍子的壯漢綽號“毒蠍”），手裏掂量著一根裹了鋼絲的橡膠警棍，嘴角咧開，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
    “瘸子，跑啊？接著跑啊？”毒蠍的聲音在空曠的廠房裏帶著回音，充滿了嘲弄，“周科長說了，要我們好好‘照顧照顧’你這條不聽話的胳膊！順便讓你那張到處噴糞的嘴，永遠閉上！”
    他的兩個同夥，一個瘦高個，一個矮胖子，堵住了我可能的退路，臉上掛著殘忍的獰笑。瘦高個手裏把玩著一把蝴蝶刀，刀鋒在夕陽餘暉下閃著寒光。
    我知道他們是誰。周坤養在暗處的打手，專門替他幹那些見不得光的髒活。周坤被我當眾燒了“買命公式”，捅了他的黑金鏈子，又被省調查組盯得焦頭爛額，這是急了眼，要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讓我徹底消失。
    我故意把他們引到這裏。這片廢棄的軋鋼廠，是我的“獵場”。
    我停下腳步，背靠著一個巨大的、鏽跡斑斑的軋鋼機底座。胸口劇烈起伏，臉色蒼白，汗水浸濕了鬢角，斷臂處的幻痛在緊張和奔跑中變得尖銳無比。我僅存的右手扶著冰冷的機器外殼，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眼神裏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周坤……他……他想怎麽樣？”我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恐。
    “怎麽樣？”毒蠍獰笑著逼近，警棍有節奏地敲打著自己的手心，“很簡單。廢了你剩下那條爪子！再敲掉你滿嘴牙！最後嘛……”他眼神一冷，“找個沒人的地方，挖個坑埋了幹淨！省得你像條瘋狗一樣到處亂咬！”
    “跟他廢什麽話！”瘦高個不耐煩地晃著蝴蝶刀，“趕緊動手！這鬼地方臭死了！”
    矮胖子也嘿嘿笑著，從後腰抽出一根短鋼管。
    三人呈扇形圍了上來，徹底封死了我所有退路。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就在毒蠍舉起警棍，瘦高個的蝴蝶刀寒光乍現，矮胖子掄起鋼管的瞬間！
    我的身體，如同蓄滿力的彈簧，猛地向旁邊一閃！動作快得超出了他們對一個“殘廢”的認知！
    同時，我的右腳，用盡全身力氣，狠狠跺在軋鋼機底座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凸起的金屬按鈕上！
    那按鈕早已鏽蝕不堪，被厚厚的油汙覆蓋，毫不起眼。但這一腳下去——
    “嗡——嘎吱嘎吱——！！！”
    一陣令人牙酸的、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巨大機械轟鳴聲，猛地從頭頂炸響！整個廢棄廠房似乎都隨之震動！灰塵簌簌落下！
    毒蠍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震得動作一滯，驚愕地抬頭望去！
    隻見在他們頭頂上方，一台早已廢棄多年、鏽跡斑斑、如同史前巨獸般的大型橋式行車，竟猛地“活”了過來！巨大的鋼鐵桁架在軌道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而連接在桁架下方的，是一個同樣鏽蝕、足有臉盆大小的巨大吊鉤！那吊鉤，在某種蓄積已久的力量驅動下，正如同死神揮舞的鐮刀，帶著恐怖的破風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向下方的毒蠍——精準地——砸了下來！
    “操！！！”毒蠍魂飛魄散！他隻來得及發出一聲驚恐到極致的嘶吼，下意識地就想往旁邊撲倒！
    但太晚了！
    他剛才為了堵我，站的位置，正是吊鉤下墜軌跡的正中心！而且，他為了耍威風，站得最靠前！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膽俱裂的巨響！
    那巨大的、鏽跡斑斑的鋼鐵吊鉤，如同從天而降的隕石，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了毒蠍的左側肩胛骨上！
    “哢嚓嚓！！！”
    令人頭皮發麻的、密集的骨裂聲清晰可聞！
    “呃啊——！！！”毒蠍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到極點的慘嚎！整個人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卡車撞中，被巨大的衝擊力狠狠摜倒在地！左肩連同手臂瞬間塌陷變形，鮮血如同噴泉般從口鼻和碎裂的肩胛處狂湧而出！他像一灘爛泥般癱在地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隻剩下喉嚨裏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漏氣聲！劇痛讓他連慘叫都發不出完整的音節！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瘦高個和矮胖子完全驚呆了！他們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他們眼睜睜看著剛才還不可一世的老大，瞬間變成一攤血肉模糊的爛泥！
    “蠍……蠍哥！”瘦高個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蝴蝶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鬼！有鬼！”矮胖子更是嚇得屁滾尿流，手中的鋼管也脫手了，轉身就想跑！
    “嗡——嘎吱——！”
    頭頂的行車再次發出恐怖的咆哮！那巨大的吊鉤，砸中毒蠍後並未停止！在某種精密的機械慣性下，它猛地向上彈起一個不大的角度，緊接著，帶著更猛烈的回旋之勢，如同巨大的鍾擺，呼嘯著向旁邊呆若木雞的瘦高個——橫掃而去！
    瘦高個隻看到一片巨大的陰影帶著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嘭！！！”
    沉重的吊鉤如同攻城錘，狠狠撞在瘦高個的胸口！
    “噗——！”瘦高個噴出一大口混雜著內髒碎塊的鮮血！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被巨大的力量撞得離地飛起，重重砸在幾米外一堆廢棄的角鋼上！身體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癱在那裏，一動不動，隻有鮮血順著嘴角汩汩流淌。
    秒殺！
    絕對的秒殺！
    矮胖子徹底嚇瘋了！他發出殺豬般的嚎叫，連滾帶爬地就要往廠房大門方向逃命！什麽老大，什麽任務，全拋到九霄雲外！他隻想離開這個地獄！
    但就在他轉身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逃跑的必經之路上——一堆巨大的、卷成一盤的廢棄鋼纜卷筒後麵！
    是我！
    林野！
    我臉色依舊蒼白，但眼中那“絕望”和“恐懼”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一種沉澱到極致的、冰冷的、如同手術刀般的銳利！僅存的右手，穩穩地舉著一部小巧的、帶有夜視功能的便攜攝像機！鏡頭，正死死鎖定著矮胖子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
    矮胖子猛地刹住腳步，看著突然出現的我，看著那黑洞洞的鏡頭，如同見了鬼！
    “跑？”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在空曠的廠房裏帶著回音，“你跑得掉嗎？看看你的老大和老二。”
    矮胖子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毒蠍像條瀕死的魚在地上抽搐，瘦高個癱在角鋼堆裏生死不知。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我瘋狂磕頭，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林……林哥！林爺爺！饒命！饒命啊！是周坤！都是周坤指使的！不關我的事啊！我就是個跑腿的！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條狗命吧！我……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給您當牛做馬……”
    我沒有理會他的哭嚎。右手穩穩地舉著攝像機，鏡頭從他那張涕淚橫流的臉，緩緩移向地上如同爛泥般的毒蠍，再移向角鋼堆裏一動不動的瘦高個，最後，定格在那個巨大的、還在微微晃蕩、沾滿鮮血和碎肉的吊鉤上。
    “剛才的一切，”我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金屬摩擦，“都錄下來了。清清楚楚。誰指使的，誰動的手，誰挨的打。”
    我向前一步，逼近跪在地上的矮胖子。攝像機冰冷的鏡頭幾乎要懟到他的臉上。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我的聲音不高，卻像帶著地獄的回響，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在矮胖子脆弱的神經上：
    “第一，拿著這份錄像帶，親自送到省紀委駐巨人城調查組辦公室。告訴他們，是周坤指使你殺人滅口。把你知道的，周坤所有的髒事，包括磐石防護的黑錢，包括他境外賭場的賬戶，一五一十，全吐出來！”
    矮胖子渾身一顫，眼中閃過一絲掙紮和巨大的恐懼。供出周坤？那比死還可怕！
    “第二，”我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冰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殘酷，“我把你，還有地上那兩個廢物，一起扔進那邊——” 我伸出右手，指向廠房深處，那巨大熔爐投料口的方向。爐口黑洞洞的，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散發著殘留的高溫熱浪和硫磺般的死亡氣息。
    “——扔進那個還沒涼透的煉鋼爐裏！讓你們仨，連骨頭渣子都化在一起！周坤問起來，我就說你們三個廢物失足掉進去了，連灰都找不到！你說，他會信嗎？”
    “錄像帶寄紀委……”
    “或者……”
    “進煉鋼爐……”
    冰冷的話語，如同最後的審判，在彌漫著血腥味和鐵鏽味的廢棄廠房裏回蕩。矮胖子跪在地上，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臉色慘白如紙，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放大。他看著眼前那黑洞洞的鏡頭，又恐懼地望向那如同地獄入口的煉鋼爐投料口……巨大的精神壓力如同磨盤，瞬間碾碎了他最後一絲僥幸！
    “我……我選……選……”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最終，巨大的求生欲壓倒了一切，他猛地低下頭，帶著哭腔嘶喊：
    “我送！我送錄像帶！我去紀委！我什麽都招！求您……求您別把我扔進去……”
    我冷冷地看著他，如同看著一條搖尾乞憐的蛆蟲。手中的攝像機，依舊穩穩地記錄著他此刻的醜態。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透過廠房高窗破碎的玻璃，斜斜地照射進來，將巨大的行車、冰冷的吊鉤、地上的血汙、以及那個跪在塵埃中瑟瑟發抖的身影，都塗抹上了一層殘酷而詭異的暗紅色。
    煉鋼爐的投料口，在陰影中沉默著，仿佛在等待下一份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