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數字刑台
字數:4701 加入書籤
                    林野的指尖劃過通風管道格柵邊緣的嶄新焊疤,醫用鋼板的冷硬觸感從指腹傳來——那是三個月前手術植入的進口鈦合金,此刻正與他殘缺的左臂骨骼緊密嵌合。三天前藏錄音筆的格柵已被替換,新鮮焊縫旁散落著釹磁鐵的銀色碎屑,像撒落的工業祭品。
    冷風從管道深處灌來,帶著鐵鏽和機油混合的刺鼻氣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混凝土粉塵的味道,那是老式鐵路橋墩和隧道壁特有的氣息。林野蜷縮在管道的拐角處,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他能聽到下方法庭裏傳來的聲音,雖然被厚重的管道隔斷,但那聲音的輪廓和情緒卻清晰可辨。
    “被告林野偽造證據事實確鑿!”檢察官的聲音如砂輪打磨鋼板,尖銳而刺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這聲音讓林野的心猛地一縮,仿佛那聲音直接磨在了他的神經上,也磨在了他曾經引以為傲的、能夠精準感知每一顆道釘鬆緊的手指上。
    投影幕驟然亮起,巨大的光斑在法庭中央投下晃動的光影。畫麵裏,他的身影被精準地抽幀,放大,定格。那是監控錄像,記錄著他三天前在某個鐵路維修車間通風管道前的活動。工裝的輪廓在通風管前劇烈閃爍,如同信號不良的機械傀儡,仿佛一個被程序控製的木偶。猩紅的時間戳釘死罪證:143005——周坤墜入轉爐鋼水的死亡時刻前五分鍾。
    林野閉上眼,試圖將畫麵從腦海中驅散。周坤,他的工友,那個總是樂嗬嗬,喜歡講鐵路老故事的胖子,那個和他一起在暴雨夜搶修過塌方路基,一起在零下二十度的冬天檢查過接觸網結冰情況的周坤。怎麽會…怎麽會變成這樣?
    “被告林野,請抬起頭來!”法官敲擊法槌,聲音在空曠的法庭裏回蕩。
    林野緩緩睜開眼,抬起頭。他看到法庭上那些穿著筆挺製服的人,看到他們眼中或冷漠或嘲諷的光。他看到檢察官正在慷慨激昂地陳述,將他的行為定性為“惡意製造偽證,意圖陷害公司高層”。他看到周坤的遺孀坐在旁聽席上,眼神空洞,仿佛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雕像。
    林野知道,他們所說的“偽證”,是他藏在通風管道裏的那支錄音筆。錄音筆裏,記錄著周坤在臨死前,是如何揭露公司高層挪用職工養老金,以及如何計劃掩蓋這一切罪行的。可是,那支錄音筆…不見了。
    三天前,就在他藏好錄音筆後不久,他所在的工務段就被緊急調遣,前往市郊的一個鋼鐵廠處理緊急情況——周坤“意外”墜入轉爐鋼水。等他回來,通風管道的格柵已經被更換,他藏錄音筆的地方空空如也,隻有那些嶄新的焊疤和散落的釹磁鐵碎屑。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法官的聲音冰冷。
    林野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知道,無論他說什麽,都無法改變眼前的局麵。證據確鑿,或者說,偽造的證據確鑿。他成了那個“惡意陷害”的凶手。
    “請看係統性核算結果!”公司律師抖開三米長的繩...林野臂骨內鋼板劇震。一股難以言喻的電流般的酥麻感從手臂殘端直竄天靈蓋,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臂,繃帶下,那塊鈦合金鋼板正在微微發燙,皮下組織似乎在蠕動,有42.7顆他甚至能感覺到這個精確的數字)汞銀色的小珠子,正從創口處滲出,滾落在橡木被告席麵上,滾成沸騰的微型鋼水潭。潭底倒映著天花板上國徽冷光,那光芒仿佛也變得扭曲而刺眼。
    “這…這是什麽?”林野驚恐地問道,聲音嘶啞。
    “這是最新的生物識別證據!”公司律師得意地宣布,“被告林野,你的身體,你的血液,都在證明你的罪行!你的血液樣本中檢測出了高濃度的汞銀合金成分,這與我們公司正在研發的、用於高級安保人員的生物識別係統高度吻合!而你,一個普通的線路工,是如何接觸到這種物質的?唯一的解釋,就是你參與了公司的非法活動,接受了某種‘改造’,以便更好地進行你的‘犯罪’!”
    旁聽席上響起一片嘩然。林野感到一陣眩暈,他試圖解釋,試圖告訴他們,那不是犯罪,那是為了揭露真相,為了那些被侵吞的養老金,為了那些像周坤一樣被犧牲的工友。可是,他的聲音太小了,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
    他感到手臂越來越燙,那些汞銀色的血珠滾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在被告席上匯成一小片銀色的水窪。水窪裏,他的倒影正在扭曲、變形,仿佛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堆被熔化的金屬。
    他突然明白了,那塊鈦合金鋼板,不僅僅是用來接駁他的殘肢,它還攜帶著某種更可怕的東西。它正在他的身體裏蔓延,正在改變他,正在將他變成一個…怪物?
    不,不對。他突然想到了什麽。那塊鋼板,那股酥麻感,那42.7顆血珠…這些數字,這些感覺,似乎都與他藏在通風管道裏的錄音筆有關。難道…那錄音筆不僅僅是錄音筆?難道…那塊鋼板,與那錄音筆之間,存在著某種聯係?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法庭穹頂的通風管道。那裏,在厚重的金屬格柵後麵,是否隱藏著什麽?是否隱藏著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技術,某種能夠改變人的技術?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他必須找到答案。他不能就這樣認輸,不能讓周坤的罪行被掩蓋,不能讓那些被侵吞的養老金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消失。
    他必須找到那支錄音筆,找到真相。他必須…
    突然,法庭穹頂的通風管道深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移動。緊接著,一道強光從管道裏投射下來,直直地打在林野身上。那光亮得刺眼,仿佛要將他融化。
    林野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當他再次睜開眼時,他看到了一個他永遠也無法忘記的畫麵。
    在法庭穹頂通風管深處,被替換的格柵鋼板背麵,粘附著幾塊釹磁鐵,正吸附著半融的錄音筆。錄音筆的金屬外殼已經扭曲變形,像是一塊被高溫烘烤過的餅幹,但錄音筆內部,似乎還在發出微弱的光芒。那光芒,像是一顆跳動的心髒,像是一盞永不熄滅的燈。
    而那錄音筆的旁邊,還有一行用激光蝕刻在鋼板上的小字:
    “午夜換爐,真相熔爐。”
    林野的心猛地一跳。午夜換爐…那是鋼鐵廠更換轉爐鋼水的時刻,那是鋼水沸騰、吞噬一切的瞬間。難道…他們要將那錄音筆…熔進鋼水?
    不!不能這樣!那錄音筆裏,有周坤的證詞,有那些高層的罪行,有那些被侵吞的養老金的去向!如果它被熔化了,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林野突然感到一股力量從手臂殘端湧出,那股力量強大得讓他無法控製。他看到自己的左手,不,是左臂,正在不受控製地抬起,伸向法庭穹頂的通風管道。他的手指,那些曾經能夠精準地擰緊每一顆道釘的手指,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生長、變形,變得像鋼鐵一樣堅硬,像機器一樣冰冷。
    他的身體,正在發生某種可怕的變化。他的血液,他的骨骼,他的神經,都在被那塊鈦合金鋼板所控製,都在被某種未知的力量所驅使。
    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在水窪裏,在鋼板上,在法庭穹頂的玻璃上。那個倒影,不再是林野,而是一個半人半機械的怪物,一個由鋼鐵和血肉組成的複仇者。
    核心隱喻:當植入肢體的鋼板開始解碼養老金公式,工人的血肉終將成為焚毀數據謊言的鋼水。林野垂目凝視手臂繃帶下隨脈搏閃爍的金屬冷光——那不是殘肢,是插進洛聖都財務係統的複仇接口。
    他明白了。那塊鈦合金鋼板,不僅僅是一種“改造”,它是一種“武器”,一種“刑台”。它將他的身體變成了一個數字刑台,一個能夠讀取、解碼、甚至摧毀數字信息的刑台。而他的血肉,他的生命,將成為點燃這場數字審判的燃料。
    他看到了周坤的笑臉,看到了工友們期盼的眼神,看到了那些被侵吞的養老金,看到了那些被掩蓋的真相。他不能放棄,不能讓這一切就這樣結束。
    他抬起頭,看向法官,看向檢察官,看向公司律師,看向法庭上所有的人。他的眼中,沒有恐懼,沒有絕望,隻有一種冰冷的決心,一種燃燒的怒火。
    “我…控訴!”他用他那鋼鐵般的手指,指著法庭穹頂的通風管道,用他那嘶啞而堅定的聲音喊道,“控訴那些掩蓋真相的人!控訴那些侵吞養老金的人!控訴那些將工人視為工具的人!”
    他的聲音在法庭裏回蕩,像是一聲驚雷,震動了每一個人的心。他看到法官的臉色變得蒼白,看到檢察官的手在顫抖,看到公司律師的嘴角抽搐。他看到周坤的遺孀抬起頭,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滿了希望。
    他感到手臂越來越燙,越來越重,仿佛有千斤之力壓在他的身上。他知道,那塊鋼板正在將他吞噬,正在將他變成一個怪物,一個複仇的怪物。但他不後悔,他不害怕。
    因為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身後,有千千萬萬的工人,有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他們都在關注著這場審判,都在期待著真相的揭露。
    他抬起頭,看向法庭穹頂的通風管道,看向那半融的錄音筆,看向那行“午夜換爐,真相熔爐”的字樣。他笑了,那笑容,像鋼鐵一樣堅硬,像火焰一樣熾熱。
    “來吧,”他低聲說道,“午夜換爐的時候,我會帶著真相,來到這裏。我會讓所有的謊言,都熔化在鋼水裏。”
    他的聲音很小,小得隻有他自己能聽到。但他的眼神,卻像燃燒的火焰,照亮了整個法庭。
    鋼水倒映著法庭,法庭倒映著林野。而林野,正站在數字刑台的邊緣,準備迎接那場最終的審判。
            
